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裡面的人卻已經道:“進來吧!”
她得承認這樣善解人意的宗長真是不多見,季家宗族裡的長輩,每次看到她都恨不得立即將她逐出族去,眼睛中也是嚴厲和厭棄,哪裡有半點的溫和。不知李家那些人為什麽見到李約都是一副惶恐的模樣。
撩開琉璃簾子,季嫣然就看到李約懶懶地靠著引枕,身前的案桌上放著一壺酒,再沒有旁物。
連下酒菜都沒有,又悶在這裡不出聲,多多少少讓人覺得有些心酸似的,杜虞平日裡很機靈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提醒她一聲。
李約拿起酒壺又將白瓷的花瓣小碗倒滿,季嫣然想要去幫忙,正好望見地上已經齊齊整整放了四隻酒壺,她不禁驚訝,四叔竟然喝了這麽多,看來他在這裡獨酌許久了。
想想方才六叔喝的目光渾濁的模樣,季嫣然不禁向李約看過去,卻發現李約的眼睛格外的清亮,就仿佛一泓清泉,比誰都要透徹。
這樣的人應該灑脫又從容。
季嫣然忽然道:“四叔,您的酒灑了。”
酒落在他的直綴上,可見還是有些醉了吧?有人越醉眼睛越亮,是因為用所有的精神去對抗酒帶來的暈眩。
季嫣然顧不得讓人遞巾子,急忙將手中的帕子遞過去:“四叔,您是不是不喜歡熱鬧,我讓人端些下酒菜過來,這樣喝要傷身體的。”李雍若是沒有李約多年的扶持,就不會有今日,而且這次為釋空法師正名,李約背地裡付出良多,她再不感激,豈不是沒有良心。
“若不然我將阿雍叫過來陪四叔。”季嫣然說著拿起茶吊倒了一杯茶給李約。
李約依舊沒有說話,她不由地眉頭一蹙心中又是不安起來:“四叔,是我的不對,我方才……”
這次話沒說完,李約清朗的聲音響起:“外面的事都處置好了?”
季嫣然點點頭:“都好了,多虧族裡有人來幫忙,穩住了賓客。冉六搭了戲台子,大家都去看戲了,”說著她頓了頓,“不少女眷問我,那些唱腔和身法從何而來,我就將十八步科母說了一遍,這次不管別人怎麽問都不會有疏漏。”
說到這裡,季嫣然抬起頭來:“孫啟說,這些都是四叔想到的,四叔怎麽會知曉這麽多。”
李約仔細地聽著季嫣然的話,然後微微一笑道:“我看的雜書多,就知道中宗時宮樂裡有這樣一套說法,中宗去世時候宮樂沒落,也就沒有什麽人知曉了。”
“四叔比孫啟還厲害。”季嫣然有些好奇,什麽人能將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學的這樣精通。
李約搖搖頭:“我只會聽不會唱。”
“四叔謙虛了,”季嫣然笑道,“我和冉六想要開個戲班子,四叔若是喜歡就讓戲班子過去在您那裡唱上幾天。”
說完這話,她又覺得有些唐突,李約喜歡清靜,現在前面在唱戲他都不肯去聽,更別說在他那雅致的園子裡鬧上幾天。
“好。”
李約的聲音傳來,季嫣然不禁有些驚訝。
李約道:“怎麽?只是跟我說說客套話?”
“不是,”季嫣然道,“我以為四叔不會喜歡。”其實李約到底喜歡什麽她也不知道。
坐了一會兒李約手裡的酒又喝了下去。
季嫣然怎麽看都覺得李約不是很開心,不知是不是因為被庶務壓得太厲害。
“我讓廚房送些粥和小菜來。”
這樣喝下去,胃口肯定會不好,真讓宗長病在這裡,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很快一碗粥,幾碟小菜就擺在了李約面前。
糯米藕,八寶醬鴨,清炒的筍尖。
然後她讓人支了個小火爐,烤著一隻梨子,這梨子很難才找到,是大戶人家庫藏的,她看祖母嗓子不舒坦才想起來,現在給四叔吃也正好。
這樣算不算彌補了她的錯失。
之前在太原府遇見四叔時,她送了些飯菜過去,聽說四叔也沒有吃幾口,不知道這次的飯菜會不會對他的口味。
梨子在火爐上滋滋作響,裡面的糖慢慢地化進了汁水裡,香甜的味道散了出來,等到都烤軟了之後,就可以用杓子挖著吃。
很快梨子就烤好了,她抬起頭來卻發現李約已經將一碗粥吃完了,幾個小菜也都動了一些。
“放一會兒再吃,小心會燙。”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個老媽子似的。
李約拿起杓子嘗了嘗梨子,然後將一隻梨子都吃了乾淨。
至少梨子很對四叔的口味,季嫣然心中立即受了不小的安慰,看四叔的樣子也仿佛好了許多,整個人仿佛都有了一絲的暖意似的。
李約放下碗筷才道:“我看到你在園子裡挖了一塊稻田。”
季嫣然點點頭:“四叔眼神兒真好,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多少人過來都不一定能夠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既然李約能問,八成是知曉了她的心思。
李約站起身來:“帶我過去看看吧!”
在花園裡挖稻田她大概是頭一份了,不止如此,這兩天她都會提起裙角挽起袖子蹲在田地裡看,然後找幾個信得過的長工,讓他們來看這稻田和平日裡他們種的有什麽不同。
她其實不懂得這些東西,現在想用就要多下功夫。
季嫣然以為李約遠遠地看幾眼也就罷了,沒想到他向田埂上走了過去。
天青色的長袍就像天邊的雲朵似的,他卻偏偏站在田邊,仔細地看向田地裡的稻苗,陽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好像一點都不會覺得格格不入。
“這是安南的稻種嗎?”李約轉身看向季嫣然。
季嫣然愕然:“四叔怎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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