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臨的房間桌上, 有一隻陶瓷做的小啾蹲在堆放起來的書籍旁邊, 看起來很是小巧玲瓏。
停在房間門口站了好一會的謝臨把視線移到這個陶瓷掛墜上, 盯望良久, 然後面無表情地把視線移開。
在他桌上的這隻陶瓷小啾和在樓下被顧餘拿在手裏的那隻是一模一樣的, 對應上之前知道的一些細節, 謝臨在看見那個掛墜的一瞬間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知道了顧餘曾經向他提及的那個“小哥哥”是誰。
並不是陸越,而是他。
這個倉促的發現說實話是讓謝臨感受到了一點近似於驚嚇的心情,內斂情緒的本能讓他反射性冷着臉一言不發地回到房間。
謝臨是一個不喜歡透露自身情緒的人,無論喜歡或討厭,高興還是任何的負面情緒,他都習慣以冷淡作爲統一表達。
這樣的性格形成,和家庭倒是有不小關係。
謝臨可以說是出身在花滑世家, 父母曾經拿過冬奧的雙人滑冠軍, 祖母也是很多年前在國內和同時期競爭者相比, 成績頗爲突出的女子單人滑選手, 在世錦賽上拿過第五名, 這在當時國內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
爺爺比較不同,是個企業家, 母親那邊的家庭也家境富裕,所以謝臨可以說是從小就擁有非常優渥的生活條件。
不過謝臨並不是家中獨子, 父母還給他生了個只小一歲的弟弟,叫謝亦。而作爲曾經的雙人滑冠軍, 謝臨的父母自然而然地想培養家裏孩子學習花滑。
接受同樣的教導, 謝臨和弟弟在花滑上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天賦。謝臨很優秀, 與之相比,弟弟就顯得遜色太多。
但大概也是因爲謝臨表現得太過優秀了,他的父母從小就對他很放心,對想走花滑道路卻因爲欠缺天賦而失敗的次子反而會關心得多一些。
種種因素促使謝臨自小形成非常獨立的性格,而在獨立的基礎上,漸漸再變成現在的樣子。
踱步走近桌邊,謝臨把那被放置在書旁邊的掛墜拎起來,拎着細繩,忽然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去晃了晃那隻被串在繩上的陶瓷小啾。
謝臨的外公外婆是南方人,住在S市,小時候有一年暑假他被父母送去外公家小住了一段時間。
父母在把謝臨和弟弟送到外公家以後就手拉手旅遊去了,謝臨在S市裏人生地不熟,但這不妨礙他找到一個能讓他練習花滑的冰場。
在哪裏練習對謝臨來說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公共冰場比私人冰場要嘈雜人多,有時候不那麼方便施展。
謝臨每天都到這家冰場練習,他練習時的表現經常會吸引周圍一圈人的視線,他也已經習以爲常,但有一天他在滑冰過程中感受到一道格外熱烈的追逐目光。
用這種熱烈目光注視着他的是一個看起來大概只有六、七歲的小姑娘,對方有一雙像小鹿一樣的清亮眼睛,雖然年紀還小也已經能看出靈秀模樣,站在那裏就像個漂亮的瓷娃娃一樣。
小姑娘是幼年時的顧餘。
對方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正亮晶晶地朝他這邊看,眼神明亮得簡直像會發光的樣子,讓謝臨當時準備跳躍前的動作都不由得微頓了一下。
但也僅止於此了,謝臨並沒有把這盯着他看的小姑娘放在心上,依然神情冷漠地繼續練習。
可結果沒過多久,這小姑娘離開了冰場一會兒再回來,一回來就嗒嗒嗒小跑到他前邊,然後舉起手邀功似地把一張止血貼舉到他面前。
小姑娘眨巴眼,滿眼期待地問他:“小哥哥,我給你止血貼,你教我跳躍好不好!”
正常來說謝臨該是會冷漠拒絕,但可能因爲對方那雙眼睛過於明亮,他才點頭同意了。
於是小姑娘幫他貼上了止血貼,貼好的時候,忽然低下頭往他手背的傷口位置吹了吹氣。
“給你呼呼,馬上就不痛啦。”
這是聽起來過於天真的一句話,可是在這句話裏的關心是真實存在的。
因爲過分優秀和獨立,謝臨對被人關心這種事情非常陌生,以至於他在忽然接受到這麼單純直接的關心的時候,眼神微微動搖了片刻。
自從答應教顧餘學習跳躍,謝臨每天去冰場的時候,身後就跟了一條小尾巴。
這條小尾巴每次一見到他就會馬上湊上來小哥哥、小哥哥地喊,這時在對方那雙鹿一樣的清亮眼睛裏,謝臨只會看到他一個人的身影。
好像只要他出現了,對方就只會關心他一個人一樣。
練習花滑,在冰上摔倒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哪怕是天才也得摔,謝臨當然也是這樣。
以前謝臨每次摔倒後站起,到私人冰場外休息的時候,他聽到的都是父母和教練誇獎他的進步速度。
但自從來到這個陌生城市,身後跟了條小尾巴以後,謝臨每次摔倒站起都看見小姑娘湊過來睜着明亮眼睛對他各種噓寒問暖。
