這是章澤重生以後第一次來到廣州。
上輩子他也來過廣州一次,因為單位的活動。這個城市那時給他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單位裡包下的大巴車在高架橋上迷路了,接連繞了四個小時也沒找到正確的出口。
總而言之,那是個相當繁榮的城市,雖然在城建上並不出色,但湍急的人流,四通八達的馬路,橫行天際的高架無不證明了她的迅猛發展。
乘出租車到達鬧市區的時候,他有些發怔。這和他記憶中的城市仍舊有很大不同,十多年間發生的劇變足夠令人側目,街道沒有後世的寬敞,車流沒有後世的堵塞,空氣沒有後世的渾濁,行人也沒有後世的匆促。
出租車司機用帶著南方味道的口音和他交談:「先生是來這裡做生意的?」
章澤點頭:「來看看這邊的市場。廣州電子業很發達啊。」
司機一聽此言與有榮焉:「那是當然,我們沿海的大城市,出外貿高內銷都方便,現在交通也好,吃苦就能賺錢!」
確實,從市場的經營政策逐漸放鬆開始,廣州與深圳這些沿海的大城市就變得尤其炙手可熱。各種交易中心百貨大樓電子城,乃至於黑市都發展的如火如荼。從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到如今,也不過短短二十年上下,荒地被開闢,舊樓被推翻,數不清的商業區拔地而起。加蓋、擴建、發展,經濟的騰飛帶動人民的腰包。這裡是工商業大省,稍微邊郊一些的區域都是廠房林立,提供出最多的就業崗位。
貧富差距已經逐漸拉開,城市戶口正是吃香的時候,幾年前的金融危機陰影早已散去。一路在車內打量,路過三個鶴立雞群的購物大廈,租金尤其昂貴的大門臉已經進駐了後世最受歡迎的奢侈品牌,P•D就佇立在這些品牌當中,巨幅的當即廣告懸掛在樓外,好不熱鬧。
他有些感慨:「真是走在時代的最前沿。」
賴一通與他約在一處幽僻的茶樓,章澤下車後緩步入內,樓裡客人不多,他左右看看,便聽到二樓傳來賴一通尖脆的呼喚:「章澤!」。一段時間未見,他身上的肥膘消瘦不少,原本的蘋果臉終於瘦削下來,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瓜子臉。穿著一套合身的休閒服,鼓鼓的青蛙肚消褪下去,小胖子竟也多出了兩分標緻。
章澤咂舌:「這才多久沒見啊?你被抓去挖煤了?營養不良?」
賴一通摸摸後腦勺,笑容羞澀中透出一絲沉穩:「你可別取笑我了。剛來廣州的時候哪裡有那麼容易,你給我的本金我批了貨,想轉出手的時候難題一層一層地壓在身上。每天擔驚受怕的,要是還能繼續貼膘,我這輩子肯定就沒有變瘦的希望了。」
「賴生?」一個清揚的男音在二樓響起,話裡帶著對賴一通的熟稔,「這位就是你要帶我見的客人?」
章澤抬起頭,便見二樓古制的欄杆後倚了一個年級大約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這男人姿態倒是挺愜意的,雙手環胸兩眼微瞇,彷彿今天不是來談生意而是專程來接待客人似的。就是長得不太好看,個子矮,五官也較扁平,然而配上鼻樑上的那副無框眼鏡,卻無端多出了一種儒商的味道。
能用氣質蓋過自己普通相貌的人不多,章澤對這人上心了兩分:「這位是……?」
「哦,我的合作夥伴。他叫粱得失。」賴一通一邊拉著章澤上樓,一邊講述著自己這段時間在廣州的經歷。
賴一通來廣州前,章澤還是借給了他十萬元,賴一通執意將借款期限定為兩年,還款時追加一萬元的利息,簽訂了正式的借款單據後才肯帶著錢走。連上他自己本有的存款,他便有了一筆不小的創業資金,來廣州後,他直接聯繫了一輛貨運車,走了一批貨到內陸銷售。因為嚴打過去了有一段時間,市場的各種亂序又開始死灰復燃,幾筆生意賴一通做的都很順遂。粱得失便是這當中遇上的。他原本只是惠州一家零件加工場的管事,後來趕上市場動盪,他乘的那艘小船也沒能倖免地在浪潮中傾翻。粱得失離開惠州後,陰差陽錯遇上了第一批電腦潮,先是去賣電腦的維修店打工,後又和提供電腦的廠商打起交道,正是缺人的時節,以往在加工廠的管理經驗派上用場,廠商一來二去便聘用他進了電子廠。
賴一通與他便是在買賣過程中熟悉起來的,因為觀念相同,雖然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小,但還是相處的頗為投緣。年初時粱得失所在的工廠業務上出了點動盪,廠長帶著出納卷款潛逃,因為是私企,員工權益無人保障,事情鬧得很大。
