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呆呆地看著宋初一撞上汽車,孱弱的身體先是像搖擺不定的音符,接著,像在暴風雨艱難掙紮最終脫力的小鳥緩緩倒到地上。
「夫人,怎麼辦?」沈家司機下了車小聲問。
「什麼怎麼辦,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自然有撞她的人送她去醫院。」高英惡狠狠說,死了也好,就不會再糾纏著她兒子了。
可是……那是一條人命,沒記錯的話,宋初一今年剛二十七歲。
高英想起五年前初見時的宋初一,爛漫明麗,眼角眉梢流瀉著明淨清澈,輕顰淺笑無一不相宜。
就在剛才,滿天霞彩下,她還挺直背脊為她的母親質問自己,不屈不撓地要見自己的兒子。
現在,那白雪般潔淨的容顏染滿鮮血,紅豔得像帶著劇毒的罌粟花。
「夫人,我聽說,開車的人情願撞死人也不願意是重傷,那個姑娘又是外地人。」司機吞吞吐吐說了一半頓住。
「你想說什麼?」高英冷冷說,面容是惡狠的,兩條腿卻無法自控地微微發抖。
不用司機再說下去,她聽說過的。
撞傷了人有無窮無盡的後續事情,死了則一了百了賠償人命錢完事,有的司機故意因而拖延救人。
他們說了這許久的話,事故現場圍了不少人,那個撞了宋初一的司機下了車對著圍觀的人絮絮叨叨訴說,說宋初一違章闖紅燈過馬路他才撞上的,不是他的責任,隻字不提打電話喊救護車。
救還是不救?高英猶豫難決。
高英跟宋初一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陳豫琛在電話那頭沒有聽到高英說話。
擔心宋初一給高英羞辱,也擔心宋初一聽到的是自己的死訊,陳豫琛急得要瘋了。
沒長著一對翅膀可以馬上飛到宋初一身邊,陳豫琛顧不上隱藏躲著家人,隨即給父親沈靖華打電話。
沈靖華對家人漠不關心,可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原則性極強是非分明值得尊敬的長者。
電話打通後,陳豫琛說道:「爸,我是小翰。」
沈靖華哦了一聲,對一個陌生的聲音自稱是他兒子一點不意外,也沒有驚喜,只淡淡問:「有事嗎?」
「我女朋友到B市找我,不知她有沒有到家裡來?」
「軍部大院那麼好進的嗎?」沈靖華反問,沒等陳豫琛懇求,主動說:「我出去看看,有消息就通知你。」
「謝謝爸。」陳豫琛略略放心,飛快掛了電話駕車往B市奔。
高英猶豫間,忽看到鐵塔似的沈靖華走出大院,嚇得臉色一下白了。
跟沈靖華做了二十幾年夫妻,她越來越捉摸不透他,他給她的感覺像出籠的猛獸,似乎隨時會將她撕成碎片。
「你心虛什麼?」沈靖華皺眉,看向司機:「有沒有見到過一個自稱是小翰女朋友的女孩?」
「有。」司機不敢隱瞞,手指指向大馬路。
「你們……你居然見死不救?」沈靖華逼視高英,高英驚得連連後退。
宋初一被送到B市醫療條件最好的醫大附屬醫院。
高英不敢不跟著來,到了這裡看到一個個生離死別的畫面,她有些後悔了。
宋初一被送進急診室,沈靖華沒有馬上離開,靜坐著等待結果。
「這個女孩要是出什麼事,小翰一輩子不會原諒你。」沈靖華閉著眼,看也不看高英一眼。
「他現在就不認我這個媽了,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高英硬著頭皮強撐。
「你一點也不在乎小翰的想法嗎?」沈靖華霎地睜開眼,冷森森掃了高英一眼摸出手機。
「你要做什麼?」高英慌了。
「告訴小翰,他是抱養的,不是你親生的。」沈靖華唇角帶了譏誚的笑意。
「別。」高英眼眶紅了。
即使不是親生的,從小養到大的,跟親生兒子也沒差別。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醫生從急診室走出來時,高英急忙迎了上去。
「醫生,怎麼樣?」
「紅燈變綠燈車輛剛提速車速不快,撞車的傷勢不嚴重,左小腿線性骨折,身上多處擦傷,胸脅內臟目前沒檢測到傷。」醫生笑道,高英剛松下一口氣,醫生話鋒一轉,說:「不過病人精神狀況很差,又有身孕,胎象極不穩定,目前有出血現象,血壓偏低輕微貧血,情況不容樂觀,建議少量輸血,你們做父母的就在身邊,又不需用醫院血庫的。」
我們不是傷者的父母,高英話還沒出口,沈靖華已捋起袖子。
「驗一下合適嗎?如果合適就不用血庫的。」
宋初一會不會真的是沈靖華的私生女,如果他發現了,自己的婚姻還能保住嗎?
