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通得了女兒懷孕的事,這天來狄府坐了半天。
兩父女就跟以前一樣,聊幾句要不要添茶,午時吃什麼的話,剩下的時間裡,父親沉默地坐著,看著女兒一針一線地縫著他外孫的小衣裳。
時光靜謐,就好像他們從前的歲月從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改變過。
狄趙氏來過堂中兩次,見到此況,直到要用午膳的時候才再進堂屋。
用完膳,蕭元通要走,對親家婆舉手作了一揖,道,「小女就托親家婆多加照顧了。」
「親家翁就請放心,」狄趙氏深施了一禮,「我會待她像你待她一般。」
蕭元通面露慚愧之情,朝她拱拱手,在與狄增一起走之前,再望了女兒一眼。
那廂五步處,女兒笑意吟吟地朝他輕福了一禮,眼角眉梢都是笑。
蕭元通那冷厲的臉柔和了起來,轉身離去。
蕭玉珠像上次那樣目送了他離去,婆婆過來後,她靠著婆婆的肩,輕摸了下肚子,與婆婆輕聲道,「孩兒這小半生,得虧是爹娘生下了我,然後爹又為我費心思找了好人家,托付好了我的下半生……」
「傻孩子,」狄趙氏側過頭微笑看著她,「你也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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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那邊得了消息過來也送來一籃子的雞蛋,還捉了兩隻大母雞過來。
因春鵑的喜事就在這幾日間,家裡事多,戚氏剛坐熱屁股就走了,臨走前說過完年就再來看她,到時再給她多捉幾隻雞過來補身子。
戚氏剛走,蕭府那邊也是來了人,蕭三嬸這次親自帶了禮過來。
在蕭家,蕭三嬸是幫著老太君管家的,蕭玉珠沒想到她這次要來,心中小訝了一下,與婆婆一道迎了人進屋。
只見頭戴金鳳釵,兩手金鐲,上穿金紫綢面襖衣,下穿紫紅襖裙的蕭三嬸頗有風姿地帶著丫環隨狄趙氏進了屋,進得堂屋,那圓溜溜的眼珠一轉,朝狄趙氏笑得親熱道,「親家婆,早些時候我就想來你們府裡走走了,只是府裡事多,大姑娘二姑娘嫁出去後,三姑娘四姑娘她們也是到了年紀,她們比大姑娘小不了多少,眼看著姐姐嫁了,這不也怕自己留在家裡不好聽,著急著呢,我就忙她們的事去了,都忘了來走動了……」
說著笑著向蕭玉珠伸出了手。
三嬸對她可沒這般熱情過……
不過,蕭玉珠從善如流地走了過去,讓她拉住了她。
「就知道老太君為你尋了門好親家,瞧瞧你這臉,可比以前還漂亮。」蕭三嬸笑著拍拍她的手,誇獎她道。
「三嬸謬讚了,玉珠不還是玉珠。」見到了蕭府裡的三嬸,蕭玉珠的笑容就像在府中那般無可挑剔,笑起來溫婉可人,笑眼微亮,顯得她更是尤為親切,跟過去無二。
狄趙氏見了她笑得比平時還漂亮的笑容,多看了她一眼,嘴裡與蕭三嬸客氣地道,「小姑娘,以前沒多大,現下長開了,也就更好看了。」
「可不是!」蕭三嬸一臉恍然大悟,「還是親家婆眼亮,有明察秋毫之能。」
「三夫人客氣了。」
「即是親家,咱們也用不著這麼生疏……」蕭三嬸頗有巾幗兒女之態,爽朗地笑了幾聲,笑得讓人格外舒暢,「不知親家今年貴庚?」
說著,兩人交換了歲數,蕭三嬸當即對看著明顯比她年長的狄趙氏道,「看來是狄夫人還年長我幾歲,如若不嫌棄,就允我叫您一聲狄嫂子,我娘家閨名裡有個悅字,您就叫我悅妹子就好……」
蕭玉珠被婆婆拉在身邊坐著,嘴邊帶笑看著在府中時,與她從不過多來往的蕭三嬸與她婆婆攀交情。
蕭三嬸明面是個嘴快爽利的,那嘴只要一張,各種話都能讓她說得有趣,她聲音也是好聽,叮叮咚咚了好一會,正堂裡都好像能聽到她悅耳聲音的回音。
如此半天,聊完兩家的近況和親戚,狄趙氏看時辰不早,笑著與蕭三嬸道,「瞧,聽你才說得一會,這就是晚上了……」
「可不就是!」蕭三嬸看了下外面有點黑了的天色,訝異道。
「本想留你的飯,但你是大忙人,府上還等著你回去操持呢,我就不留客了……」狄趙氏說著,也親熱地拉起了蕭三娘的手,拉著她起了身,「改日要來時,派人提前來跟我打個招呼,到時好酒好菜招呼你……」
「哎喲,嫂子哪的話……」蕭三嬸說著就朝蕭玉珠正容道,「這麼好的婆家,可不是誰都有那個福氣找得到的,你可要好好聽話。」
蕭玉珠一笑,點頭福了一禮。
說著,肚中犯嘔,她再行福了一道禮,靠了個罪,被桂花扶著又去一角吐去了。
「現下反應這麼重?」蕭三嬸見狀朝狄趙氏歎道,「小半個下午就吐了三四次了罷?唉,還是在府中嬌慣了,她是大小姐,老太君心疼她,難免嬌生慣養了些,還請嫂子多擔待點。」
狄趙氏聽得微微一笑,朝她看了一眼,也不言語。
說話間,蕭三嬸被她送到了後衙的側門口,帶著來時的四個丫環兩個小廝走了。
她一走,狄趙氏轉身去找媳婦,見她還坐在堂屋中,剛剛還從容不迫的狄夫人也急了,對著幫蕭玉珠拍背的蘇婆子說,「蘇婆,你怎地還讓她呆在堂中?還不扶了屋裡去。」