粱得失在電子行業還是頗有天分的,加上工廠和人手都在,研發部門幾乎全員還在留守,便有了要將廠子包下來自己做的念頭。
然而他做了一輩子的工人,工資最高的時候不過一千二百塊,那麼多年下來,養家餬口結婚生子,到底沒剩下多少。貸款也不現實,除了一套舊廠四十平方的福利房外,他名下幾乎沒有固定資產。後來這個苦惱他無意中就跟賴一通透露了一些,賴一通經由一段時間的歷練,已經明白了許多市場規則。他跑貨幾個月的錢抵得上他爸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工資。而那些大量生產的廠商只會比他賺得更多,貼補了家裡的簍子,有一個如此絕佳的創業機會,他便也不想錯過。
「廠區倒是真的不錯,」賴一通喝了一口茶,皺著眉頭說,「工人都是熟手,管理也還算規範,關鍵是那些請來骨幹一個都沒有走。梁哥之前管理的就是對外關係,可以說一切都盡在把握。」
「就是缺錢。」粱得失接過話頭,神情淡淡地推了推眼鏡,「其實也有別的危機,小賴說的很輕巧,可目前市場上類似的工廠並不少。尤其在電子業發達的廣州,各類競爭絕不會少。我們廠雖然有研發技術骨幹,但規模小、人工少,市場佔有率並不樂觀。」
雖然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但粱得失的娓娓道來卻讓人莫名地有種信賴油然而生。他說完這段話,抬頭看向章澤,鏡片後的眼神有些嚴肅:「章先生如果選擇投資,我並不敢保證工廠能盈利多少。」
務實。
章澤就喜歡務實的人,他微微一笑,擱下茶杯站起身來:「既然這樣,帶我去廠裡看一看情況吧。」
賴一通所說的工廠恰在廣州市郊,佔地不大,但員工宿舍和工件都很齊全,因為變故的關係,廠內目前沒有開工。留守的保安沒有阻攔粱得失帶人入內,章澤轉過一圈,心中大體有了底。
「廠子以前的經營方向是什麼?」
粱得失愣了一下,隨後回答:「基本上是……生產同類產品銷國內,主要在廣州和上海深圳三個城市。因為出貨量不大,市場佔有率也就不多。偷在網邊撈小魚吧。」
「廠長因為什麼跑?」
「私人恩怨,借了高利貸卷款帶著出納走了,老婆孩子都留在家。我要是要這個廠,還得去跟放貸的公司協商。不過問題基本不大。」
章澤緩緩撫過機床上薄薄的浮灰,舉在眼前輕輕搓捻,忽然扭頭對上粱得失的視線:「老梁,你有沒有興趣,搞個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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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對。」
「抱歉。」
「我沒時間。」
「好的,再見。」
杜行止面色不變地聽著聽筒裡傳來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對方似乎被他這種冷漠的回應激怒了,丟下一句「我們不用見面了。」憤憤切斷了通話。
杜行止眉頭微挑,掛斷電話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點三十五。
車內開著暖氣,車外是來往的行人裹著厚厚的棉服迅步疾走,偶爾及近地貼著車子劃過一輛自行車。杜行止閉著眼躺在座椅上歇了口氣,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沒帶出多少溫暖的感覺,寒冷的深秋,一切都如同擺在面前的考驗一樣森然。
母親果然如同他的猜測那樣行動了。第一步就是為他介紹適齡的對象。這個對象的選擇顯得有些飢不擇食,好像只要杜行止能跟章澤分開,她完全不在乎兒子的對象是誰。一切動靜都不見成效,她甚至把杜行止的號碼告訴了店內的員工……這些天杜行止每每接到那端聲音含羞帶怯的陌生電話就感到頭痛。
播出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杜行止歎息了一聲,面上帶出笑意來,聲音輕快,好像沒有被任何瑣事滋擾一般:「小澤,吃飯了嗎?」
