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他意外的是,信中提及,三人還意外發現了一處濁陰靈氣匯聚之地,是以已前去查探,看能否將之打散。
他微微點頭,若是他在他那處,也會如此做。
上萬年來,被玄門攻滅的魔宗不知凡幾,但魔宗之中,除卻六大宗之外,仍有不少小宗門存於世間,有許多並非無有上好傳承,隻缺一處靈地福地罷了。
這處地穴若不是設法除了,仍會把無數魔宗吸引過來。
不過因地形不同,地穴靈洞也各有差別,那處若是一尋常陰氣積沉之所那還好對付,要是那等潛藏地底深處,直達萬丈地淵的深穴,那便非元嬰修士可以應付了。
他將書信放在一邊,目光忽然變得幽深了幾分,此番他直接動用元嬰修士上去爭鬥,尤其還有彭譽舟這等三重境修士出面,等若向六大魔宗下了一封戰貼,下來就看其如何接招了。
可不管如何,有一事需先防備,既然彼輩在臨清觀铩羽,若是有所動作,便極有可能在那處設法找回臉面,遣去這三人也不必立刻招了回來,可在那處先候上一段時日。
待昭幽天池法壇立起之後,可命許經前去此觀,將其破損大半的山門大陣再重做布置。
血魄宗,古春台。
千丈地穴之下,有一處自山體中開鑿出來寬敞石台,此間明光輝珠,光彩堂堂,暖風融融,繁花鮮盛,兩側盤纏數裡的青藤老根之上,站有成千上百鮮麗禽鳥,各自啄弄羽毛,啼鳴不絕。
台左過去三裡,是一片坡地,再往遠去,則是一片煙雨朦朧的湖海,珠芒寶氣映照之下,光影迷離,色彩繽紛,有百數隻舟楫泛波湖上,乘舟之人皆是門中女弟子,素衣輕紗,頭戴雨笠,看去個個身姿窈窕,嬌柔嫵媚。
此間之人,有血魄宗本門弟子,亦有旁附宗門弟子,隻台上在座,便足有千數,此時正議論紛紛,似為一事吵嚷。
其中一名高冠廣袖的弟子舉著一封書信,恨恨言道:“此次失利,尤以我血魄宗弟子損折最重,還有一位池中長堊老歿於此戰,那張衍實是可惡。”
坐在旁側一人卻是一臉雲淡風輕,道:“那又如何?張衍百余年前鬥劍第一,那高師伯那等天縱奇才都被他殺了,天行有常,汰弱存強,此人有這本事,自有資格去做此等事,吳師弟你若是不服,待道行有成,大可去尋其一決勝負。”
吳道人被這一駁,登時有些下來台,但卻也無話可說。
雖是許多魔宗修士自覺魔劫一起,玄門必是要被打堊壓下去,可實則數千載壓在頂上,深心之中存有的一份畏懼,卻不是這短短百余年就能消磨乾淨的。
而在座之人,多是明氣玄光弟子,修為最高也不過他們這些化丹修士,對上身為溟滄派十大弟子首座的張衍,漫說他們不成,便連自家師長都未必有這個本事。
吳道人這時向一個方向看去,道:“韓濟,聽聞你原為溟滄五大族之一的韓氏弟子,卻不知如何品評張衍此人?”
眾弟子一齊望去,連湖海中女弟子也是看來,見人眾之中坐有一名年輕修士,頭戴緇撮,一襲右衽深衣,寬衣大袖,腰束大帶,盤膝坐於蒲團之上,神態悠閑灑脫,兩眉青青,只是身形稍嫌瘦弱,令人印象極是深刻。
他迎著眾人目光站起身,拱手道:“小弟與張真人當年雖是見過一面,但並無深交,對其品性為人皆是不熟,無從作評,非要言說,便只有一一言。
”
吳道人道:“說來聽聽。”
眾人也是露出好奇之色。
韓濟環視一圈,沉聲道:“小弟而今壽有兩百八十六,修得化丹二重,而張真人年歲還不及我,當年我破門而出時,他方是方有明氣修為,而今已經是元嬰三重大修士。”
說完之後,他對著四面一揖,便就坐下。
全場變得鴉雀無聲,在場之人雖是對此事早有耳聞,可平日都是下意識忽略,此刻聽韓濟說起,所有人心頭都覺震撼。
丹成一品,百年成嬰,不到三百年就修至元嬰三重境,此等人物,其天資已無法言語去衡量了,恰如皓月當空,可望而不可及,有些弟子喃喃道:“我輩之中,當真有人可以勝過此人麽?”
有幾名弟子緊緊攥緊拳頭,甚至有些人覺得胸口如壓大石,有些喘息不過來。
吳道人看著不對,忽然大笑一聲,待把眾人目光吸引過來後,他對著幾人指了指,道:“瞧瞧你等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枉為我血魄宗弟子,如今氣運在我,我靈門崛起乃是大勢,無人可阻,這張衍再強也隻一人,又能如何?”
