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此時還在衙門裡忙得不可開交,本來只是兩個小案子,奈何今日是七夕,衙門裡的人早早告假。就在放衙一刻,卻出了兩樁案子。她跑去抓了犯人,現在又在旁聽審,等忙完這些,月亮已經快斜到另一邊去了。
她往外頭多看幾眼,就有人問道,「白捕頭今晚怎麼一直瞧外面?」
她笑笑,「有嗎?」
「有,瞧了好多回。咦?難道白捕頭也想過七夕?」那人笑著拍拍她的肩頭,「那就趕緊找一個。」
巴掌輕輕拍來,手指還蹭到她的脖子,白水微微皺眉,往前走了一步輕閃,動作自然而快速連對方也沒察覺。她問道,「林捕頭,這兩個案子也快審完了,我想……」
林捕頭說道,「這裡有我看著,你有事就去忙吧。」
白水道了謝,轉身就要走,那白淨的側臉因五官俊麗,加之燈火昏黑,倒讓林捕頭一陣恍惚,歎了口氣。
白水聞聲回頭,「林捕頭怎麼了?」
林捕頭笑道,「想起位故人了。」
白水心頭咯登,她知道蘇雲開安排自己來開封府衙的用意——當年她的哥哥,就是府衙的捕頭。這林捕頭,以前和哥哥共事過?她停住步子問道,「哪位故人?」
「和你一樣,也姓白,做事也跟你一樣拚命,是個好捕頭,可惜突然就不見了蹤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白水緊緊握住拳頭,極力掩蓋心底的悲痛,「怎麼會突然不見的,按理說,能進府衙做事的,都不會是笨人。難道他犯了什麼事?」
林捕頭盯著她輕責,「阿影不是那種人,這衙門上下他最年輕,可做事最勤懇的便是他,又仗義又心善。」
聽見兄長的同僚這樣提起他,白水眼底瞬間犯了紅,「那怎麼會不見了……」
「誰知道,當時上頭草草結案,也沒細查。後來我們一幫兄弟暗中去查,也沒查出個什麼頭緒,只是隱約覺得,這事兒不簡單。」林捕頭說著說著,忽然想起白水還算是個外人,竟不知不覺跟他說了,這大概是因為……他的性子與白影著實是有些像吧。
這些事秦放和蘇雲開都簡單提過,但具體的還在調查,林捕頭說的白水也都知道了,因此並沒有太意外,只是內心的不安又添了四五分。
林捕頭歎道,「每回我們讓他別這樣拚命時,他總會說,他要努力攢錢,然後把他的妹妹接到開封來,再去把心上人娶回來,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白水一愣,「我……白捕頭有喜歡的人?」
林捕頭說道,「有,但神神秘秘的,我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不過白影失蹤後的一年,衙門門前總有個姑娘在外頭走來走去,又不報案。只是當年有大案在辦,誰也沒多理會。後來過了一年多,那姑娘也沒再出現,今晚也是提起白捕頭,我才想起來。」
白水心中重重歎了一口氣,哥哥有心儀的姑娘了,她卻不知道。那在衙門前走動的姑娘,會不會就是哥哥喜歡的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林捕頭,當年白捕頭失蹤後,你們可有給他家裡人送過錢?」
林捕頭搖頭,「沒有。」
白水愣了愣,當年兄長失蹤後,她曾收到五十兩銀子,信是從開封寄來的,她一直以為是兄長的同僚所寄,沒想到今日才知道不是。
可從兄長的家書來看,他平日除了在衙門就是在家,認識的只有同僚。
難道是那個姑娘?
戀人之間總會說上許多不會說給旁人聽的事,白水忽然想,那姑娘會不會知道一些哥哥的事?比如兄長失蹤前是不是在查什麼案子,又或者說過要去什麼地方?
她迫切想找出那姑娘,可是現在已經過了四五年,茫茫人海中,沒有線索的她哪裡能找到。
她失魂般走出衙門,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兄長摯愛的地方,夜幕下的衙門顯得清冷詭異,站在門口被冷風一吹,身後的大門就如血盆大口,稍不留神,就會將人吞進去。
白水歎了一口氣,走了一半的路,才想起好像有事忘記做了。直到瞧見地上那殘留的燈盞,才猛然想起來,秦放!
