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跟當初一樣?」紫王問了狄蕭氏。
蕭玉珠不明白他這句話,疑惑地看了紫王一眼。
「她會走?」
蕭玉珠這次點了頭。
別的她不肯定,但她明瞭皇后對皇宮那骨子裡的厭倦,她藏得深,但她偶爾落在宮牆簷角那總是淡漠的眼睛裡,那種無以名狀的厭煩讓蕭玉珠只看到過一次,就再也沒忘了。
暮山對先皇的承諾,皇后對先皇的承諾,這些深宮秘事,蕭玉珠在知道大半後,就知道皇后會走。
承諾完成,沒了牽掛,九皇子長大,以皇后那種性情,她必不會再在深宮再虛耗下去。
紫王見她頭點得乾脆,笑了一下,「你倒瞭解她。」
蕭玉珠沒有說話。
「我會給你恆常,彎口。」紫王朝狄禹祥道。
狄禹祥朝他拱手作揖,「多謝王爺。」
「立字據罷。」紫王淡道。
皇帝退不退王不是太重要,只要她會走就行。
到時候,無論她去哪,他跟上去就行。
所以與南突的戰,要好好打。
到時候把南突打敗了,他就是不要這紫王府又如何?
反正,他當初是以她的名義來的,再為跟隨她放棄這權利地位又如何?
只要她還是那個她,哪怕他不在她的眼裡又如何?他為她走的每一遭,他都不覺得會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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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王走後,摒退了下人,狄禹祥抱著妻子好一會,在她耳邊問他,「你還知道多少?」
她與紫王說的事,大半他都沒聽她說過。
「嗯?」蕭玉珠不解抬頭。
「那些宮裡的事。」狄禹祥提醒她。
蕭玉珠對他微笑,「沒有多少了,說得都差不多了……」
「你很瞭解皇后?」狄禹祥摸了摸她耳鬢的發,看著她的嬌容,問道。
「不算瞭解。」蕭玉珠搖了頭,與他輕聲說道,「也許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至關重要,但說瞭解一個人談何容易?大郎,我僅見過她幾次。」
就幾次,每次不過一兩個時辰,談何對人的瞭解?
她所見過的女子,皆多都是為著世俗的那些**在活,那些想著夫婿能對她們用點心,多為著家裡好一些,子女聽話聰明,這些每日皆為瑣碎之事煩憂困住的女子也許有靈魂的人不乏其人,但都埋在了深深的面具之下,就如她蕭玉珠,幾人能知她原貌?但皇后,她嫂子,都是那種一眼望去,世人就知她們與眾不同的女子,她們太過於特別,活法也太與世俗之人不一樣,所以要從她們身上看到特別之處,也不是太難的事。
可世上哪個人,是幾眼就看得明白的?就是最為淺薄之人,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個明白。
再然皇后的事,也是她這裡聽點,那裡得點,一點一丁才把皇后這個人拼湊了起來,才會在那麼一個時刻,看明白了她骨子裡的一些東西。
她雖有定論,但說出來,如若紫王不信,說的不是紫王心中的那個皇后,她那番話,其實也是無用。
「可你還是說對了。」狄禹祥低頭親了親她的紅唇,笑著道,隨即又低頭看她道,「我想不明白的事都會說給你聽,那你的呢?」
「我想不明白的,也會與你說。」蕭玉珠知道他還是在介意她沒有把她心裡想的那些東西全都告訴她,可是,他們再心貼心,可他身上的事那麼繁重,而她也是不輕鬆,且有些事說出來有益無害,他們哪可能做到事事交心。
他明知不可能,可比起她,他還是要任性一點,總是要明言索取。
這也好,蕭玉珠也喜歡在他心裡,他總覺得他要多付出一些,他要多愛她,多在意她一點。
「你才沒有。」狄禹祥皺了皺鼻子。
蕭玉珠笑了起來,反手抱住了他,抬頭望著他的眼睛,與他道,「我們多好,有什麼事都能說給對方聽,你想照顧我,我想體貼你,能一輩子都在一起,孩兒們又個個都聽話懂事,你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還有點自己的事情要去忙,要去想,你說,有幾人能像我們這樣過一輩子?」
他們不僅是生活在一起養兒育女,他們相互滋養了對方的靈魂,這樣的關係,這世上有幾人可得?