“小哥哥你痛不痛,痛的話我給你呼呼啊,吹一吹就能快點好起來了。”小姑娘對家裏大人告訴她的這個治療方法深信不疑,此時在謝臨面前表現出特別關心他的樣子。
這是一種被特別對待的感覺。
心底某處地方被觸碰到了,謝臨擡手摸了摸小姑娘的柔軟頭髮。
當時被謝臨摸頭的小姑娘像一隻蹲着攏起翅膀忘記起飛的小啾,只歪頭望着他,乖乖沒動。
兩人的相處地點也不止在冰場,有一天謝臨帶着說肚子餓了的顧餘去覓食,覓着覓着就帶人在外邊玩了大半天。
“你還想要什麼?”謝臨語調平緩地詢問。
問這句話的少年手上已經拿着各種食物,一杯雪糕、一份章魚小丸子,還有一杯奶茶和銅鑼燒,而每樣都只被他旁邊的小姑娘吃了幾口。
“糖葫蘆!”小姑娘擡手一指,指向了幾米遠處的一位小販。
謝臨垂眸看了眼還興致勃勃的小姑娘,低低嘆了口氣,但還是擡步走過去買了。
一路逛下來顧餘說要什麼就買什麼,長輩給的零花錢都是六位數,謝臨對普通消費還真是沒有什麼概念。
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謝臨對這像小尾巴一樣跟着他的小姑娘就成了像這樣的縱容態度,一直到某天發生一件事情。
謝臨有天去冰場去得比較晚,當他去到冰場的時候,看到以往每天都會在靠近外圍位置乖乖等他的小姑娘被另一名少年摸了摸頭,而對方開口還竟然也對那名少年說出“小哥哥”的稱呼。
聽見以後,謝臨本來就面無表情的臉看起來更加冷得掉渣,自帶凍人氣場。
確實這像他小尾巴一樣的小姑娘因爲長得特別秀氣可愛,還愛笑,平時在冰場裏很受各種人的歡迎。但小姑娘一直都是隻跟着他的,今天出現了例外情況。
一看到謝臨,小姑娘馬上就把另一名少年給拋棄了,噌一下跑到謝臨身邊。
“小哥哥!”這一聲呼喚顯然比剛才對另一名少年的要雀躍得多。
但聽見喚聲的謝臨今天卻沒有應聲,而是微抿脣,留給向他跑過來的小姑娘一個眉眼冷淡的側臉。
“小哥哥?”雖然不知道原因,幼年的顧餘卻有些敏銳地察覺到眼前少年好像不高興,甚至有點生氣,她之前還從來沒在對方身上感覺到這種情緒。
不知道怎麼應對這種情況,顧餘伸手揪住前邊少年的衣服,然後眼巴巴望着對方。
謝臨不給反應,顧餘就偷偷摸摸嘗試着輕拽了拽她手裏揪住的衣服,繼續眼巴巴望着。
不高興的原因說是說不出口的,只能自己憋在心裏生個悶氣這樣子。
謝臨在被小姑娘用雙手揪着他衣服,並用小心表情望着他的情況下終於應了聲,順着皺下眉說:“不準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你家裏人沒告訴你要小心壞人嗎?”
找個了藉口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謝臨說這話時面不改色。
被訓話的小姑娘哦了一聲,認錯態度良好地點頭。
到這裏,謝臨緩和下他的冷漠表情。
說起來雖然他和眼前的小姑娘已經認識半個暑假了,他們卻一直沒交換姓名。
小姑娘一直小哥哥、小哥哥地喊他,過程中彷彿就完全忘了問他名字這事。
謝臨也沒問則是由於少年都會有的那種年少意氣,因爲顧餘不來問他名字,他就也跟着不肯先主動問。
不過謝臨有聽到時常來接顧餘的那名長輩喊對方“小余”。
幼年的顧餘在冰上練習跳躍,每天摔個七八回都能算少,摔得多的那天,向來非常堅強的小姑娘都忍不住紅了紅眼,鹿眸變得有點溼潤。
這純粹是是摔疼了形成的生理性淚水,顧餘吸了吸鼻子準備站起來繼續練,但把她從冰上拉起來的少年不讓她練了。
“今天就練到這裏。”
說完這句話,謝臨把微紅了眼的小姑娘拉到冰場外,讓對方坐在長椅上,然後他蹲下身去給對方換鞋。
換好鞋,謝臨把蹲下的身體轉了個方向,聲音淡淡:“上來,我揹你回家。”
等小姑娘聽話地趴到他背上,謝臨才站起身。
謝臨並不知道背上小姑娘的家在哪裏,全靠對方伸手給他指路,他按着對方指的方向走。
也就是在這路上,他收到了背上小姑娘送給他的那個陶瓷掛墜。
說背顧餘回家,但事實上謝臨只背到半路,因爲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恰巧遇上準備去冰場找顧餘的家長,謝臨就把人交到對方家長手裏了。
當天晚上,謝臨想着他第二天該放棄那莫名其妙的意氣去問小姑娘的名字了。
總得有一個人先低頭。
但計劃向來趕不上變化,在謝臨這麼決定的第二天,他的父母剛好旅遊回來,把兩個孩子一起帶回了A市。
後來謝臨也自己去過幾次S市,雖然隨着時間推移,他對當初那名小姑娘的印象已經沒有那麼鮮明強烈,但去S市的時候還是會路過一下他曾經待過大半個夏日假期的冰場。
有點好奇小姑娘長大以後的樣子,這大概就是謝臨路過那家冰場的理由。
不過都沒遇見人就是了。
儘管就算遇見了也認不出來,就像他現在的尷尬情況一樣。
在這種時候,謝臨偏偏還非常清晰地想起來他自己之前說過的某句話。
他說,他要拿錘子去敲一敲最開始教顧餘跳躍的那個人的頭,看能不能敲出水來。
謝臨:“……”
此時望着被自己拎在手上的陶瓷小啾,謝臨面無表情沉默許久,忽然覺得有點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