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至和三年。
正月裡,正月正,正月十五鬧花燈。
當朝盛行過元宵,早在冬至百姓就開始準備。搭棚樓、掛綵旗,各路雜技說唱的人早早就往開封去了。到了十五那晚,將汴京擠得熙熙攘攘。歌舞百戲,奇術異能,熱鬧非凡。
大名府路轄下的南樂縣離汴京稍遠,又因前一晚下了大雨,讓元宵花燈的氣氛冷清不少。
只是一大清早,一條非縣城主道的偏僻小街上,一家古董鋪子前倒是圍了不少人。
昨夜雨水未乾,擁擠的人多,踩得街道青石板路上沾滿泥濘,稍不留意,鞋面就要被濺上泥水。
被圍觀的鋪子前正好有一個爛泥水坑,來看熱鬧的人不想弄髒鞋子,那兒便空了個口子。不多久一個身姿英挺的年輕人立身缺口處,腳踩水坑也定身不動,像是渾然未覺。
旁人好心提醒,他偏頭笑笑,面容更加文雅俊秀:「無妨。」他又問,「老兄是當地人?」
「對,就住街頭那。」
「請問裡頭死的是什麼人?」
「這兒的女掌櫃。」漢子性子爽朗,又喜好閒侃,不等他問,就又說道,「這女掌櫃叫柳佩珍,娘家富貴。頭婚被丈夫休了,二婚嫁了個窮酸的讀書人,那秀才平時是不管事的,這古董鋪子的生意都歸女掌櫃管。早上那秀才跑到衙門說出命案了,原來是那女掌櫃死了,嘖,還不到三十呢。這不,縣太爺正帶人在裡頭查案,也不知是誰做的,實在是可怕……」
「哦……」年輕人恍然一聲,他又往裡面看了兩眼,衙役已經走開了一些,又因位置好視線佳,鋪子裡的情形大半都瞧得見,也能看見那屍體的鮮艷裙擺,「看來等會她的丈夫就要被抓起來了。」
漢子詫異:「公子為什麼這麼說?」
年輕人說道:「猜的。」
漢子見他不說,便當他真是猜的。可不過片刻,就見官差扭押了個年輕俊氣的書生出來,正是鋪子的男掌櫃吳籌。見抓了人,這會看熱鬧的人已經要散了,漢子突然覺得剛才那年輕人可能不是胡猜,沒跟著散開,追問道:「公子是怎麼猜的?」
隨著那高呼冤枉的男掌櫃遠去,年輕人眸光微斂,說道:「你說女掌櫃已是三十有六,但她穿的衣裙卻十分明艷,就連那雙繡花鞋,都是姑娘家常穿的大花繡鞋。她頭婚被休,二婚嫁個沒錢卻長得不錯的秀才,家中有男人,卻要自己來拋頭露面。加之方才圍觀的人中,但凡是女子,都對女掌櫃十分唾棄厭惡,說她半老徐娘惹出了事。但換做男子,卻是滿臉可惜。可見她在婦人中,名聲不太好。」
漢子也是個男子,聽了這話就說道:「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隱晦,名聲不太好……說白些,不就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年輕人沒有接話,只是說道:「連你們都知道這些事,那她的丈夫肯定也知道。女掌櫃無故死了,衙門第一個懷疑的,當然就是丈夫。所以將他抓了去問話,是必然的。」
漢子瞭然,又道:「縣太爺難道是懷疑那窮秀才是因為記恨他的妻子水性楊花,給他戴綠帽子,就痛下殺手了?」
年輕人又是一笑:「得看縣太爺怎麼想了。」
漢子得了解釋,心滿意足,見他要走,又問道:「那秀才到底是不是兇手?」
年輕人提步走在濕膩的石板上,鞋面已濕,鞋底微涼,他也沒有停下,邊走邊道:「不是。」
漢子還想再問清楚些,可散去的人群從中間走過,一轉眼,那青衫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雲開離開百寶珍鋪子,才走幾步,見左邊有條小巷,就拐進巷中。
巷子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不能容二人並行。牆壁兩邊還擺了些零碎東西,將巷子堵得更窄。
「嗒嗒。」
鞋子從濕潤的地面脫離踏步,每一步都發出輕微的聲響。
蘇雲開一直緩步往前走,等快走到盡頭,他才停下,驀地轉身回頭,一個人影迅速閃進旁邊堆疊的雜物後。他快步跑過去,一把抓住這鬼鬼祟祟的人。
「呀——」
這人似乎也被他嚇著了,驚叫一聲,卻是個姑娘的叫聲。他一瞬生疑,但也沒有放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肩,像拔蘿蔔那樣將她拔起,堵在牆上。
這會他才看見她的臉,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一月還很寒涼,眼前人穿著杏色千褶襦裙,外罩一件旋襖,裝扮清秀又顯苗條,明眸皓齒,是個漂亮姑娘。
蘇雲開眼裡卻沒半點憐香惜玉,蹙眉問道:「你跟蹤我做什麼?」
明月這會已經少了驚懼,拍拍他緊抓的手卻沒拍開,鼓了腮子比他更凶兩分:「我哪裡有跟蹤你,跟你同路而已呀。」
蘇雲開說道:「在百寶珍鋪子的時候,你就一直在盯看我。」
明月輕哼:「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紈褲公子在輕薄你。還有……」她面頰緋紅,咬了咬唇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再貼這麼近我要喊非禮了。」
蘇雲開低頭一瞧,現在的姿勢實在是曖昧,忙鬆了手退開一步。
明月揉了揉被抓得酸疼的肩膀,見他還沒完全退開,仍堵著路,便問道:「順路回家也要抓我嗎?我這是犯了什麼王法啦?」
蘇雲開捉了她的袖子把她扯出來,讓她往前看:「巷子是由兩家牆壁圍築而成,所以這條巷子沒有後門。」
明月眨眨眼,墊腳從他肩頭往巷子深處看,果然沒瞧見後門。她轉了轉眼:「可這巷子通向另一頭呀。」
蘇雲開瞧她:「這是條死巷,沒有出口。」
明月又被堵死了個借口,不服氣道:「這條巷子這麼長,一眼看不到底,你怎麼知道沒出口?」
「沒有風。」
「風?」
「今天風那麼大,又是這樣一條窄巷,如果互通,風就該是對流的,那你的衣服你的頭髮也不會紋絲不動。」
「說不定今天那一頭被人堵住了呢?」
「巷子裡的氣味這麼難聞,氣流阻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明月騙不了他,什麼謊話都被揭穿,借口都用完了。見他視線落在自己脖間,偏身:「流氓。」
蘇雲開只顧著舉證,沒在意自己看的是什麼,她一喊流氓,這才反應過來,也稍稍偏轉了身,岔了話問道:「你到底為什麼要跟蹤我?」
「聽你分析柳佩珍的事那麼頭頭是道,還說秀才不是兇手,好奇了。」
蘇雲開察覺到她的視線時正好是在跟旁人說話的時候,所以一時無法判斷她說的是真話假話,不過一個姑娘家起了好奇心就跟蹤人,也是膽大和讓他不解:「所以你是想知道什麼?」
明月眉眼彎彎,俊俏的臉被明媚日光映照得更加俏美:「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說秀才不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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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建隆元年(960年),陳橋兵變後,以開封為國都,稱東京,又名汴京、汴梁。
大名府路:宋朝設立「路」,路之下有「州、縣」,相當於今天的「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