那一端的章澤正在和賴一通粱得失吃飯。廣東本地的正宗粵菜館口味獨到,清蒸石斑滋味香甜,紅燒魚唇也有著和內陸不一樣的美味,章澤吃的興起,暫時擱下了談生意的計劃,專心填飽肚子。
「我在吃啊,」章澤停下筷子,聲音裡帶上甜意,「你不會還在工作吧?事情忙不完的,要按時吃飯。」
杜行止聽到他的聲音時才真正放鬆了下來:「你不在我沒胃口怎麼辦?」
章澤眼中水漾的溫柔,「不要胡鬧,我只是出來幾天而已,過段時間就回去了。」
「唔……好吧。」杜行止閉著眼睛有點不情願地回答,「專心吃飯,不聊了。早點回北京記得嗎?」
章澤幾句哄騙掛了電話,抬眼見賴一通一臉驚愕不由怔了怔:「怎麼了?」
「小澤……澤澤……澤寶……」賴一通驚愕褪去,笑容漸漸猥瑣起來,「有敵情哦,查崗電話哦,看不出來啊,那麼快就有對象了?」
對像?章澤愣了一秒種,腦海裡全是杜行止的模樣,眼神立刻溫柔了下來:「是啊。」
沒想到他會如此痛快地承認,賴一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說:「真的找對象了啊?我靠,哥哥我如此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還打著光棍,你竟然都找好下家了。簡直天道不公!」
章澤笑而不語,這小子要是知道他說的對象是誰,恐怕就沒辦法擺出這種姿態了。不過對像又不限於女朋友,他也不算是隱瞞了兄弟。這樣一想,他神色無比自然地轉開話題:「你不是還忙著事業嗎?等到公司走上正軌,想找什麼樣的對象沒有?當務之急還是得先定好新產品開發的計劃。」
粱得失一頓飯都在思考章澤早前的提議,原本欲言又止,此刻立即搭腔:「我能懂您的意思,沒有核心技術確實是工廠的硬傷。但您也知道,研製出自己的處理器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研究部門需要很多研究經費,但現如今我們的條件顯然不能滿足這一要求。」
章澤點頭:「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個建議,目前廠內要做的首先就是把好生產關和開拓市場,研究路線自然是隨著工廠的發展並線前行。」
「開拓市場……」粱得失歎了口氣,「現在的筆記本電腦已經是難得的輕薄,還想再壓縮,同時兼顧外貌,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永遠隨大流不懂改革進步,工廠永遠是小工廠。」章澤肅容道,「不冒風險如何能得到利潤?包裝和廣告,日本人都能做得那麼好,我們為什麼不行?」
粱得失搓了搓手指,目光落在圓桌內的菜色上——這不是一個小決定,一時片刻他很難做到清醒抉擇。他需要章澤手裡的資金,可是在拿到資金的同時他的肩頭便背負了比從前沉重得多的負累,一招錯手,便是滿盤皆輸。
「還有,」章澤卻在這時又開口了,聲音輕緩溫柔,如此平緩的表象下卻又在掀起另一陣滔天巨浪:「有興趣合作一些辦公軟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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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州逗留了兩天一夜,章澤匆忙趕往北京,卻並不是為了回家,而是和石磊碰面後一起搭上了去天津的車。
石磊懶懶地搭著方向盤打了個哈欠,到沒有困的感覺,這個人一直以來對什麼都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這是與生俱來的本性,輕易很難磨滅。他賣頭腦為人懶散,這個社會上大部分的老闆都很難容忍這樣一個員工,石磊跟章澤也算一拍即合了,在一塊不必應酬不必揣度,章澤不必提防他野心勃勃,石磊也能照著自己高興的方式做事。
「老大,」試下相處的時候兩個人都是比較隨意的,石磊說,「你也成年了吧,幹嘛不買輛車?好歹也是這個身家的人了,有輛車泡妞也方便啊。」
章澤笑了笑:「我什麼身家?開玩笑還差不多,你不知道我是什麼身家的人?」章澤有錢嗎?也許是有點的,在這個年代來說算得上中產階級,那麼多的分店每個月的盈餘加在一起不是個小數字,可是這就是富人了嗎?