說著彎腰問那捂著嘴,眼睛有些渙散的兒媳道,「站得起來嗎?」
蕭玉珠抬起她,朝她眨眼,眼睛裡還有著笑。
她忍了一個下午,有反應的這幾天過不得眨眼工夫就要嘔幾口,但因著三嬸在,只吐了個三次,剛剛怕是忍得太久,吐得有點嚴重,這時還說不出話來,但吐完,現在難受勁也沒那麼大了。
「少夫人,哎呀我的少夫人啊,都是老婆子的不是,都忘了扶你去歇息,瞧我這笨的……」蘇婆子看她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心裡也難受得緊,這時跟夫人扶起了她,路上不忘說自己的不是。
「就少說幾句。」狄趙氏扶了全身無力的蕭玉珠進了屋,餵她喝了點酸水,見她剛喝下的酸水也吐了出來,語氣中全是擔憂,「怎地這般嚴重?」
在旁的桂花一聽,見在床上的少夫人剛吐完說不出話來,跪著小聲地朝夫人道,「少夫人說,忍忍就好了,累了就讓她睡會,她起來力氣大點就吃點,不能讓肚子裡的小公子餓著。」
床上的蕭玉珠一聽笑瞇了眼,直覺得她夫君找來的這個丫環還真是得她的心,再過段時日,就可與她貼心了。
「嘔……」蕭玉珠剛笑完,她一個急翻,趴在了床邊,對著下面的痰盂又吐了起來。
「下午本就不能讓你陪客的……」狄趙氏見她吐得一聲比一聲還大,像連胃都要吐出來,心疼得厲害,「這次是娘的不是,是娘沒考慮周到。」
蕭玉珠這次吐完是完全沒有力氣,連婆婆說什麼話都無神去聽了,模模糊糊一會,好像是有大夫來了給她探了脈,身邊有著婆子丫環的聲音,漸漸地,聲音就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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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得了消息趕回家已過子夜,一進門匆匆去了父親屋中請安,得知他娘守在妻子身邊的時候,他朝父親歉意道,「又要辛苦娘了。」
「去看看罷。」狄增也沒多說,揮手讓他走。
狄禹祥回到屋裡,狄趙氏得了消息已守在了門邊,沒讓他進去,與他在門邊輕聲道,「好不容易睡得安穩了,她吐得厲害,晚上見火光就醒,點不得燈,你在外頭洗漱好了再進去陪她。」
「知道了。」狄禹祥滿眉眼嘴角皆是笑,順著他娘在院中就著寒風,暗淡的紙燈洗起了臉。
洗腳的時候,狄趙氏蹲下身給他卷褲腳,狄禹祥一時沒忍住的歡欣,笑著與他娘暢快地道,「娘,孩兒以後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小玉珠給我生一個,你也要當祖母了。」
狄趙氏抬起頭,看著她俊朗的大兒朝她笑得眉眼舒展無比,一時之間,她也看傻了眼……
她從沒見兒子笑得這麼痛快,毫無負擔過,就好像在這一刻,他什麼都有了。
頓時,那些話她真是不想說給他聽了。
「是呢,你那麼小的時候……」狄趙氏伸手朝地上比了比,比到了他的小腿處,「剛學會走路,天天抱著娘的小腿不撒手,現在一想,就好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一樣,等來年不久,你的小孩兒也會像你小時候那般學著走路,就跟做夢一樣……」
狄禹祥情不自禁地笑,彎下腰輕攬著蹲著的母親的身子,長長吐了一口氣,「只要你們如意,好好地陪在我身邊,兒子什麼都願意做,什麼樣都好。」
說著,嘴角一直往上翹,露出了兩排白牙。
他笑得那麼高興至極,狄趙氏看得濕了眼眶,她忍住了淚,拍拍他的臉,「好了,水涼了,讓娘給你擦腳。」
「誒。」狄禹祥忍不住搖了搖母親,這才放開了手。
看他像個大孩子一樣,狄趙氏忍了又忍,一直等到他要進屋的時候,才拉住了大兒的事,「兒,娘有點事要跟你說說。」
「啊?」一心要進屋的狄禹祥回過身,看著他娘的臉,那一直翹著抹不平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來,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嘴角收攏,笑意消失。
狄趙氏心裡歎了口氣,拉著他到了無風的柱後,映著慘淡的月光,輕聲地跟兒子說了蕭家來人暗地裡壓媳婦,還有他媳婦孕吐厲害的事。
當夜,狄禹祥靜靜地躺在妻子的身邊,想了一夜的事,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色剛亮,蕭玉珠就醒了過來,正要轉頭想吐的時候,突然驚喜地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
而那人此時也正眼裡帶笑地看著她,眼睛裡只有她的臉,那一剎那,她什麼都忘了,只顧得著把他的手捧過來放到肚子上,朝那個眼裡只裝有她的人咬著嘴角笑,連話都忘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