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戛然而止,江婉瑜在看見鄭蕤的那一瞬間愣住了,也不顧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匆忙地掛了電話,隨便抹了兩把臉上的淚痕,聲音裡帶著慌亂:“蕤蕤,你,你今天回來得,還挺早。”
鄭蕤皺著眉,看著江婉瑜的臉,他媽媽很美,短發,工作起來又強勢又幹練,是個女強人。
女強人都不喜歡示弱,哪怕自己滿臉淚痕,也試圖在自己兒子面前粉飾太平,甚至在短短的幾秒裡臉上還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仿佛滿地的碎片和剛才的哭喊都不存在。
鄭蕤平靜地走了過去,拉著江婉瑜從一地的碎片裡走出來,淡淡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他聽到她說“鄭啟銘你休想了”,這個血緣上是他父親的男人,想幹什麽?從什麽時候開始聯系江婉瑜的?為什麽會重新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
鄭蕤有很多疑問,但江婉瑜從來沒想過要跟他說這些事。
江婉瑜坐在沙發裡,跟剛才失態的好像不是一個人一樣,也是一臉平靜,腰背挺直,一個標準的會議談判的坐姿,避重就輕地說:“我能解決,你不用管,高三很辛苦,你隻管好自己就行了。”
這些話鄭蕤從小到大不知道反反覆複聽了多少遍,我能解決,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
如果他今天沒有心情不好,如果他沒有出了校門打車直接回來,如果他還是跟往常一樣不緊不慢地回家。
也許不會撞到這個場景,也許用鑰匙打開家門的那一瞬間,看到的會是一塵不染的客廳,玄關的花瓶會換成新的。
頂多是隔幾天,他彎腰撿什麽東西的時候,在某個旮旯裡,發現個碎片。
這樣鄭蕤也不會撞破母親江婉瑜堅強的假象。
但偏偏他今天回來早了,鄭蕤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地上的碎片,最後把目光落在江婉瑜早就幹了淚痕的臉上,裝作看不到她迅速避開的目光,開口叫了聲:“媽。”
江婉瑜抖了抖,緩緩回過頭,看著鄭蕤跟前夫鄭啟銘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張臉,聲音裡帶著點疲憊:“我能調整好自己的。”
鄭蕤呼了口氣,壓著火氣問:“你確定你能調整好嗎?17年了。”
江婉瑜愣了愣,這是鄭蕤第一次反問她,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早就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甚至可能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江婉瑜張了張嘴,但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她對鄭蕤的感情一直很複雜,自己的兒子,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只是這個兒子,哪怕從小都沒見過那個人,也還是跟那個人太像太像了,長相和性格都很像,這是無法改變的基因。
就像是在提醒她,江婉瑜,你曾經瞎了眼,愛過一個人渣。
這也是為什麽鄭蕤越大,她越不敢直視他的原因。
鄭蕤沉默地看著自己母親張了張嘴,眼裡閃過很多很多複雜,但終究是沒開口。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時常會懷疑,自己的媽媽到底是不是愛自己。
他的媽媽,江婉瑜女士,是個驕傲的女人,但這些驕傲可能早在他出生之前就被現實打碎了,現在有的只是逞強,還有一些,類似於創傷過後的心理問題。
這些都被她壓在心底,鄭蕤只能偶爾在沙發底下或者毛毯裡藏著的碎片,或者家裡突然被換掉的東西裡,推測出自己母親的狀態。
因為不能問,問了就會得到“我沒事”、“我能解決”、“你不用管”、“我能處理好”的回答。
失戀和背叛,能把人毀到什麽程度呢?
看17年都沒走出陰影的江婉瑜就知道了。
江婉瑜算是個富二代,家裡寵著,高中早戀,談了段自認為甜蜜的戀愛,為此高考失敗,考了個一般的大學,戀愛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奉子成婚。
結婚半年,臨近鄭蕤出生,一段視頻被發到江婉瑜手機上。
視頻裡的一對男女以各種不堪入目的姿勢挑戰著江婉瑜的自尊和高傲,男人似乎不知道有攝像頭,女人頻頻對著攝像頭髮出挑釁的目光,然後嬌笑著倒進男人懷裡。
男人是鄭蕤的父親鄭啟銘,女人是他從大學起就劈腿的第三者。
視頻最後兩人還有一段對話,女人問,你什麽時候才能跟那個沒情.趣的女人離婚,跟她那種男人一樣的女人做,難道不倒胃口嗎?
鄭啟銘叼著煙一笑,我都是把她想成你的,再等等吧,等她願意把她爸的公司完全交給我管的時候就離。
1個小時零32分鍾的視頻,最後一幕是睡著了的一男一女,以及地上用過的衛生紙和幾個套子。
肮髒的、惡心的、齷齪的,人和心。
挺著大肚子的江婉瑜咬牙看完了全程,然後顫抖著打了120,生死搏鬥,早產生下了鄭蕤。
江婉瑜看著鄭蕤,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哽咽,但還是強穩著情緒,把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回去,她指尖微顫,克制著自己想摔東西的情緒:“我叫阿姨來收拾。”
差一點點,鄭蕤看著江婉瑜,他覺得媽媽有那麽一瞬間,是想要跟他傾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