看看皇上,看看紫王,還有軒孝王,這些權傾天下的皇帝王爺,他們都有深愛的人,可像他們這樣完整地在一起的,可曾有一人?
狄禹祥明瞭她的話意,他摟她摟得緊了點,歎著氣道,「知道了。」
他知道她所說的不假,皆是因有她,許多事他才敢那般義無反顧。」
大冕之後就是秦北,秦北之後就是南海,若背後沒有一個她,他腳步哪敢邁得那麼快。
「那,是不是該去做事了?」蕭玉珠笑著問他,踮起腳尖為他整理髮冠。
前院的將軍,管事,等他怕是等得慌了。
狄禹祥才與她纏綿一會,這還沒回過神來,聽她催他,他倒依依不捨起來。
但實在是過年後就有兩地練兵了,他還得與主薄將軍們商量這挑選士兵的事宜,接下來將還有更多的事要忙,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只得合著眼睛,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閉上眼睛往外走。
再看下去,就離不開這溫柔鄉嘍。
看他閉著眼睛,老大的一個男人帶著孩子氣走出了門去,蕭玉珠掩嘴笑個不停,也沒再叫他。
就是為著這樣的片刻,她再多耗些神,也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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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一連幾天都是太陽,天氣偏熱,身體強壯之人身上僅著薄袍即可,就是像桂花她們這樣的年輕嫂子,也是裡頭一件薄襖,外頭再套一件帶點絮的外衣即可。
狄府家中,就是長福長怡,穿得也要比京中少得多了,不過因著母親擔心長福的身子,午時那會再熱,長福身上的衣裳也是不能減的,最多就是裡衫被汗浸濕了,再回屋去換一件。
家裡管得緊,長福也知是為自己好,所以也從不為此說什麼,向來是父母兄長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他也是不想發病躺在床上不能動,母親也會因此擔心得一步都不敢離開他左右。
長福也知道因著自己的身體,母親在以為他看不見的地方紅過眼眶,掉過眼淚,父親也是他一生病就憂慮,做事都不專心,也是因著他的身體,哥哥們總讓著他,不想讓他受委屈。
可長福也知道,為著他不受委屈,其實哥哥們都是受了委屈的,什麼事都要讓著他,哪能不受委屈?
長福對此也是有些憂愁的,但為了不讓父母兄長擔心,他什麼也沒說,只管乖乖聽話,不讓大家都為他擔心。
這天一早起來又是陽光明媚,長福起得比二哥三哥晚了好一會,他慢騰騰地起床,阻了照顧他的大丫環姐姐欲為他穿鞋的手,「翟鳥姐姐,我來。」
翟鳥也就頭一次來照顧小公子的時候為他穿過鞋,她本是淮南人,他們父母都去逝後,無親人可投奔,只得賣身為奴,她全家都被主母買來了,她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都成了狄家的家奴,進京進了狄府後,還跟著去了秦北,她與府裡的一個護衛成親後,才能進主母的身側做些主母吩咐下來的細話,也是前幾天,小公子身邊原本的丫環給小公子穿錯了衣裳,讓小公子著了點寒,她才被放到了小公子身邊伺候他。
小主子其實不難伺候,他穿衣洗漱都是自己來,從主母那得了什麼小東西,頭一個賞的也是她,翟鳥才來三天就得了不少好,也就知道為何她那些姐妹這幾天看她的眼睛越發不喜了。
原本她們因張頭娶的是她,而不是她們中的一個而討厭她,現在她得了這份活計,她們看她就越發不順眼了。
翟鳥雖然嫁得好,但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要顧,完全不想丟了手中這活,所以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她的,她伺候起小公子來比誰都用心,只要是她當值的時候,從不離小公子身側十步遠。
前兩天紫王進府,被小公子領到廚房,也是她頭一個找人去給管事的報信的,因此,主母賞了她五兩銀。
五兩銀,是她一年多的月錢,她多存些,就能讓弟弟贖身,出去做點小買賣,也許以後還會有大出息。