他還需要不停地在事業中做出投資,公司越來越大,員工的開支,新店的開支,分公司的開支,他的資產都在這裡面,流動資金總是積攢不起來,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心心唸唸另闢蹊徑地賺錢。
石磊搖了搖頭,知道老闆又在犯危機意識的毛病。在他看來章澤真是個很奇怪的人,明明那麼年輕,年輕人身上該有的活力卻一點也找不著,跟他石家七老八十的爹一樣,明明有資本了卻懶得去享受。平常穿的衣服都是自家的牌子,從不見出門逛街,不戴手錶也不玩車,沒見他出入娛樂場所,連女朋友都好像沒談過。這種人生在他看來簡直沒意義透了。石磊自己雖然也不好那麼東西,可好歹是個饕餮,喜歡美食,吃飽了就睡對他來說也足夠愉悅了。章澤偏偏連享受都不見享受,每天除了賺錢就是學習,看外語書寫論文考試,假如讓他來過,那絕對夠嗆。
抱著互不理解的觀念兩人相處的倒還算和諧,車很快到了天津再往下開了半個小時,進入了一條荒僻的岔道,路兩邊都是林立的廠房。造紙廠印刷廠什麼的還有電子廠與玻璃廠,再往後露出個佔地不小的廠房,一點人氣也沒有,廠門口的大塑牌上寫了五個字「立林冰棍廠」。
「就是這了,」石磊下車給章澤開門,一邊介紹著廠子,「以前是加工冰棍的廠子,沒開下來,倒閉了。裡頭的設備早就被拉走了,廠子規模不小,還建了兩個冰庫。」
「那倒是挺合適的。」
「可不是嗎?」石磊對自己的能力還是很自信的,笑著回答,「這是撞到腿上的兔子。北京周邊地區找不到更好的選擇了。其實我更中意將廠房建到再北方點,可咱第一次接觸這個業務,離太遠了我又不放心。」
「做大了日後能有分廠,也不一定要管在身邊。」章澤一邊說著,摸到廠門前推了下鐵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他大步走了進去。
石磊連忙跟上。
章澤想要搞食品加工的念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杜氏生煎現在也算小有名聲了,一家一家地開設店面總歸慢了一些,面對的客戶群也比較小,日後分流管理在大省會建立分公司投入那麼大,明明可以做到的事情絕不止管那幾家煎包門店。
他便想起了自己的上輩子。那時候他一人獨居,偶爾去杜行止家蹭個枕頭,兩個單身男人全靠杜行止愛乾淨才不至於過的太邋遢。但杜行止搞衛生有一套,對鍋碗瓢盆就傻眼了,加上不喜歡家裡有外人進出,杜行止就時常囤積超市裡的袋裝水餃餛飩饅頭,或者搭配好葷素的麵條,家裡一鍋水下了就能填飽肚子。
章澤倒沒那麼奢侈,一般買回家散裝的八寶飯湯圓什麼的,一袋夠吃好幾頓。可以說方便食品的存在已經深入人心了。
年紀大後越發不喜歡吃方便麵,超市裡冰櫃裡琳琅滿目的選擇絕非章澤的獨好。尤其在城市裡,家家戶戶不到過年過節,自己做餃子包子太過麻煩,誰家不攢那麼一袋半袋的?這是個比之成品銷售更為廣闊的市場,他如果能提前下手搶佔,回報將是不可限量的。
石磊對他提出的新路線十分支持,明明那麼懶一個人,居然也打起精神來替他物色廠區人選。至於人工,在北京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五湖四海的人都齊齊湧向這處祖國的心臟,更何況煎包又不是什麼很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廠區開起來待遇稍微優厚點,現在還沒到後世那個用工荒的年代。
兩個大冷庫比石磊描述的還要寬敞,當初修這個冷庫肯定花了不少錢。廠裡連保安也沒有,空蕩蕩的就他們兩個人。
從有些陰暗的車間房裡走出來,兩側的牆體在地面打下陰影,陽光從斜側落下來,一路延展開,如同鋪設了一條金色的地毯。
