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蒲團之上,正有一名少年道人端坐不動,此是靈崖上人肉身軀殼,而那一具分身,此刻正寄居於其中,運轉靈機,見他到來,眼簾微睜,神情之中,卻絲毫不見驚慌。
張衍掃去一眼,將北冥劍一祭,寒光一閃,便將此具身軀斬成兩段,連那分身一起斬了。
天中那少年道人面色淡漠,到了他這般境界,肉身對早已是無關緊要之物,隨時可以丟棄,便是被斬了去,那也算不得什麽,況且等過去此劫,連九洲天地都歸他統屬,對比下來,此隻小節。
張衍一揮袖,把那軀殼化作一團飛灰。
他也是知道,憑此就想把靈崖上人吸引過來,那是絕然不可能的,是以這並非是他真正目的,只不過是恰好撞上,順手為之。
腳步在崖上微微一頓,似在辨察什麽,隨後他便向著一處地界走去。
少年道人見他轉去他處,本還疑惑,但見他去往方向,卻是一下臉色變了,再也不見先前從容之態,眼中微露驚怒。
那處乃是玉霄派歷代祖師供奉所在,那裡不但有其開派祖師及歷代掌門牌位,連所有飛升真人遺蛻也在其中。
他若不上前維護,那便是欺師滅祖。
想到這裡,神情變幻不定,猶豫著是否要放棄維系神通,趕去相救。
但是片刻之後,他神色卻變得堅定起來。
若是去救,必會干擾到他此刻大計,而這是祖師親口吩咐之事,絕不能因此半途而廢,除此之外,其余任何事宜,都可拋在一邊,不予理會。
他整了整道袍,對天一揖,道:“弟子周陽廷,得祖師授命,為我族之大計,不得不暫作隱忍,將來若得機會面見先人,甘願受得任何責罰。”
張衍行不多時,就到得一處巍峨宮闕之前,目運法力,起一道神光照去,見殿宇之下,還喲一處龐大地宮。
他一閃身,到了入口面前,環掃一圈,以他眼力,自能看得出來,這裡本是布設有不少厲害禁陣,但是在那玄術“無法無界”之下,已是盡皆破碎。
不過即便如此,還有數枚禁石在前,封閉了出入門戶。
心下忖道:“此處布置如此嚴密,當是我欲尋之地了。”
他一揮袖,將禁製掃開,大步踏入裡間。
殿內寬闊宏大,有三名道人坐於法壇之上,依次列階,層層而上,而最上方,供奉有曜漢真人牌位。
只是他目光方才投去,那曜漢祖師牌位卻是砰地一聲,化為一團飛灰。
他微微眯眼,換了別人,或許會以為這位上界真人已有所察覺,可他身為溟滄派渡真殿主,卻是十分明白,此間之事便是當真被曜漢真人所得知,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後了,哪可能即刻做出回應,這不過是提先施了一道法訣在上而已。
他思忖道:“這位曜漢祖師,當是一位心機深沉,思慮深遠之人。”
這般舉動,既起到了震懾後輩的用意,又免去了自身牌位遭辱,連這麽一件小事都算計在內,可見其人性情如何。
張衍再看幾眼之後,一點指,將渡真殿主之印祭出,正正蓋在大殿之上,隨後一甩袖,轉身而走。
他並未作難這些遺蛻,倒非是敬畏其等,他出身溟滄,眼下彼此既為敵對,便是出手,也無人說得什麽,只是這幾人當都是周崇舉先輩,雖玉崖破碎之後,其也難以保全,但至少在眼下,他並不會去刻意針對。
話說回來,靈崖上人若真是在意其等,那在他踏入此間第一步時,就當已是趕了過來,而此刻還不見其身影,應是不會來了。
不過不妨事,此策不成,他還有一計。
行步外間,將玄武喚來,便將那“虛元玄洞”拿了出來,隨後舉手一拋,玄武背上蛇身一盤,昂首吐氣,凌空托住。
先前他怕一旦拿出此物,會逼得靈崖上人提前飛升,但看其為了煉合九洲一事,竟連祖師堂都可棄之不顧,可見此事在其心中何等重要,若見此物能傷及玉崖,那十有八堊九會過來相阻。
況且其先前便是能走,可容他在對方祖師堂中轉上這麽一圈後,便已再無退路了。
歷代祖師受辱,九洲若當真能煉合,倒也罷了,可要是最後仍是失敗,還有何顏面到自家祖師面前?
