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宏身著一襲黑衣道袍,雙袖大垂,站在一座畫壁之前,上面所描繪乃是一幅神龍興雲圖。
這是昔年泰衡老祖當年飛升之前留下的手筆,曾與瑤陰派往日傳下的密冊法器擺在一處,並特意言明只有掌門才可觀摩。
他認為能得這位祖師這般鄭重其事,不會無由,其中定是有所隱秘,而且從功行上推斷,這一定是在進入凡蛻之前才有用處。
有意思的是,此圖冠以神龍之名,實際並無龍形全貌存在,雲霧之中堪堪露出角爪須鱗,可偏偏是這等模樣,卻令人感覺到其下一刻就會躍然而出,興發雷霆雨露。
但每每這等感覺升起時,卻又自內傳來一股退縮之意,似是此中之龍最後並沒有真正出來,好像是得見什麽危險,所以又退回去了,而因為不甘蟄伏,所以在雲中來回徘徊,尋覓機會。
他不禁若有所思,這倒此與自己眼下情形有些相似。
他修持日久,元氣蓄滿,根果蘊立,下來只需再前進一步,就可摘得此物,邁入上境。
而身為玄元門下,關於如何找尋根果,自有秘法傳下,只要照此施為,似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走出這一步。
可他卻站在這關口門前遲遲不動。
這是因為,他隱隱有感,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冥冥中有股力量阻礙著自己走出去。
心下一轉念,忖道:“或許這個時候當去請教恩師?”
只是想到這裡,他卻是搖了搖頭。
身為一派掌門,身系重擔,他的消息也並不是完全閉塞的,知曉自家恩師早是回來,本當立時前去拜見,可他更希望自己能以凡蛻修士的身份去做得此事。
而且自家老師或許能給予指點,但每一人的道途都是獨一無二的,
他能感覺到,面前這難關既是阻礙,同樣也是機緣,若能憑借自己之力去窺破這層障阻,而不是由師長點了出來,那對未來道途將有更大好處。
他又望去圖上,忖道:“莫非是我當初借用了龍血,因此才拖累了自身?”
凡蛻境界,乃是蛻去凡身,一切過往因果俱斬。
每一人因功法和道途不同,成就之中所要面對的關隘也不盡相同。
但有一點相同,法力要積蓄足夠,自身氣機需得純粹。
他心下微微一動,覺得自己似是找到了症結所在。
當年泰衡老祖乃是魔蛟出身,其本是妖身,卻修魔道,無望上境後又步入玄門,最終才得享大道。
但需注意,其一截蛟尾最後被自行斬下,那裡不但有自己一身魔道功行,更有過往許多遺痕,等若可以說是轉頭重修了。
而他自己在修行過程中,為修煉萬源化生功,曾拿龍君精血融入,著實是給了他不少助力,可需知曉,這位龍君本就是凡蛻層次的生靈,其精血自然也是蘊含其精質在內,現在要在其上另起爐灶,或許就成了一層阻礙了。
難道是要將這些俱都棄了?
他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無論功法還是那精血,早已是融入了他自身功行之中,要是這麽做,那與重頭來過就沒有區別了,泰衡老祖乃是魔蛟,本就自具萬載壽數,這才敢這般做,他這次若無法成功,那此世之中也不會再有機會了,剩下選擇,也只能是往生轉世了。
他回到蒲團之上坐了下來,陷入了長思之中。
周圍光華漸漸黯淡下來,仿佛一切陷入了渾沉之中。
然而在寂暗之中,他一雙眼眸卻是無比明亮,他道功深湛,積蓄渾厚,又得上乘秘法傳授,這一定坐下來,自便靈台空澈,心明見慧。
人人道途不同,壁上所見,與我何乾?
不管龍血亦或法力,皆是我身,要棄則棄,要用則用,隨我一念而決,又何須糾纏在此!
這非是功行之阻,而是心關迷障。
念至此處,那本來已經蓄滿的一元之氣忽然一陣湧動,升至眉心,額上豎目得此補益,倏爾一睜,霎時滿室陰霾皆被驅盡,只有一道燦燦光亮照將出來!
而那光華之中,有吟誦之聲傳出道:“渾中鑒真開神目,氣意顯衝散龍圖,身去諸天問玄法,從此不言大道孤!”
魏子宏把額上神目緩緩合閉,此光也是因此漸漸斂去,他立起身來,細細一辨,隻覺過往穢濁,因果糾纏,盡皆擺脫而去,以往那龍君精血,已然徹底化去,再無絲毫痕跡,但其中所具諸般神通卻是悉數知曉,若要用到,稍加運煉,即可使出,心下不由大是暢快。
“我功行已成,當去恩師駕前拜見了!”
