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國紀年三百七十八年,南海戰事從七十六年打開七十八年入冬,才趕走南突人,奪回遺屏三元兩島。
僅是兩島的奪回,就花光了易國的整個國庫,其中還有六州的支援。
在這次戰事中,大冕易王也押上了他的五萬易王軍,回去之時,僅剩不到三萬人。
易國面臨巨大的撫恤費要支出。
易國京都鳳儀宮,暮皇后看過太子搬來的軍冊,三大本厚冊重如沉磚,快速翻閱都需好一兩天的功夫,太子陪他的母后坐了一個上午,等到內侍傳皇上在政事堂有請,他才擱下記卷的筆,與暮皇后道別。
暮皇后低頭看冊,一個上午她也看完了半本冊子,這時她也沒抬頭,嘴裡道,「不急於一會,用完午膳再走,畫眉,擺膳。」
「是。」
畫眉姑姑退下後,暮皇后指著她看到那頁中的一個名字與太子道,「這家的祖宗當年隨開國先帝打過仗。」
「兒臣看看,」太子過去看了皇后指著的薛字,點頭道,「兒臣記著了。」
隨即他把名字寫在了死後會追封的名冊裡。
「我看過,許是有漏掉的,到時你把各州上報的英烈名單再過一遍。」暮皇后也是瞧得累了,看過這頁,終抬起了頭來。
「好。」太子沉穩地應了一聲,道,「兒臣正在挑選監察使,押官銀前入州縣,用人之事,不知母后有什麼可囑咐孩兒的?」
「人都是你選的?」暮皇后喝了口茶,淡道。
「父皇這次讓我全權負責。」
「你選了哪些人?」
「政事堂內五閣老家的五人,左右兩相,御史家三人共八人領頭,分以御林軍五十六人,前後奔赴二十三州。」
「一人帶七人?」
「是。」
「走之前,把這些帶刀侍衛再往上提一提,找個日子,你跟你父皇給他們賜把刀。」暮皇后淡道,「到時候遇到不聽話的,砍頭也方便。」
「好。」太子淺笑了一下。
他母后素來不喜累贅,說話,辦事都是如此,他自小習慣,在她身上學了個七八分,如今已然是夠用了。
前年清洗兩河漕運,他就沒少用此快刀斬亂麻的法子。
暮皇后說完,看著已快到及冠之年的兒子,他這幾年成長得很快,以前的翩翩少年已經成長為青年,太子妃肚中的孩子也是快要下地了,她想這次帶了皇帝走也好,免得他命太長,還要礙太子上位的路,到時反倒要父子反目成仇。
「等會吃完,給你父皇帶一份過去。」暮皇后心念之間,就已下了之前一直沒下好的決定。
「啊……」太子愣了一下,隨即欣喜道,「是,兒臣知道了,等會就把您給父皇的御膳帶過去。」
見兒子這時笑得略帶一點孩子氣,暮皇后冰冷的眼色稍稍和緩了一點,頷首道,「今晚忙完事,再來一趟,我把名單給你,明天你就不用過來了,安心跟著你父皇辦事。」
太子瞇了瞇眼,頓了好一會,才笑道,「兒臣知道了。」
膳食送了上來,太子吃到一半,突然問了暮皇后一句,「以後兒臣要是想您,到哪才找得到您?」
暮皇后無驚無異,淡道,「暮山上就是。」
「兒臣知道了。」
太子用完膳,提了畫眉姑姑給他的食盒,與皇后彎了一腰,朝畫眉姑姑一笑,這才提了食盒,不緊不慢地往外走去。
畫眉送他去宮門口,一路小聲叮囑小主子,「忙得久了要站起站一會,揉揉眼睛,走幾步,喝杯溫茶,別忙忘了。」
太子含笑偏耳聽著,把她的每句話都聽進了耳朵裡。
外面諸事冗長煩瑣,他來鳳儀宮的次數,已經到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地步,十天半月的也就來一次,不是很常能見到這兩個小時候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的女人。
「那,就送您到這了,太子一定要注意身體。」很快就到了宮口,畫眉止了步,不忘再最後囑咐一句。
「知道了,姑姑。」太子放下食盒,解開自己的荷包,從裡掏出一塊漂亮的石頭,「從政事堂那邊的路上偶爾見到撿來的,我瞧好瞧得緊,給你。」
「是好瞧得緊,」畫眉接過,眉目間全是溫柔,「我喜歡得很。」