她急忙往那邊跑去,恰好更夫經過,才知道已經快過丑時。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裡,小溪流淌的水聲在夜晚十分清晰,她喊了兩聲秦放的名字,可沒有人應答。她忽然有點安心,他沒有在等。夏夜蚊子這麼多,他細皮嫩肉的,非得被咬哭不可。
雖然是這麼想,她還是繼續往前走,走完整條小溪,她才能夠完全放下心來。
她沒有提燈,月色又不明,走著走著忽然踢到個軟綿綿的東西。她忙退後兩步,「什麼東西?」
似有人在夢裡嘀咕一聲,又輕又淺。白水愣了愣,「秦放?」
睡得昏昏沉沉的秦放迅速坐起身,往左右看了看,眼裡朦朧,一時沒瞧見人,「水水?」
他伸手要去找人,卻有個溫軟的人往他懷中一撲,緊緊抱住他。
被蚊子咬了一晚,還差點被蚊子抬走的秦放張了張嘴,好像今晚受的蟲咬之苦被這一抱一瞬消失了。他抱住白水,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們來放河燈吧。」
白水鼻子已酸,好在天黑,他看不見她紅了一圈的眼。她沒有鬆手,「你吃了晚飯沒?」
「吃了,我知道你吃得多,所以提了兩個食盒來,不過我肚子餓了,就先吃了一盒。都是冷食,現在吃也可以的。我沒事做的時候還放了河燈,不過我給你留了一盞……」
啪嗒——
一滴水珠落在秦放脖子上,他僵了僵身,沒有問她為什麼哭。她這麼要強的人,真想讓別人知道她為什麼哭,就不會還抱著他不放,非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哭。
「……我從小就沒了父親,母親將我和哥哥撫養長大,後來母親過世,哥哥去了開封,那時他的家書裡提的最多的,就是等他有錢了,就去買個小宅子,接我進京。所以他很拚命,很上進,我也以為過不了多久,就能和兄長相聚了。可是沒想到……」
她假設過兄長是犯了什麼大事,甚至盜了錢財才消失的,這樣就不用去假設兄長是否已經不在世上。可是在兄長任職的地方待得越久,她就越明白這個假設不會成立了。
一個對同僚說要接家人、娶心儀姑娘的人,怎麼會突然失蹤?
她越是明白這個道理,心就越疼。本來無力支撐的心,忽然被秦放接住安放,就再也支撐不住。
「水水,我們會找到你哥哥的。」秦放撫著她的背,只覺她瘦得厲害,「我一直在查,姐夫也在查,只是暫時沒有消息,你不要慌。」
白水淚流不止,起初是忍著,後來忍不住了,低低哭出聲來。重壓多年的心,終於決堤。
秦放抱著她,忽然覺得如果他再離開白水,那她就真的要垮了。他不敢,也不能。
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個適當的時機,跟爹娘說出實情。
他喜歡上一個姑娘了,那個姑娘是個捕快,最好的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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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被李康拉住說了半天的話,蘇雲開和明月最後還是沒去成月老廟。第二日又有藩國來訪,蘇雲開就不得空了。這一耽擱,就到了三伏天。
三伏天的天氣炎熱,連知了都不叫喚了。朝廷也體恤百官,有三日休沐。
正好秦放一直想帶白水去散散心,同朋友一打聽,知道最近新開的一個避暑山莊十分不錯,便想去那。可獨獨他帶白水去,名不正言不順,恐怕家裡要多問,轉念一想,就去叫上爹娘最信任的蘇雲開一同前去。
蘇雲開想趁著未來三日找個時間去尋明月鄭重說上回沒說完的事,這會聽見秦放的提議,便道,「那避暑山莊在鼓山之上,離得遠,地勢險,來回都要兩天,不行。」
「明月應該沒去過避暑山莊,她不是很喜歡玩嗎,說不定她會喜歡呢?姐夫你這麼武斷太不應該了,得先問問明月。」
蘇雲開心覺明月是個怕麻煩的人,應當不會同意,不過還是說道,「我放衙後去問問她。」
秦放當即點頭,從禮部退出來,拔腿就跑去明月家中。
「我想帶水水去散散心,可是她單獨跟我出去不合適,不如明月你也去吧,還有我姐夫。」
明月一聽是為了白水,說道,「可以呀,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秦放展顏,笑盈盈道,「好。」
一個時辰後蘇雲開放衙,就去找明月,見她東西都收拾好了,好不意外。不過她樂意去,蘇雲開便也去收拾東西。
誰想秦放千算萬算,卻算漏了白水臨時有事,等他和蘇雲開明月坐上馬車去接她時,白水竟不得空。
這下秦放傻眼了,想再下車,卻被白水推了回去,說道,「等忙完了我就騎快馬去找你。」
秦放還是想下去,白水卻進了裡頭,念了聲「你等我」。秦放唯有回車廂裡,再看對面那兩個談笑風生的人,立刻被堵得氣悶——作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