這廂長福下地穿好衣,自行洗漱完,就聽翟鳥說,他母親讓他去她身邊用飯。
長福問,「是在前堂嗎?」
「是,大公子他們就在前堂的大院子裡練武,夫人說您要是今天起得早,還可以邊看邊吃。」
「早該叫我的,這時去得晚了,也不知大哥他們練完了沒有。」長南一聽,把臉上的帕子放到水裡,說了句勞煩翟鳥姐姐,就飛奔出門了。
「小公子,您慢點。」翟鳥在他背後叮囑了一聲。
「誒。」
長南飛跑,一路跑到前堂,看到兄長們還在練著武,長兄甚至只穿了一件單衣,衣裳還濕透了,長福不由高興地問,「大哥,你今日不去軍營了。」
「不去了,」長南慢下了拳勢,揚高著聲音道,「快過年了,這幾天不去了,等大哥練完,等會帶你出去走街去。」
「誒,好咧。」長福一聽,心花怒放,背著小手往前邊一點的長生長息走去,他今個兒心情高興得很,一過去就是叫,「二哥,三哥,大哥要帶我去走街,你們可有空與我一道去?」
「等會我們要跟鄭管事去採辦年貨,我聽說有白魯人的商船要進海口,我和長息採辦好東西就過來找你和大哥,你們等等我們。」長生停下了動作,接地了小廝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氣喘吁吁地與弟弟道,「等會我拿袋銀錢給你,你記得拿了再走。」
「我有。」長福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你那個少,哪經用。」長生搖搖頭。
「哦,那我等會跟二哥拿,妹妹呢?跟娘在堂屋嗎?」長福乖乖點頭,又問。
「在著呢,你快進去,」長息也是停下了拳頭,也是滿頭大汗,他邊擦著臉邊跟弟弟說,「去用膳,把雞蛋也吃了,別挑食。」
長息總固執地以為長福是挑食才長不大的,可長福其實什麼也不挑,自然是三哥說什麼就是什麼,點頭應了是,背著手笑瞇瞇地往屋內走去了。
等見到母親,母親拉著妹妹正在桌上認字,看到他來,嘴邊就有了笑,「長福醒了?」
「昨晚睡得太沉了,醒得晚了一些。」長福笑瞇瞇朝母親道,他走到母親身邊,坐在了她身邊的椅子上。
「可是餓了?」
「餓得緊,我覺得我能吃兩碗粥,兩個包子還有兩個雞蛋。」長福報。
「果真是餓了。」蕭玉珠一聽,眼睛裡都是笑,自來南海後,長福吃的就比以往多了,她看著臉上好像長了點肉,人都抽高了一點。
不過她也知這可能是自己在安慰自己,才幾天,哪能看出什麼來?
等早膳端來,長福真吃了那麼多後,蕭玉珠有些欣喜,跟長怡道,「小哥哥今天可真是吃了許多……」
長怡「哦」了一聲,摸著自己的小肚子,眼巴巴地看著母親,示意她也是餓了。
蕭玉珠失笑,道,「怡怡剛吃完,現在不吃了啊。」
「娘親……」長怡香了香母親的臉,小女孩悄無聲息地用母親撒著嬌,討吃的。
「不行呢。」蕭玉珠溫柔地回復著她,「小肚子還脹著呢,等會不脹了再吃啊,可好?」
長怡吞了吞口水,也就沒再強求了。
「爹去軍營了?」長福認真用完膳,問候起了父親。
「去了,吃完了,就帶妹妹出去看哥哥們練會武。」蕭玉珠差了小兒,等他們出去了,就讓阿桑婆把帳冊搬上來,她便算起帳來。
沒得一會,府裡就有人來報,說紫王府的齊先生來了。
蕭玉珠忙讓人請人進府,剛搬上來的帳冊就又搬了下去。
她在正堂門品迎了齊師,齊師一見到她,兩人行禮幾乎都在同時,之後兩人相視一笑,齊師摸著光頭笑著與蕭玉珠道,「狄夫人,您這等爽利之人,我還真是遇得少,改日有空,還請上我府過門一敘,我婆娘是南海人,當地菜做得甚好,這南海的風俗舊習,她也是再明瞭不過,我們家要是能結識你們這一家,是我們齊家的福氣。」
「齊先生過讚了,請。」
「請。」
兩人進了正堂,下人送了茶果點心進來,等女主人一開了口相請,齊師就拿了個果子就吃,朝她笑道,「我是個貪嘴好吃的,還請狄夫人莫見怪。」
「齊先生言重了,若有什麼喜歡,您開口就是,府中要是有,等會就給您備點帶回去。」
「狄夫人有心了。」
「先生不必客氣。」
兩人寒暄了幾句,齊師進入了正題,「今天我前來,也是有事與狄夫人商量的。」
「齊先生但說無妨。」
「那個……」齊師輕咳了一聲,道,「我聽說狄夫人畫功了得……」
蕭玉珠著實愣了一下,「先生是從哪聽說的?」
她畫功了得,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據她所知,外頭也沒傳過她畫功了得的話啊?
