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狄禹祥也失笑起來。
他真是偏愛她這點,對於困境,她有一笑置之的氣度,他愛慕她,而與她度過了一段時日後,在某時的一刻,他也敬佩於她對他所能做出的包容。
聽她一笑,再大的紛擾煩憂也只是紛擾煩憂,並不會真成為壓在心頭揮之不去的負擔。
她從未抱怨過他什麼,做得好,她朝他笑得甚甜,私下任他予取予求,做得不好,她也無所謂,對他的好不會少上一點。
久而久之,他愈發對她依戀了起來,有時候他都覺得她什麼話都無需去說,她只要朝他靜靜一笑,就能觸到他最柔軟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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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二月過年之前,文樂帝讓滿朝文武都過了個好年,當然賞賜是必不可少的,各地上貢上來的大米瓜果,布料瓷器,文樂帝讓給後宮送了一些,其餘的就賞給臣子們了——蕭知遠得了一筐特等水梨,個大得比其妹蕭玉珠的小臉還大。
當然這只是其一,其二是文樂帝又一個子都沒花,把貢品賞給他的愛卿們後,又把各府各門缺的官吏都給補全了,他親自下的御旨,一個蘿蔔一個坑,不管是以前的老臣復位,還是新上任的,他皆以天子門生稱呼他們。
文樂帝跟臣子們套完近乎,之後指著蕭知遠,意味深長地與滿朝文武說,「切莫大意啊愛卿們,蕭大人在著呢,你們都知道的,他是閻王爺都不收的人,誰犯到他手裡,就算是朕,朕也是救不了。」
底下文武百官聞言皆覺他此話不對,就是皇親國戚也覺得這新添的親戚這時候看起來也渾身邪氣,尤其皇上的話後他回過頭就是衝著他們一笑,直笑得這些人背後紛紛一涼,腰都挺直了些,以證自己一身正氣。
見滿朝一身正氣,蕭知遠看著他們又是咧嘴一笑,回過頭看著文樂帝又算是一笑,可算是明白皇帝為何給他指婚了——別人是給打一棒槌給一甜棗,換到他們大易皇上這,他是先給一甜棗,再狠狠打你一棒槌,你還得感恩戴德,若不然就是你不識好歹狼子野心。
蕭知遠回去後帶著他爹去妹夫府上蹭飯,席間跟妹妹講,「皇上這個人啊,太小氣了,哥哥以後成了家,有你嫂子要顧,也幫不了你多少了,你還是多花點心思,把你夫君的銀錢攢到你的小荷包裡,如此爹和我也就不擔心你過得不好了。」
蕭玉珠當他又在說渾話,看都沒看兄長一眼,充耳不聞地喂長南的飯。
「舅舅好窮。」長南像是聽明白了什麼,從娘親繡給他的小荷裡掏啊掏,掏出了三個子,伸出小胖手欲要送給他親舅。
蕭知遠眉開眼笑接過,放到自己的荷包裡,又哄長南道,「舅舅窮。」
長南有樣學樣,很肯定地回道,「舅舅窮!」
說罷,把荷包裡最後一個銅子摸出接濟了他親舅,這才「啊」著嘴,接著讓他娘餵飯。
「別喂,讓他吃。」狄禹祥笑著止了蕭玉珠的手,把筷子放到了兒子手裡。
長南嘟起了能掛油瓶的嘴,但在他娘在他發頂輕輕一碰後,小男子漢剎那眉開眼笑,握起把著筷子的拳手,夾了根菜往他娘嘴裡放,還不放還給他身邊給他夾菜的外祖也給拔起一根。
「人找得怎麼樣了?」這邊,蕭知遠跟狄禹祥開了口。
「婆子?過幾天就能來。」
「放心用,我查過了。」
狄禹祥笑了起來,「余婆跟你說了?」
「嗯。」蕭知遠點點頭,「見你去了外地,有人跟我說了,我就派人查了,隨後找了余婆來問。」
說罷,他頓了頓,「京中有人盯著你,我也找了人盯了你,不是刻意的,只是怕你出事珠珠傷心,等去了大冕,你們到時會清靜些。」
蕭知遠以前是不屑於解釋這些的,他不怕一些人的誤會,但與妹夫處得久了,不論他為人也好,為人處世也好,還是那份擔當力也好,蕭知遠都是有些欣賞的,因此,他也是真不太願意與這妹夫的關係停於表面。
他其實早已把妹夫當成了親人,但妹妹找他說過了,他在心裡認為沒有用,得說出來,人也知道了,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趁他們去大冕之前,蕭知遠也願意多賞妹夫點好臉色看,順便多告訴他一點他對他的賞識,免得狄禹祥真認為他這個大舅兄是個護著妹妹不講理的人。
狄禹祥見舅兄臉色頗有點認真,他微微一笑,道,「舅兄不必多慮,個中因由永叔也猜得出,請您放心,我不會多想。」
「我也知道,」蕭知遠說到這也有些無奈,朝妹妹那邊看了一眼,又在狄禹祥耳邊輕言道,「你們這不沒多久就要走了嗎?你媳婦誓死非要在之前讓我們和和樂樂得像個真正的一家人,你小子皮給我繃緊點。」