「那我走了。」太子又重提起了食盒。
「去罷。」畫眉微笑,直到他的背影一點也看不著了,這才靜靜地轉身,領著宮女們回大殿。
這廂太子提了食盒進了政事堂,老常子見他親自提了東西,就知是誰賞的,立馬眉開眼笑,朝太子小聲道,「還在裡頭議著呢,老奴這就進去跟皇上說一聲。」
「你去,我去擺膳。」
「好。」老常子飛快進了堂內,不一會,就隨著文樂帝來了政事堂的休閣。
「你母后讓人你帶來給朕用的?」文樂帝一見到太子就挑眉問。
太子微笑點頭,手上拿了銀筷,「父皇快過來用罷,飯菜都要涼了,這筷子也是母后給的。」
文樂帝過去一看,還真是皇后私用的銀筷,不由笑著接過,跟兒子調侃道,「也不知她今日是吹的什麼風,居然還想起給我捎飯來,平時去得晚了,候我一會也不願意。」
太子早對他們之間的事波瀾不驚,他掀袍坐下,另拿了一筷給他父皇挑菜,嘴裡微笑道,「不是不願意候,母后是想您正點用。」
「她這人哪點是我不知道的,你不用為她說話了。」文樂帝嘴上是這麼說著,但嘴上吃得津津有味。
他剛跟臣子們用了一點,但皇后賞的嘛,他總歸是能多吃一點,吃撐了也無礙。
「這蓮子羹不錯,把勺子給我……」剛抬起盅喝一口,文樂帝用他的舌頭就知道了這是皇后的最愛,忙讓太子為他拿勺。
難得皇后與他分享最愛。
太子看皇帝為頓飯吃得稀里嘩啦,完全一掃平時皇帝的威儀,不由笑了笑。
「你也用點。」文樂帝招呼太子。
「謝父皇,孩兒在母后那用飽了。」太子輕撫著寫了一上午字的手,與他父皇道,「您說,讓蕭大人何時回京的好?」
「今年是趕不回來了,就算現在動身,他這年也是在路上過的。」文樂帝思忖了一下道。
「嗯。」太子點了頭,又道,「狄大人所說之事,父皇是怎麼想的?」
「說說,你怎麼想的?」文樂帝吃了兩勺蓮子,挖了挖底,見不過只有一勺了,嘖了一聲,反身就對老常子道,「去鳳儀宮,跟皇后說朕喜歡吃這個,讓她再送點來。」
老常子苦兮兮地「哦」了一聲,彎腰揖了個禮,慢騰騰地往外走——為什麼他一大把年紀了,皇上就不憐惜他一點,老讓他做這種苦差事。
「狄大人看樣子不僅是想古安老家住一段,而是想住很長一段……」太子淡淡道,「他不想現在就進京領封賞罷?到時過個兩三年的,他再進京,過了這風頭,再賞他也不會賞得過重,百官也不會再過於妒羨,而咱們家也用不著為怎麼封賞他而頭疼。」
畢竟,狄大人是打了大谷,冰國,南突三國的功臣,整個大易也就他一人,再賞,就得封侯封王了。
可在他父皇這裡,已經是慢慢在削弱世族了,狄家再突軍異起,手裡還握著兵權,那麼到他手裡,他也是要桎梏狄家的影響力的。
狄大人這次交付兵權,回老家避一段,這是在告訴他們,他根本就沒想著要功高蓋主,讓他們為難。
「嗯,你說的差不離多少了。」文樂帝吃得也是差不多了,擱下筷子拍拍肚子,道,「那你再跟父皇說說,如若你是父皇,你怎麼處置?」
「賞是必須要賞的,若是,天下人就得說我們皇家的不是了……」太子思忖著道,「狄大人這一回去侍候父母於膝下,我聽母后的意思,狄家那邊會弄成侍疾的樣子……」
「哦,你母后說的?」
「嗯,狄夫人幾天來了信與她,說他們狄家古安老族中父母的身子也是不好了。」
「這些母狐狸。」文樂帝笑了,「如是侍疾,倒是好辦了,把兒子的侯封到狄家老爺老夫人身上去,就是個名,不讓世襲就是。」
「父皇聖明。」太子微微一笑,他也是這麼想的。
「到時候狄大人這也是榮歸故里了。」文樂帝笑道了一句,隨後想起了另一事,與太子道,「朕聽兵部老頭說,紫王要親自送珍王的兵回大冕?」
兵部現在是太子管的,太子聽了點了下頭,「是傳來了這麼個說法,但是不是,還沒法確定,密探也是猜的,孩兒不能確定是真是假。」
「朕猜,」文樂帝轉了轉指上的扳指,哼了一聲,「應是真的,依朕對紫王的瞭解,這廝肯定會送著送著送偏了方向,把他自個兒送到京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