章澤一面往外走,一面心情飛揚地吩咐:「去聯繫人吧,招工廣告什麼的都給安排好,公司裡調幾個有能力的來壓壓陣,趙明明的生產配方落實一下,實驗幾遍。可以的話立刻掛牌開工。」
石磊問:「老大,你偶爾也分擔一點工作吧,我這幾天為了廠子的事情都瘦了好幾斤,不帥了。」
章澤腳步一頓,回頭瞥他,眼中閃過笑意,開口嘲道:「你什麼時候居然帥過嗎?」
石磊憂傷地低下頭。
章澤笑出聲來:「你以為我什麼都不幹啊?我去聯絡對外營銷,後期你還得幫我盯著創意廣告。到時候新聞台一播,咱杜氏生煎的名號立刻就響徹大江南北,就沒點熱血沸騰的感覺?」
石磊眨了眨眼睛,創意廣告?
哎呀媽呀。
想想還真有那麼點小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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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明並非孤家寡人,事業目前也不在北京發展,只是開會期間有了回家的閒暇。
雖然自己有住處,他卻也不排斥回老宅。老爺子脾氣臭為人嚴肅,對他這個小兒子卻寵溺的很,李長明很少像幾個大哥那樣被自家老頭指著鼻子罵,不過興許這和他從小的循規蹈矩也有那麼一點關係。
到這把年紀,他做的最出位的事情,也不過就是離婚。
可離婚並不是他一個人的選擇,夫妻雙方價值觀不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會出現矛盾。前妻是個需要男人悉心呵護的人,可兩個因為家庭關係勉強在一起的人本就沒有感情基礎可言,從結婚到離婚的十年間,不光是李長明一個,對方也同樣心心唸唸獲取自由。
孩子歸李長明撫養,前妻在離婚後又愉快地恢復遊戲人間的模式,兩年後尋找到一個符合心意的暖男組成家庭,現在又生下了小女兒。和在婚期間關係僵硬的李長明也是到如今才開始和顏悅色,對前妻,李長明更多的是兄妹之情,對方則要更淡一些。
兒子李隸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竟然離奇沒有長歪,雖然與終日忙碌工作的父親沒什麼相處機會,但父母偶爾得以相聚時和諧的氣氛還是讓他得到了某些安全感。一路順利地大學畢業,李隸進了北京當地的機關一邊積攢資歷一邊讀研,研究生畢業後立刻被調往地方,現在已經在西南地區某縣城任職。對此李長明幾乎沒有給過任何幫助,前路和抉擇都是李隸自己計劃並去實施的。對從未有過中二期的兒子,李長明心中總是愧疚與驕傲摻雜。這個孩子比他這個做父親的出色許多。
李隸對他未來是否會結婚,口頭上並未表達出自己的態度。但他們這樣的家庭,再婚已經不止是兩個人的事情,對一家人,尤其是直系親屬們來說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李長明的前妻同樣出身政界,兩家人的結合成為強強聯手的合作,到如今局勢已定,離婚反倒是一個以退為進的好選擇,然而李長明的下一次婚姻,人選要求卻並不會因為第一次的成功放鬆多少。
他一直不結婚,家裡人裝傻有之,著急有之,十多年擱置下來,竟然漸漸也被淡忘了。
直到這段時間他因為私人原因不斷北上,異常的動靜才被人注意到。
老爺子正在廳中跟戰友下棋,彌勒佛一般的白面孔上牽著笑,不熟悉他的人恐怕真就以為他只是個慈祥老人。然而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會知道,笑面虎這種生物的牙齒隨著歲月的流逝只會越發鋒利。
他只掃了李長明的方向一眼,漫不經心地捻了粒白子:「黨校教授的電話打到了家,你沒去學校。」
