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曈曈看著鄭蕤的突然露出來的自嘲,就好像,如果她的聽力再靈敏一些,就能聽到他不屑的“哼”聲,這讓她有種找到同類的感覺。
“我家裡人也沒有,他們不跟我聊這些,姥姥跟我說,只要我順順利利的,平安健康的長大就行了,但是有時候我會想,我不只要長大,我應該做一個優秀的大人吧,但怎麽算優秀我又不太明白。”
“就像現在,他們覺得我已經是一個優秀的學生了,時時刻刻怕我累怕我辛苦,可是…我不能一輩子都只是個學生,等我結束了學生的身份,我又該做什麽呢?”
“我能理解姥姥的想法,也能理解爸爸和媽媽…”於曈曈說到這裡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想聽這些麽?我其實,我只是想找人說說,你如果不喜歡聽…”
鄭蕤打斷了她的話,做了一個放在平時他不會做的舉動,他抬手幫於曈曈把額前的碎發別在耳後,聲音溫柔得像是被溫熱的甜牛奶浸泡過,他說:“於曈曈,我很高興你選擇把這些說給我聽,我會認真聽的。”
於曈曈眼眶一熱,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這個少年,他真的太溫柔了。
“我有個小舅舅,但我從來沒見過他,他比我媽媽小10歲,聽家裡人講,他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人,20歲就已經得到大學教授的青睞跟著一起做研究了,他不僅優秀,還很努力,是家裡人的驕傲。但…他出了意外。”
“小舅舅21歲的時候,在實驗室裡熬夜做研究報告,第二天被人發現他趴在試驗台上,據說是心源性猝死,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不行了。”
“我沒經歷過,但能想象到家裡人的那種…那種悲痛欲絕,聽姥姥說,爺爺就是在小舅舅出事的半年後去世的。”
這些話她可能從沒跟人講過,所以在講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帶著點緊張,聲音有些顫抖,她用最簡單的句子勾勒出了一個痛失親人的家庭裡,一段兵荒馬亂的悲痛時期。
鄭蕤靜靜地聽著,小姑娘這個優秀的舅舅,大概是全家的驕傲,但正因為這樣,他的意外才給了一家人沉重的一擊,也許這就是她的家裡人為什麽只希望她平安的原因?
於曈曈講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突然蹙起了眉:“我初中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阿姨,是我媽媽的好朋友,我無意間聽到她問我媽媽,問她以前不是不喜歡孩子,想做丁克家庭麽,為什麽突然又想要孩子了。”
一絲不好的預感從鄭蕤心頭劃過。
“我媽媽告訴那個阿姨,她和姥姥,都需要有個孩子,代替小舅舅,就像是,一種寄托。”於曈曈眨了眨眼,一滴眼淚砸在了石磚上,“所以姥姥和媽媽,哪怕是爸爸,都只要我平安健康,我能理解的,我真的能理解的。”
那一瞬間鄭蕤突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了一樣,這個看上去很佛系又很樂觀的小姑娘,她心裡藏了這樣一段往事,讓她不安,讓她迷茫。
但鄭蕤明白,她的不安和迷茫並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只是因為沒有夢想。
夢想這種事,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張瀟雅想去廈門,劉峰想打麻將吃火鍋,郭奇睿想學遊戲相關的專業,對他們自己來說就算是現階段的夢想了。
肖寒甚至把每天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叫做夢想。
而像於曈曈這樣沒有夢想的,也大有人在,但他們大多數都並不沮喪,因為,沒有夢想並不會讓人感到孤單。
鄭蕤在這個紅著眼眶的小姑娘眼裡,感覺到最多的就是孤單,她不知道這些話要跟誰去訴說,她也不知道孤立無援時要去找誰索要一個擁抱。
哪怕是她的家人,也許只會在她迷茫的某個時刻裡,對她說,不用有那麽多的想法,你只要健康就好,你只要平安就好。
你只要,活著就好。
鄭蕤垂眸,睫毛擋住了他深棕色的瞳孔,那裡藏著難以言說的心疼,凝聚成了一聲呼喚:“於曈曈。”
“哦,抱歉,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哭了。”於曈曈抬手抹了抹眼淚,小聲說。
傻子,這有什麽可抱歉的。
鄭蕤拉住她的手腕,認真地跟她說:“帶你去個地方,你走我身後,可以放心哭,我不會偷看的。”
他拉著於曈曈的手腕一直走在前面,走進了樓道的安全門裡,他家在15層,他們沒坐電梯,避開了人群走在靜悄悄的安全通道裡,整個通道裡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爬樓梯很累,因為累,才能轉移人的注意力,於曈曈小聲的啜泣慢慢變成了沉重的呼吸,拉著她手腕的鄭蕤感覺到小姑娘正在一點一點平息下來。
“我腿有點酸了。”於曈曈主動開口。
鄭蕤沒有回頭,帶著她繼續邁上一節一節的台階:“我很無聊又不想跟人講話的時候,就來爬樓梯,這是第一次我帶著人一起,其實他們心裡你是誰都不重要,你要做的只是你自己,要找到夢想,也只能靠你自己。”
安全通道裡的每一層燈光都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提前亮起來,鄭蕤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樓道裡回蕩著,兩人艱難地走到了取層,他突然停住腳步,似乎是笑了一聲,回過頭從高處望著於曈曈:“但你比較幸運,有人會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