她琴棋書畫是樣樣都皆通一點,但無一樣是精通的。
「總比我家那位大人要好一些罷?」齊師本來就是厚著臉皮來的,也不怕丟人,從袖內抽出了紫王的筆墨,親自展開給狄夫人欣賞。
蕭玉珠看著一上一下兩圈黑色的墨汁發愣。
這樣比的話,她的確是要好一點……
畫中這女子,若世上真有女子長成這臉若圓盤,腰如水桶的樣子,家裡人給她說門親事都難。
「當然了,這是我們王爺畫得最不好的一幅,畫得好的,長這樣……」齊師又拿出一幅給蕭玉珠看。
這幅比前幅好瞧了一些,就是女子臉長脖子長,腰也長……
又是一個怪胎。
蕭玉珠垂眼不語了。
「夫人可知這畫的是誰?」
蕭玉珠哪有不知齊師之意,這是讓她畫一下現在皇后的樣子呢。
她還以為昨個兒立據畫了押,與紫王之事就沒她的什麼事了,哪想,紫王這人根本沒想收手,他現在是完全一步一步地來蠶食他們家這邊那點關於皇后的事。
這王爺,真不是一般人,所做所為哪一樁,都不是尋常人做得出的。
蕭玉珠朝齊師苦笑了一聲,沒有作答。
「不知夫人畫起同一個人,不知會是何樣?」
「不管是何樣,王爺畫得的,我這一介內婦卻是畫不得的……」皇上若是知道她畫皇后的像給紫王,這事於紫王不會是大事,但於他們家卻是。
「狄夫人過謙了,」齊師誠懇地道,他掃了一眼堂屋內的一個大丫環和一個婆子,就知這兩人是她的親信,而他的人留在外頭,根本沒帶進來,「就是你畫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來,也不會有幾個人知道了,你說是不是?」
蕭玉珠還是搖了頭,「齊先生,這事我做不了。」
「只要一幅畫,我們王爺就會派出五千壯兵這幾日為狄大人挪營,另外,下次與南突之戰,我家王爺會帶狄大人一同上我們紫王府的戰船,您看如何?」齊師也是不遺餘力了,他今早一早去王爺,王爺畫了一地的暮家娘娘,可沒一個跟他腦海裡的長得像,齊師這輩子一次也沒見過皇后一次,哪知道她長什麼樣,所以他也是無從幫起。
可能這天許多人都知道現在的皇后是天鳳之身,但見過她的人,可沒幾個,而這狄家夫人恰恰是那沒幾個中的一個,齊師為了過個好年,明知狄夫人在這種事上是不好說話之人,也只能拿死馬當活馬醫。
「齊先生,抱歉。」蕭玉珠還是搖了頭。
這事她答應不得。
他們是想與紫王和善共處不假,但她家大郎是皇上的臣子,昨天她說到皇上皇后的話已經是踩了皇上的底線了,要是再給紫王畫皇上的像,這事就會被皇上厭憎了。
「夫人再想想。」齊師也沒怎麼逼她,只是他是早上來的,到下晚上狄禹祥回來,他也沒走,他打發了隨從回去,還跟狄大人要了一間客房,說今晚就在這歇下了。
看樣子,他是打算賴在狄府了。
狄禹祥知道他來的原因後,啼笑皆非,「這叫什麼事?」
讓南突人忌諱的紫王軍師,居然來他家賴畫像來了?