他對玄武點了下頭,這神獸頓知他意,起法力一催,猛然間腳下一陣劇烈震蕩,那“虛元玄洞”好如海中渦旋一般運轉而起。
這一瞬間,仿佛此間天地突然多了一個缺口,無數靈機瘋狂湧入其中,整座玉崖眼看便開始晃動。
少年道人也是察覺到崖中靈機大變,頓生不安之感。
然而目光投去,卻因“虛元玄洞”運轉之時,將所有靈機都是吞入,望去虛虛蕩蕩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何物,不但如此,他連感應也辨之不得。
他神色凝重無比,雖無法窺看此物底細,但隻從表面情形判斷,若置之不理,那必會動搖玉崖根基,此寶是若是壞了,也便意味著萬年謀劃徹底失敗。
他喟歎一聲,道:“萬不想此人還有這等寶物,看來避之不得,唯有上前做過一場了。”
他撤了神通,身化恢宏星河一道,往張衍這處過來。
須臾到得上方,他一彈指,團團銀火,道道星流,齊往張衍所在之落下。
張衍站著不動,這一道星光方才落下,玄武一聲嘶吼,四周有水氣蔓延,環如陣壁,將其拒擋在外。
少年道人沉吟一下,將那定秀神光拿了出來。
張衍冷哂一聲,於心下一喚,那妖蝗頓時飛臨頂上。
少年道人目光撇見,微一皺眉,此刻要是打出神光,那妖蝗必以身遮擋,定是無法落中的,出於是慎重,他按下未動,一揚袖,仍先以神通擊來。
一時萬輪星光,映照得滿空燦爛。
張衍一見他如此,目光一閃,心下判斷道:“看來如我所料,此人身上定秀神光果堊然只剩下一道,無有多余了。”
這是一個狠簡單的道理,這個時候靈崖上人已無留手可能,要是兩道定秀神光,那麽大可先定住妖蝗,再去對付玄武。
他向上一拳打出,將那些星光震散,而後仰首觀空,目中神采奕奕。
“既是如此,我也少了一分顧忌,用那法堊門,或可就此終了此戰,免去一場纏鬥。”
他一招手,那妖蝗便向靈崖上人飛掠過來。
少年道人一怔,把妖蝗放過來襲他,這分明是給他機會定拿玄武,他立時意識到這極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一轉念後,他卻仍是決定出手。
這玉崖方才是一切根本,哪怕是誘餌,他也要吞下,至於此後之事,再想辦法化解就是。
於是他毫不猶豫將定秀神光灑向那玄武。
那妖蝗此刻已飛至近前,眸中神光一動,當即放了一個“無方劫煞”。
此煞氣可把方圓萬裡之內所有物事皆是定住,靈崖上人身形頓時一沉,可如此一來,心下反而一定,這等舉動,下來不外是張衍過來攻襲自己。
他法力深厚,又有諸多護身法寶,自忖即便擋不住力道修士連番進攻,但捱上幾下還是擋得住的。
張衍這時身形一縱,轟隆一聲,已是遁破虛空,來至天穹之中,但他並未上前攻打對手,而是一運法力,身軀之外頓生一股無邊牽扯之力。
此法乃是力道神通,名為“立地擎天”,只要在方圓萬裡之地,他自身不動,敵手也是同樣動彈不得。
同手他一招手,從玄武那處將那“虛元玄洞”拿了過來,不斷把法力灌入進去,整個天地又一次晃動起來。
這一回,非但有他自身施加的法力,還動用了秦掌門留在此物之上的一道符印,故波動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少年道人臉色微變,他雖不能動彈,但是法力未被禁絕,意念一動,連連發動星雷銀芒轟來。
然而這時,那妖蝗往兩人之中一橫,所有攻襲都是被他遮擋了下來。
少年道人見此法無用,便停下手來,沉聲言道:“張真人,此物想必是你溟滄派至寶,但我可看出,你這般下去,縱然可壞了這玉崖,可你自家也是逃不過去的。”
張衍淡聲言道:“貧道自是知曉。”
若是正經鬥法,他與靈崖上人便是鬥上十天半月也不見得能分出勝負。
唯有如此,才可速戰速決。
至於將虛元玄洞擲去,此舉並不穩妥,靈崖上人若是還有避災替死之法,在崖中別處複命,那反還浪費了一次機會,唯有連人帶玉崖一起毀去,方才可杜絕一切後患!
少年道人哪會想到張衍居然會想要與他同歸於盡, 不過他仍是冷靜,問道:“張真人,你修道不易,也稱得上是資才天縱,便萬載以來,也少有你這等人物,你如此做,可是值得麽?”
張衍笑了一笑,道:“我應承過周師,不殺崖主,難了因果,故今必殺你,便舍了此身,也在所不惜。”
少年道人一怔, 他一轉念,似是想到了什麽,點頭道:“是了,你定是把法身留在了外間,嗯,憑你本事,便是拋開力道,行那氣道,來日也不難飛升仙闕。”
張衍淡笑一下,不置可否。
少年道人見心志堅定,絲毫不為所動,不由長歎一聲,在這等般情形之下,他縱有萬般計策後手,卻一樣也施展不出。
沉默許久之後,他雙目照出一道靈光。
張衍看去,微微一訝,面前卻是顯現出無數功訣,看得出俱是玉霄門中秘傳。
少年道人言道:“我周氏一門,今日到此終了,我周陽廷愧對祖師,你若得活,把這些交由崇舉,他本來便是正支嫡傳,是否延續道統,便由他自作決斷吧。”
約有一刻之後,九洲上空,傳出一聲驚天堊大震,然後那玉崖之中不知綿延多少萬裡的洲陸山川,轟然破碎,再被玄洞以絕快之勢吞沒進去,只是一瞬之間,便盡皆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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