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喜宝儿乐宝儿睡着了,我让奶奶帮我看着,我跟你们一起去。”
谢昭点头,没说什麽,三人走到了隔壁院子里。
果然有一堆东西。
上面厚厚的一层灰,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仔细一瞧,却发现都是一些什麽用过的家具。
椅子,桌子,还有一点儿破烂衣裳,甚至还有用过的蚊帐。
全都堆在一起。
葛桂才扛着锄头,准备出门下地。
见着林暮雨,他有些不自在,摆摆手道:“你家没人了,这些东西放家里也是放着,我寻思着你长大以後再给你,结果这麽久都忘了,这会儿你刚好回来,这些家伙事儿刚好都拿回去,放在我家屋头也占地方。”
林暮雨没吭声。
她一件件捡起来,整理好往回搬。
有好些东西自己都没记忆了。
如今一瞧,拿在手里摸一摸,却能够寻到一些零星碎片。
“这是我小时候穿过的虎头鞋。”
林暮雨小声道。
“以前,我爹也很喜欢我,虎头鞋都是给男娃穿的,可是我爹还是给我做了一双。”
她擦了擦手里虎头鞋的灰。
上头的铃铛早掉了,只有发黄的暗沉斑驳。
“这是弟弟的竹蜻蜓。”
“还有这个,我爹最喜欢用的钢笔。”
“这是我妈绣的手帕,她女工很好,我爹说她是打仗娘子军,归家大小姐,样样都会。”
“还有这个……”
林暮雨一字一句轻声说着。
不知道是在说给谢昭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太久了。
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可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幼年时期的回忆怎麽可能忘?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记忆匣子,那些回忆像是洪水汹涌而来,将她席卷。
眼泪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出来的。
一颗颗落在地面上。
也揪紧了谢昭的心。
他飞快将东西收拾好,搬回去,之後拉着林暮雨,一言不发带着她回了屋子。
她似乎有些晃神。
眼神茫然,眼眶红肿,定定的低着头,看着她手里攥着的钢笔。
英雄牌钢笔。
笔帽上刻了一个小小“民”字。
墨水干了,笔尖也早就堵住,它早就坏了。
就像是林暮雨的过去,一塌糊涂。
有人轻轻抱住了她。
一点点用力的揽住她的胳膊,温暖交杂着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充斥鼻尖。
他说:“媳妇儿,我们要向前看。”
声音醇厚,真挚而热切。
“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追逐回忆只会沉迷无法自拔。”
他轻轻用下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一下接着一下摩挲,肌肤的接触,细腻的触感,还有他呼吸时候洒下的温热气息。
终於将林暮雨的理智一点点从无法自拔的回忆里拉出。
“你还有我,有喜宝儿乐宝儿,对不对?”
谢昭轻声道:“现在,我们才是一个小家,你看看我,看看咱们可爱的闺女,别难过,也别哭,我是真的心疼。”
林暮雨终於抬头看他。
熟悉的轮廓下颚角,还有起伏的喉结,和青年黑润如玉的眸光。
她终於,彻底回过了神。
“嗯。”
林暮雨应了一声。
她踮起脚,在谢昭的嘴角亲了一下,眸光熠熠。
“我不会再难过。”
林暮雨轻声道:“我知道,错的不是我。”
谢昭轻轻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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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这个给你。”
说完后,谢昭伸手,将他放在口袋里的那几张纸拿了出来,递给了林暮雨。
“院子里的东西你看怎麽办?是留在这里,还是带回家?”
林暮雨摇头。
她将信纸收好,妥帖放进衣服口袋里,而後拉着谢昭往外走。
“烧了吧。”
林暮雨道:“那是我爹妈的东西,让它们一起去。”
谢昭没有多说,点头应了。
…………
後院菜地。
谢昭将锄头放下,拍了拍手。
他挖了一个坑。
往里头塞了一点松树根,点燃,之後将东西往里头扔。
林暮雨留了三样东西。
一支钢笔,一个竹蜻蜓,还有一方手帕。
她静静地蹲在旁边,拿起一件旧衣裳,扔了进去,看着橘红色的火焰席卷燃烧起来。
脑海里,那些过往也都像现在这样,付之一炬。
母亲死的那日。
林暮雨也想过和她一起走。
她蜷缩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她的身体逐渐僵硬,曾经漂亮温婉的脸蛋慢慢变得灰白,最後了无生气。
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呀,是丧门星!一个人,克死全家!”
“你们瞧瞧,就她了!她爹跑了,带着她弟弟,女娃子不值钱,命贱!”
“唉,要不是她,她妈指不定还能跟着一起走呢!是个拖累!”
……
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可林暮雨却哭不出来。
帮母亲守灵的那晚,她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自己费劲儿挂在横梁上用衣裳串起来的布条,她想了很久。
走马灯掠过,最後忽然定格在一个画面里。
弟弟肉肉的小脸,可爱灵动,仰头看着自己,稚嫩的喊她:“姐姐。”
一旁,母亲蹲下身,笑容慈爱,温柔看着他们姐弟。
“健健康康的,比什麽都强,妈希望你们高兴。”
林暮雨到底没有走。
那一夜,成了她最深的秘密。
而如今,她侧头看向谢昭。
他正扭头对着自己笑得灿烂。
命运眷顾自己。
她想。
“全都烧了。”
林暮雨道。
烈火熊熊,烧去她全部不堪的一切。
从今往後,她是谢昭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
更是一个值得拥有幸福的人。
…………
“雨宝儿,见字如面,是妈妈。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妈妈尚且还记得你出生时的黑红模样,如今你已玲珑可爱,成为十岁的姑娘了。
妈妈曾经想过很多次,看着你长大,亲手送你出嫁,为你儿女缝制衣裳。
可到底要食言了。
是妈妈不好……”
说是遗书,实际上应该是很长很长的信。
不是夏琦红一天写完的,而是放在那里,在无数个痛苦,沉闷,心灰意冷的黑夜里,她一点点写下来的。
笔迹断断续续。
有铅笔,也有钢笔,甚至还有从灶膛里随手捡的木炭。
她的字很隽秀,娓娓道来,一颗母亲的拳拳之心,展露出毫无保留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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