這哪來有一個軍師的樣。
但齊師求畫像心切,都第二天都沒走。
眼看,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齊大人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走的意思,請了他好幾次回去都被打回來的狄禹祥頭疼不已,這早聽齊大人用過府裡的早膳,還吃了一碗齊府送過來的補湯後,就知這位齊大人是不達目地誓不休了。
狄禹祥只得去見人,先提起了這事,「這畫像我們家是真畫不得,齊大人也知這其中的原因,何必為難我們這等為臣之人?」
齊師見他終於提起了,也是苦笑道,「過年這幾天,每年南突必會來挑畔一翻,給我們南海州紫王府添晦氣,大人往往這等時候暴躁不已,他心情一不順,打仗也是不擇手段,去年他還爬上了南突的船,要去砍南突主將的頭,如果不是我們的死士去得及時,再過幾天,就會是我們家大人的忌日了,現在這幾天他心浮氣躁,一口一個殺光南突賊,老夫也是都快愁死了,我這邊讓他不上戰場罷,可沒他在,我們的將士就會少一半的士氣,他要去了,可老夫想就是我拼了這條命,也是拉不住王爺現在那狂躁脾氣,只想著如果今年有娘娘的畫像,他看幾眼,能比以前惜命點,老夫就阿彌陀佛了。」
「這管用?」狄禹祥皺了眉。
「狄大人就沒在戰場上因想起家人惜命些?」齊師眼睛垂下,把眼裡的精光攔住,淡然問道。
狄禹祥扯了扯嘴角。
「還請狄大人三思……」齊師淡道,「這幾日南突進攻之時,哪天來,我們也不知道,南突人生性狡猾,總想殺我們個措手不及,狄大人也知道現在三個碼頭都已經封住不許船隻來往了,我們王爺現在已經住到戰船上去了,大家好好過年的時候,正是我府將士為百姓保家衛國之時,而我這個老光頭,沒想多的,只想讓我家王爺好過一點,好讓他再為我大易賣幾年命……」
他家王爺若是出事,依現在狄大人的實力,也未必抵得住南突。
狄禹祥是真沒見過把兒女情長之事這麼正兒八經扯上正事的,還說得這麼義正言辭。
「狄大人……」齊師朝狄禹祥拱手,「我家王爺還在戰船上等著您吶,您就不想去看一看?還有您拔營就不需要老手幫著安置指點?我們有五千的新兵,正是我家王爺從恆常,彎口訓練出來的,這次他們無需上戰場,他們對恆常彎口熟悉,幫著安置不說,還可跟您挑的那一萬人陪著練練身手,您看?」
狄禹祥苦笑不已,揉著腦袋道,「齊大人,你這是讓晚生為難啊。」
「哈哈,」齊師哈哈笑了一聲,拍了拍狄禹祥的肩膀,「那狄大人再好好想想,反正我不急。」
他是不急,大不了,這年就在狄府過了,當尊狄府送不走的瘟神。
狄禹祥回去的路上想了半天,回了屋後,也還是沒跟妻子說。
人送不走就送不走,練兵的事,他的士兵遲早都要熟悉恆常彎口,先讓他們摸索著熟悉也正好磨練他們,至於上紫王的戰船觀戰,熟悉南突,他想這次等南突來,他到時就算是上不了紫王的戰船,但自己駕船過去,依他的身份,紫王也不好攔他。
如此一來,妻子不必為難,他們也無需留下讓皇上覺得他們逆心的把柄。
狄禹祥再度請人請不走,蕭玉珠也沒說什麼,兩夫妻商量了一下,覺得這事就讓齊師去了,他留在府中過年沒也什麼不好,再說,等南突人一來,齊師身為軍師不走也得走。
哪想,他們夫妻兩人還是小看了紫王和齊師,南突人在大年初一晚上來襲,齊師沒走,而紫王卻來了。
他身披盔甲,身背長弓,猶如戰神一般降臨在了狄府,見著狄禹祥夫婦後就對狄禹祥道,「我來接你觀戰的。」
狄禹祥正要拱手,紫王擺了一下手,「你去準備,我等會就走。」
狄禹祥猶豫地看了妻子一眼,見妻子朝他搖頭,示意她沒事,他抿了抿嘴,在紫王的虎視眈眈中還是走了。
他一走,紫王就對蕭玉珠瞪眼,「你們女子怎地就賃個麻煩?我不過是想看一眼她現在長什麼樣了,得了,也不用你給我畫了,你就畫個她的眼睛讓我瞧瞧。」