聽得此語,下面許多弟子總算恢復些了臉色。
吳道人趁勢道:“我血魄宗修士不可白白死了,現今雖還無法覆滅溟滄這等玄門巨派,但小小臨清觀,卻還不放在眼中,當請門中派出長堊老,殺上青牛山,將其徹底鏟平,以慰為同門之靈!”
底下登時多出不少附和之音,韓濟卻又一次站起,大聲道:“不可!”
吳師弟臉有不悅,哼了一聲,道:“為何不可?韓師弟,你莫非還心向溟滄不成?”
霎時間,有不少不善目光盯在韓濟身上,似乎要將他生生扒下一層皮來,可他卻視若不見,正要開口之時,卻忽然有人驚呼一聲,道:“真人來了。”
在場所有弟子神色一凜,立刻正襟危坐,不敢再出一聲。
韓濟也是連忙收聲,俯身跪下。
不過幾息之後,一道昌暉虹光如瀑泄下,帶著清脆響聲,不斷傾在玉石台上,滴滴碎玉擊撞無數妙樂,四散飛灑,晶珠紛墜,半晌方歇。
而後光霓一攏,便見一名年輕道人現於孤聳石筍之上。其人膚色白膩,宛如美玉,毫無半點瑕疵,兩目如孩童般清澈,唇角微帶笑意,極是好看悅目,然而眾人卻是個個謹凜,口中齊聲道:“弟子恭迎溫真人。”而後齊刷刷重禮跪拜下去。
此人乃是血魄宗垣池池主溫青象,乃門中四位洞天真人之一,他輕輕一笑,道:“方才我聽你等說起那張衍,此人乃是溟滄派此輩翹楚,只是可惜,我血魄宗中,如今還找不出此等人物。”
他話語聲透著惋惜,悵然之意,底下一眾弟子聽了,立時心生不服,可對方乃是洞天真人,無人敢出言反駁。
溫青象看向韓濟,微笑道:“因我之故,方才你言語未盡,不妨說下去,我亦想聽聽你的道理。”
韓濟道了聲是,他直起身來,神情從容道:“我溟滄派中,能登十大首座之人,多為洞天真人嫡傳,唯獨張衍此人是個異數,他在門中根基不深,勢必會四處求戰,以鞏固自家地位,吾等若是報復回去,那正是遂了此人之意。”
有人不忿道:“莫非就這麽置之不理麽?”
韓濟搖頭道:“非也,我輩修道之士,成敗豈在一時?何必計較眼下一點得失,待修為有成之後,找了回來也是不遲,再則張衍此人,觀以往行事,非是不計後果之人,他既然敢如此做,在下判斷也當是後招應付,我等若急急跳了出去,豈不是正中此人下懷?”
溫青象不吝誇讚,道:“說得不錯。”
實則這事無有那麽複雜,玄門出動了元嬰三重修士,那麽要與其對上,那至少也需同等修為的修士,可凡是到得此等境界之人,都是有望成就洞天之人,這卻是不可輕易折損的。
張衍並未掩蓋自己目的,是以溫青象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其仗著玄門現今仍是勢大的優勢,以堂堂之法推壓過來,就看己方敢不敢現在去接招。
他們魔宗被壓製數千載,底蘊可沒玄門修士那般深厚,為這樁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小事就遣出三重境修士廝殺,這顯然是不可能,六大宗派也無人會如此做。
可這一退縮,卻帶來一個惡果,而今在外走動魔修必會因此生出怯懼之心,行事也多半會變得有所收斂,至少短時之內不會再先前那般無所顧忌了。
此是陽謀,這一局無論接不接,魔宗這方都是輸家。
不過魔宗眼下不如玄門雖是事實,可這些話卻是萬萬不能對旁附宗門和那些低輩弟子說起,否則這百多年好不容易積蓄起來心氣必會被重新打堊壓下去。
而韓濟這番說辭卻是極佳詮釋,甚合他意,聽上去理由也是充分,關鍵是其人還是溟滄韓氏弟子,更顯有說服力,可拿用來安撫下面,便道:“韓濟,你明日午時到我洞府來。”
在座同門各是投來羨慕之色,更多是卻是嫉恨目光夾雜其中。
石台百丈高處,有一凌空洞府,另一個溫青象卻是坐在此處,而他對面所坐之人,也是與他一模一樣,二人好似對鏡相照一般,此刻正在那處執子對弈。
前一個笑道:“你如此說,少不得為那韓濟引來同門嫉恨,出了這古春台,可未必能保住性命。”
而對面那個卻不在乎地言道:“正要如此,且看他如何應付,若是明日午時果真能入得洞府來,我何妨給他一場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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