聽到祈使句,李長明也不驚慌。別看他這把年紀了,從小被寵大的孩子就是有膽色一些。微微一笑,他緩步靠近棋桌:「錢叔,我爸今天又跟你賭什麼?您怎麼還陪他玩啊?」
錢叔部隊出身,一張臉鋒利地如同刀削斧砍雕琢,眉峰中還有個陳年的猙獰疤痕,年紀雖大,眼中的銳芒卻一如既往。
他沉聲道:「本來就想來喝個茶,你爸把藏了十多年的沉香佛串拿出來引誘我,現在弄走了我去年才泡下去的人參酒。」
李老爺子彌勒佛似的臉笑瞇瞇的,彷彿壓根沒聽出錢書強話中的擠兌:「我也不愛喝人參酒,不過是綵頭,哪裡還真要?」
錢書強立馬倒戈,鋒銳的眸子如同刀刃般擲到了李長明身上。
李長明搖搖頭,既然鬥不過老爺子,他索性直說:「我看上個女人。」
此言一出,當即把老爺子給鎮住了。對兒子的婚事他也算是操心的,三十多歲離婚之後,他親自盯著老太婆一家一家地給兒子物色好對象,可李長明愣是不鬆口,說是被無趣的婚姻生活給打擊到了,有個女人跟沒有一樣。
直到現在,老伴都走了多少年了,家中唯一單身的兒子仍舊是他的一塊心病。現在冷不丁告訴他,看上個女人?
老爺子立馬將棋丟回了簍子裡,笑模樣收了起來。他真正心情好的時候反倒是不太笑的,只是眼中有著些許愉悅:「哦?是哪家的孩子」這北京城中還有他沒介紹過的適齡對像麼?
李長明挑起眉頭,倚在沙發上懶洋洋地回答:「誰家的都不是,我一個舊相識。單身離婚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從承江到北京來打拼。」
老爺子嘴角立刻勾了起來,眼中的笑意頃刻不見。照李長明的形容,這女人的條件也太差了一點。他們這樣的家庭,孩子雖然離了婚,但在北京本地找個出身不低的年輕姑娘也不是難事,一個離婚女人,沒有背景還帶著兩個孩子,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見得多了世面心理也陰暗,老爺子立馬朝著娛樂場所那些不好的地方想去,李長明見他眼神越來越陰鬱,趕忙出聲打斷他的腦補:「唉唉唉,想到哪兒去了啊你?我當初在承江工作的時候和她認識的,這可是個好女人,跟丈夫離婚是出於無奈,後來自己也打拼出了事業,搞服裝的!」
老爺子仍舊是不太滿意:「怎麼找了個經商的?」
不過方才有個更壞的可能橫在眼前,現在這個人選條件也不算那麼難以接受了。他想了想,眉頭微皺:「對方人品如何?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李長明見他爹一副擔心自己被騙的憂鬱模樣,太陽穴跳了幾跳,憋了半天,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哪兒那麼快……我還沒追到手呢。」
「什麼?」老爺子有點愣。
「我還沒追到手!」李長明拔高了嗓門,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耐,「這有什麼啊?好女人能隨便跟人走嗎?要那麼輕易追到她就和那些哭著喊著要嫁我的女人沒分別了,人家可是正經人。」
老爺子張了張嘴,臉上的表情幾經變換,終於黑了。對對方人品的擔憂品性的顧慮背景的不滿頃刻間丟的無影無蹤。
想了想,他老大不服氣,忍不住憋出一句:「沒用的東西!」
連個女人都搞不定,還是不是他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小章的事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就開個店啥的,太沒鬥志了也。
後爸一家不是極品,大家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