說著就讓隨從把筆墨擺上,然後他扯著喉嚨就大吼,「齊師,齊師,打了,你娘的還貓在狄府幹什麼,還不快快隨本王去戰船上去?」
在一片振耳欲聾的聲音中,蕭玉珠手中被人塞了筆,她幾乎是被半強迫地畫了一對眼睛出來,前後不過幾個眨眼……
紫王一看她大筆一揮就是一雙冷眼,什麼也沒說,扯過畫紙看了兩眼,嘴角一翹,抬腳就往外走。
蕭玉珠心魂未定擱下筆,就聽紫王在外頭哈哈大笑著說,「我就說你這個狗頭軍師那些小花招不管用,你看本王一出馬,片刻就搞定!」
這時就聽齊師在外頭說,「我看看……王爺,這就是皇后的眼睛啊?」
「嗯,怎麼?」紫王的聲音語帶威脅。
「太冷太威嚴,王爺,我看您還是死心罷,她比您還霸氣。」
「滾!」
這廂蕭玉珠來不及多聽這對王爺軍師說什麼了,她已經踏出門匆匆走過這對說話的主僕,去了後屋,看到丈夫把盔甲穿了一半,她快步上前為他穿衣。
鐵甲冰冷沉重,南海冬天雖不冷,但一入夜海風吹來也會刺骨,蕭玉珠緊緊抿著唇為他繫好盔甲,正要說話的時候,就聽門外狄丁在道,「大人,王爺說讓你快快過去,他們就要快馬去了。」
狄禹祥緊握了妻子的一手,在她唇上快速地印了一吻,拿過放在掛鉤上的弓箭,快步出門。
「爹……」門外,是長南他們叫著父親的叫聲。
不一會,長南他們進來了,蕭玉珠看到大兒滿臉興奮,與她道,「娘,要打仗了,外面敲鑼打鼓起了,您聽到了嗎?」
蕭玉珠閉了閉眼,果然聽到了一聲響過一聲的敲鑼打鼓聲,也不知怎地,剛才竟然急得一點聲音也沒有聽到。
南海之戰啊,就這麼打起來了,打得讓她覺得她一點心裡準備也沒做好。
「娘。」長南看出了母親的擔心,忙擔心地叫了她一眼,他頓了頓,拔腿就往外跑,「我跟爹去,我護著他。」
蕭玉珠頓時急得眼都紅了,「你給我站住!」
長生長息一看,什麼也顧不上說了,飛快跑去攔長兄。
那廂長南沒跑多遠,就被慢吞吞來的長福穩穩地拉住了他的衣袍,長福問他,「大哥是去哪?可有跟娘說?」
長福身弱,長南怕一個甩手傷了他,硬是停住了步勢,耐心地回答,「我跟爹去打仗。」
「那跟娘說了?」
「說了罷。」長南有些心虛地道,剛說完,就被撲上來的長生長息一個攀住,拿著他就往裡走。
「快去跟娘道歉,你都快把她急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長息瞪他大哥。
「唉。」長福依舊走在最後,他聽他三哥這麼一說,老成地歎了口氣……
大哥自來南海,就一天想比一天打仗了。
不管住了,讓家裡人擔心怎麼成?
他得想個法子好好看住了才是。
**
南海在初一晚上就打仗了,幾代下來,南海百姓已習慣南突的突襲,還有人算著日子,說今年南突的突襲比去年來得早了五天,去年是大年初六突襲的,來得有些晚,害他們還以為南突不來打了。
初二的早上,蕭玉珠坐立難安,她聽聞南海城裡民眾還算安穩,還有不少人出門走訪親朋戚友拜年的,心中也安慰自己道,紫王駐守南海這麼多年,也沒見南突討得太多便宜,想來此次也不會太凶險。
這時南海海上,紫王戰船上,狄禹祥已經解開了身上沉重的盔甲,喝了一杯冷水後,長吁了口氣。
他先進的艙,紫王還在高船上射箭,昨晚南突來的兵在海水中夜遊過來突襲,紫王的兵也下了水,一頓廝殺之後就是射箭,一方船進一方船退,直到今早時,他們這方奪了南突的一條戰船,但他們同時也死傷了不少人。
狄禹祥箭術在軍中算好,但也沒紫王十箭能九中的箭法,剛才南突的船往後退了幾百丈後,他就下了船休息。
不一會,紫王也進了艙來,把弓給了隨侍,聽過齊師說的死亡人數後,他僅點了下頭,扭過冷酷的臉,在狄禹祥的對面坐下,也是大喝了一杯水,之才喘了好幾口氣。
就在這時,他問狄禹祥道,「這種地方,你也有法子佈陣?」
「有,但比在陸地難。」狄禹祥抹了把臉,把徹夜未睡的困意抹掉,與他道,「王爺,南突這次出動了三十條戰船,可我聽說的是,以前都只有二十條,最多的不過是二十五條。」