應該沒關係的,宋初一的母親已經死了。
高英膽戰心寒,當醫生笑著說她適合給宋初一輸血時,她還回不過神來,衝口而出問道:「我的血型合適?不是他?」
「母女並不給父女疏遠,你的血型相配有什麼好奇怪的?」醫生笑道。
一男一女中年夫妻送一個年輕女孩來醫院,也難怪他誤會。
這是怎麼回事?
躺在病床上,看著自己鮮紅的血液通過透明的管子流進宋初一體內,高英腦袋亂糟糟的。
輸血完畢,高英要休息兩個小時檢查一□體才能走,沈靖華先走了。
高級病房服務頗人性化,地板鋥亮鑒人,床前矮櫃上竹編花籃韻致優美,籃子裡枝莖纖長潔白如雪的百合花搖曳生姿。
宋初一昏迷著,長長的黑濃的睫毛籠罩著柔軟的陰影,高英先時只是有些疑心,怔看了宋初一一會兒,越看疑心病越重,忍不住摸了手機走出病房。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高英想了想走回病房,用病房裡的座機拔打。
「媽,你確定小月是我女兒嗎?」
「女兒養了這麼多年還來問我這事,你中邪啦?」馬曉娜口氣很不好,「你手機怎麼關機了?小月打爆我電話了,說她一個女病患剛才用你的手機跟她通過電話,她說那病患精神狀態很差,又莫名其妙問起小翰,她擔心那病患出事。」
「原來她是小月的病患。」高英還奇怪宋初一怎麼會認識孟元月。「媽,小月說的女病患就是小翰的那個女朋友。」
「那女孩是小翰的那個女朋友?這麼巧。」馬曉娜驚訝地反問,微有停頓,跟著說:「你別為難她了,你自己當年貪圖富貴嫁了靖華,這些年表現風光,實際上還不是一心想著甯愉,強扭的瓜不甜,你不後悔嗎?別再老是想掇合小月和小翰了……」
「媽。」高英打斷馬曉娜的說話,顫抖著說:「媽,我反對小翰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並不只是因為想讓小翰娶小月,而是因為那個女孩長的有些像老沈。」
「靖華那人如果真和別的女人有過什麼就不可能和你結婚,沈老爺子逼也逼不來的,你想太多了,沒有血緣關係長得像的人多的是。」馬曉娜歎了口氣。
想起因自己的任性而喪命的甯愉,高英黯然。
「別總胡思亂想了,跟你結婚前的靖華雖然不苟言笑,但是絕不像現在這麼陰冷,你好好反省一下吧,愛慕虛榮又捨不得初戀情人,把甯愉害死了,親生女兒變成養女,你看看你都造了孽。」馬曉娜訓道。
「媽……」高英難堪地叫,哽咽半晌說:「媽,以前的事我不想提,我現在懷疑你搞錯了,小月不是我女兒,小翰的那個女朋友才是我女兒,而且,是我和老沈的女兒……」
馬曉娜原來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拿著剪刀修剪盆景的,聞言嚇了一跳。
嚓一聲,一枝豔麗的月季淒美地落到磨沙玻璃茶几上。
「你說,那個女孩長的像靖華,但是和靖華血型不合,和你的反而合適?」
「是的,媽,我以前懷疑她是老沈的私生女查過她的檔案,她跟小月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在哪個醫院出生?父母名字?」
「這個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父親在她出生前車禍去世。」
也是車禍去世的,馬曉娜呆了,怔了怔,壓低聲音說:「阿英,媽這邊到醫院查一下檔案,就算查不到,現在不比以前,正好老沈在家中,你悄悄地拔了那女孩的頭髮,加上你的和老沈的頭發送去DNA。」
「媽,你也拿不准了?」高英心亂了。
「照我說的辦就是。」馬曉娜氣急敗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