狄禹祥聽了想大笑,但見舅兄神情嚴肅,珠珠也好奇地朝他們看來,他即刻把笑意強忍了下來。
「其實我也是說認真的。」蕭知遠還是一臉嚴肅,「你媳婦說得沒錯,我相當賞識你,如果你不是我妹夫,我會看你很順眼。」
「是,永叔知道。」狄禹祥斂了笑,輕點了頭,朝蕭知遠兩手一握,淺作了一揖,「多謝大兄賞識,您教我的也有許多。」
蕭知遠神色緩和,朝他一笑。
那廂,他們對面坐著的蕭玉珠朝他們不禁嫣然一笑,隨即她低下頭去的笑靨,有著幾絲小女兒心滿意足的嬌態。
蕭知遠見到此景,眼睛真正地柔和了下來。
其實當了她這麼多年的兄長,以前對她百依百順他就認為是對她好了,後來再見面,她已嫁了出去,畢竟不再是住在一個家裡的一家人了,她成了別人的媳婦,他以為能為她做的不會再有多少了。
但到現在,他才發現事情不是這樣的——能讓妹妹真正開心的事情其實很多,只要他依舊還把她當寶貝妹妹疼,他就自然能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開心。
只有真的心存了隔隙,才會覺得一家人才不再是一家人,若不然,不管他們離得多遠,身為女兒家的她嫁給了誰,只要他們真的還存了年少時那顆想為對方好的心,他們的關係就永不會變,就如他們身上永遠都會流著他們父母給他們的血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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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修珍趕在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之天進了京,當天他入了宮,人沒出現在狄府,但差人給狄府送來了一車的大冕特產當禮物,其中有許多種的野味臘肉,比野味臘肉還多的還有眾多的書……
珍王爺還給狄府送來了兩名教大冕話的先生,所以,事情繁重的狄氏小夫婦身上又多了件事,要學著說大冕話,且還必須要在三個月裡學個通透,連長南都要跟著學。
狄禹祥請的三個婆子已經進了府,一個五十歲有餘,兩個皆是三十五歲的婦人,她們也要跟著他們一起走,也是要學說大冕話的,但三個婦人在學過兩天後,皆願意去府中忙碌,指點府中人做事,或者去抱抱小公子們,也不願意去學那些學得她們舌頭都打結的大冕話。
她們畢竟是有些歲數了,學起這些來不快,忙碌的府中確實也需她們去做事,蕭玉珠也不好勉強她們,就帶著桂花跟珍王爺特地為她送過來的女先生學起了大冕話。
學了幾天,很快就到除夕,這天狄禹祥下午就回來了,在他們屋子裡看到妻子抱著他們的小兒邊踱步嘴裡邊練習著大冕話,不由笑道,「要是煩也可不學,那邊說官話的甚多。」
「說大冕話的當地人更多,」蕭玉珠搖搖頭,「不學上幾句,老覺得不踏實。」
說到此,她把懷中睡著的三郎放到他手裡,「剛哄睡的,你抱抱。」
狄禹祥輕手輕腳地抱了會孩子,看著小三郎那種稚嫩白淨的臉,他輕笑著說,「長開了些,三郎鼻子像你。」
「是啊,我爹也是這樣說,」蕭玉珠湊過去看看,「就是長在咱們三郎臉上,這鼻子秀氣了些。」
「哪有,」狄禹祥不以為然,「長在咱們小三郎臉上,這叫俊秀。」
蕭玉珠不由微笑,看得狄禹祥湊過去,在她臉上輕吻了一記。
「放搖籃裡罷,我們該出門去堂屋了。」蕭玉珠咬著嘴輕笑了一聲,朝他小聲地說道。
狄禹祥點點頭,「嗯」了一聲。
等他們剛下去到了堂屋,門外齊廚子媳婦來叫蕭玉珠,說蕭家的嬸娘來了,是蕭王氏。
除夕這天來他們府上?蕭玉珠訝異極了,忙去門邊迎了人。
蕭王氏一見到她,完全沒等蕭玉珠朝她施禮,她就緊緊拉住了蕭玉珠的手,微笑道,「好侄女,找處安靜的地方,嬸娘想跟你說幾句話。」
蕭王氏臉無異色,但她的手冰冷無比,蕭玉珠頓時覺得不對,迅速帶了她去了堂屋後面的一間隱密的小屋。
「青嬸娘……」
一進屋,蕭玉珠剛叫了一聲,蕭王氏拉著蕭玉珠的手就發起了抖,這時她的聲音也變了,都顫了音,「玉珠,嬸娘求你件事,你在京中認識不少大夫,能不能為嬸娘找個可靠又醫術好的大夫來?」
「怎麼回事?」蕭玉珠當真是驚了。
蕭王氏咬得嘴都快破了,她的臉依舊冰冰冷冷,但眼睛裡的眼淚大滴地往下掉,「不瞞你說,這大夫是為玉宜找的,前幾日玉宜應了洛寧郡主的請去梅花觀賞了梅花,回來後渾身奇癢,昨日那臉竟長出了豆大的暗瘡出來了,我左思右想了好一陣,現在這京中,也就你是我能信得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