「去年是二十五條,」紫王說著往外看去,看了眼在他們船邊撈屍的士兵,他淡淡地別過眼,道,「今年三十條不為過,那邊來的探子說,南突有戰船五百條,水兵六萬,箭矛十萬支。」
所以朝廷不來人,他頂多再守住南海五年,就五年,多的沒有了。
南突有人有兵器,連船也造得比他們的牢靠威猛,他能打這麼多年,也是什麼法子都想過了。
「我有三百條戰船,五十條大戰船,你知道是怎麼得的?」紫王給狄禹祥倒了杯水,淡淡道,「其中五十條,包括我們現在坐的這條,是三年前死了七百人,從南突手裡搶來的……」
「我們南海沒有那樣的匠師,打造不出這樣的船來,我這裡也有江南請的名匠,他們也沒這手藝,沒有,那就只能搶,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你說是不是?」
紫王說得平靜,狄禹祥卻從裡頭聽出了悲愴,他垂眼不語。
「本王有時打得厭了,真想把這些南突蠻子一個不留地殺了……」紫王自嘲一笑,「但也只能是嘴上說說,當不了真。」
「狄大人……」紫王叫了一聲那低頭不語的狄禹祥,「既然你上了我的戰場,我今兒也不瞞著你了,我想打勝仗,尤其這幾年,特別想,我快老了,也許過個幾年,連戰場都上不了,如你夫人所說,我還想像個男人一樣回頭去看看我的心上人現在長什麼樣,你來南海,也是來奪回我大易國土的,所以有些事,我們也該攤開來了說了。」
「您說。」就衝著紫王昨夜站於高船頂上,大舉弓箭一夜之舉,狄禹祥現在對他只有尊重。
「你給我的油,布,茶都盡快一點,油我是要來做武器的,布和茶這些,是我用來跟白魯那邊的商人秘密換武器的,他們那邊造的箭輕快又利,只要掌握好力度了,遠比我們這邊打的要能殺人得多。」
「這個下官剛剛已經見識到了。」
「你看到了就好。」
「晚生會盡快。」
「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就好,」紫王示意他看外頭,「你看,僅一夜,就能死五百多個人,這還是我訓練出來的精兵,你那些上船還會吐的,連錨都拉不住的,可一船一船的被人活捉了……」
這時大船突然轉了個身,外面的人來報,與紫王道,「王爺,急速回防。」
「嗯。」紫王點了點頭。
「這,為何?」狄禹祥愣了,他還以為休息一會,他們還會向前探一陣,追一下南突,免得南突再來襲,反而要把他們逼近他們的海域。
「海上的屍體太多,近海的鯨魚來了,南突那邊的人也撤了,這仗暫時打不下去了,先回防。」那來報信的水官和氣地朝狄禹祥這位聽說是京中那邊有名的陸上名將道,「我們這邊是慣常打仗的,那吃人的魚都吃人吃出了靈性,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近海候著,今天這還算是來的慢的,往年打到一小半,這些怪魚就來了。」
說話間,船飛速往前行駛……
他們大船速度雖快,也沒快過那些小船,窗邊有急船掠過,狄禹祥起身,探身出艙,只見那些小船如離弦之箭往岸邊飛快駛去,而不遠處的海上,有大得不可思議的魚上了水面,血盆大口一張,燎牙盡現,儘是凶獰可怖
狄禹祥瞇了瞇眼,在晃動的船身中靈敏地收回身,隨著船身的搖擺穩步走回了原位,朝紫王道,「下官從沒見過這等境況,這會吃人,聞血腥味就動水怪以往也只在書中看到過,不知真像是這等凶獰。」
「這還只是個開始……」紫王這時懶懶地解身上的盔甲,嘲諷地道,「狄大人,你說,要是我真讓你帶你的兵來迎戰,就這一個晚上一個早上的功夫,打完你能帶多少人回去?」
狄禹祥低頭不語,不用算,他也知道如若他來迎戰,只擋半夜就會被南突打得節節敗退。
他對這片海,還有南突,都只在一知半解中,根本還沒到知道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