他大步出了閉關小界,心念一動,霎時雷霆陣陣,天中有一條龍影盤旋,同時山巔有鍾磬敲響。
這動靜頓時驚動了門中之人,少時,一道道遁光自四面八方過來,落在了山巔之上,大約有百十之數,此些人俱是瑤陰派長老,在見到魏子宏已然出關,一個個都是激動欣喜不已,俯身下拜同時,皆道:“恭賀掌門真人功行大成!“
魏子宏點點頭,道:”對眾人言道:“我此回成就凡蛻,當去清寰宮拜見恩師,隻此去不知何時回來,你等在此好好修持,若有疑難,可自行決斷。”
眾長老齊聲應諾,魏子宏平日也從來不管門派俗世,他們早已習慣,況且自家掌門便不是凡蛻真人,也是玄元道尊門下,也沒有誰敢上門招惹。
魏子宏身化清光,遁去天穹,只是氣機一轉,就落在玄淵天內,須臾,便來至清寰宮前,景遊早在此相候,笑著一揖,道:“魏上真,老爺知你要來,正在宮中等你。”
魏子宏忙還一禮,稱謝一聲,便往裡來,到了正殿之中,見張衍高坐玉台,身外玄氣如雲,湧動來去,背蘊五華,輪轉不休,心神微震,忙上前一拜,道:“弟子魏子宏,拜見恩師。”
張衍笑了一笑,道:“你能窺破心障,拋開過往之見,得此功成,為師甚慰。”
魏子宏道:“弟子不過一時僥幸。”
張衍笑著搖頭,道:“修道之事,哪有僥幸可言,你得此功果,乃是你自身道基深厚,又秉心持正,不曾入得迷途之故,無需太過自謙。”
魏子宏恭聲稱是。
張衍道:“而今已入人道乾興紀歷之中,你等身上皆有因果需斬,否則縱然一身功果,外劫之下,亦要化為烏有,不過你劫數尚遠,到到來之時,為師自會與你點明,隻而今為師與一位大能對抗,彼此氣機衝撞,一時難分勝負,故是調用諸般修道士前往奪佔諸宇,如今那裡缺一主事之人,既你出關,便由你前去吧。”
魏子宏躬身一揖,道:“弟子領命。”
張衍起指一彈,便有一枚玉簡飛下,並言:“為師詳細囑咐,皆在此中,你可依言而事,這裡另有數門法訣,可助你拿穩功行,你方才成就,可在宮中修持一段時日,再行動身。”
魏子宏接了下來,道:“弟子遵諭。”
他自殿中退下,景遊便迎了上來,帶他來至偏殿宿住。
下來一連三十余日,他皆是在此鞏固功行,待自覺完滿之後,便去殿中與張衍辭行。
張衍關照了他幾句,便放了他出來。
魏子宏來到外間,心忖道:“恩師命我去主持大局,只是我方成凡蛻,那些余寰同輩哪個不比我功行深厚,隻恐難以服眾。”
他身為一派掌門,自是知道這裡關竅,雖是帶著自家老師令諭前去,無人敢有違抗,可要是他沒有壓住眾人的手段,致人心不服,那麽做起來一樣事來,結果可能就是天差地別。
正思忖之間,卻見雲海之上,有一頭大鯤漂浮在那裡。
他也未曾多想,打個稽首,道:“原來是贏真人。”
贏媯聽他這麽稱呼自己,一陣搖頭擺尾,顯得很是高興,用幼細聲音道:“魏真人,上尊要我與你同行。”
魏子宏心中一動,恍然醒悟,點了點頭,心道:“看來恩師早有安排了。”他笑一聲,縱身來至贏媯背上,並言道:“贏真人,我們這便啟行了。”
贏媯身形一虛,只是一個恍惚間,便已是遁破天地,來至了法首天外。
魏子宏四處張望,道:“這裡便是萬闕星流了麽?”
他感覺這裡與虛空元海截然不同,不但有過去未來之分,而且周圍障壁似是十分脆弱,好像只需輕輕一撞,就可破入至某一界天之內。
虛空裂隙之中神怪無數,他們突兀出現,也是引得不少過來,但是遠遠察覺到大鯤威勢,都是不敢上前。
這時忽有幽光一閃,一道模糊人影出現在了近處。
魏子宏轉目一看,抬手一禮,道:“原來司馬掌門,有禮了。”
司馬權還得一禮,道:“不久前收到上尊書函,說是魏掌門不日將會到來,我與諸位同道已是等候許久了。”
魏子宏神色一肅,道:“此回我奉恩師之命到此主持大局,隻我初至此地,還有許多不明之處,還要司馬掌門與諸位同道多多幫襯。”
司馬權客氣道:“此是理所應當,我等先前在虛空之內立了一處落腳之地,還請魏掌門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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