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哪個年代,多半人娶媳婦兒的目的除了傳宗接代之外,更看重的其實就是臉和身段。什麼娶妻娶賢不過是嘴皮子說說罷了,真要叫人選擇,一個壞脾氣的美人胚子和一個任勞任怨的黃臉婆,男人會選哪個?當然,也不乏有周家阿奶這種看破表象直擊本質的人,可那到底是少數,且絕不會是新郎官本人。
就三囡這情況,其實最好還是嫁到張里長他們家去,一是知根知底,二是離得極近,哪怕退一萬步說,將來真要是有了什麼事兒,作為楊樹村最大的兩個氏族,老周家也不輸給張家。再一個,三囡極擅養殖,這門手藝擱村裡是能派上大用處的,可在縣城呢?抵什麼用?
興許是因著同為女子的緣故,又或者乾脆就是這個年代女子生存不易,周芸芸其實並不擔心三山子和大金。前者本身就與她不睦,後者雖是她親弟弟,可即便對方有心算計,最多也不過是像三河媳婦兒那樣,娘家人希望閨女將來日子過得好,旁的卻是沒了。
可三囡卻不同,大不相同。
遲疑了半晌,周芸芸也同樣壓低聲音向二伯娘道:「我到底嫁出去了,原也不該管娘家的事兒,不過二伯娘,您聽我一句勸,甭管什麼事兒還是同阿奶商量商量。雖說老周家已經分了家,可阿奶總不能真的丟下兒孫不管。」
二伯娘似是沒想到周芸芸會這麼說,面上閃過一絲詫異,不過很快她就笑開了:「成。二伯娘知曉你姐倆感情好,其實我也就這麼說說,她還小呢,我還有好些東西要教她,哪兒能叫她這麼快出門子?不怕告訴你,其實我是想先叫大囡嫁出去的,咱們老周家已經跟往常不同了,就算大囡是再嫁,也決計不能比旁人家的姑娘差,我家三囡就更別提了。」
周芸芸微微有些驚訝,不過這話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便道:「也成呢,左右咱們老周家的閨女原也不愁嫁。」
「就是!」二伯娘硬氣極了,全然沒了以往那副憂愁的模樣。說真的,這些年她的日子過得是真不錯,婆母性子雖強硬卻從不為難她,兒子兒媳也孝順,大胖孫子們更是承歡膝下,尤其她手頭上還從不缺錢。真要說起來,獨獨愁三囡的親事。只不過到了這會兒,連這事兒都不用愁了,她是徹徹底底的鬆快了。
只是二伯娘確是鬆快了,周芸芸卻仍是在心裡存了些疙瘩,她總覺得這事兒不大對勁兒。
又瞧了一眼阿奶,見阿奶仍皺著眉頭思考著什麼,周芸芸只得先告辭離開,想著就算要說親也不可能在一兩日就說定,就打算明個兒再尋機會私底下問一問。
不曾想,次日一早,沒等周芸芸再回娘家,阿奶就主動上門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眉眼全耷拉著的大金。
大金心裡苦啊!他先前並不懼怕孟秀才,只因當初求學時,他的功課是三人裡頭最好的,哪怕孟秀才並不愛誇讚學生,起碼態度很是平和,反正他連半點兒懼怕都沒有。結果,一朝先生成姐夫,直接就變天了,更可怕的還不是孟秀才對他愈發嚴苛了,而是家裡人有志一同的認為他這是不知好歹。
連他親爹都說,人家三山子哭著喊著求著想要繼續進學都不曾,他還矯情個什麼勁兒呢?這麼好的事兒主動送上門來,再不好生用功,是要遭報應的!
無可奈何之下,大金只能悶頭苦學,卻實在是沒法保持笑容。
可惜的是,不單是自家親爹,還有阿奶和阿姐都一樣無視了他的慘狀,甚至他還沒進書房呢,這倆就已經結伴出門了,瞧著像是要往街面上去。
還真叫大金給猜對了,周芸芸和阿奶就是往街面上去了,卻不是為了逛街,而是回頭就尋了個茶攤子,挑了個犄角旮旯說體己話。
「好乖乖呀,最近這些日子你警醒點兒,這不正好謹元要下場考試嗎?索性過幾日你們就往府城那頭去,大不了多費點兒錢賃個清淨的院子,省得那些人沒處好惦記,盡往你身上使勁兒!」
說起那事兒,周家阿奶也氣得很,自家兒孫受歡迎她自是高興的,可要是對方是單純的衝著錢財來的,那她可就高興不起來了,尤其是三囡那個缺心眼兒的傻丫頭!
周芸芸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心下知曉果然被她給猜對了,那些人確是不圖人,他們求的是財。只不過,她還是有些不大明白,自家的錢財是怎麼叫人知曉的?
都不用周芸芸問出口,只需要一個眼神,阿奶就猜到她想說什麼了,當下便只道:「先前王氏那蠢婦不是損了四千兩銀子嗎?就這事兒起頭,叫人家知道咱們家分家,每一房至少得了四千兩銀子!還有,先前咱們家買田買地的,原也沒刻意避著人家,不單咱們家,連三囡名下有地這事兒,也叫不少人知道了、這不,一個兩個的就都惦記上了!」
「那三山哥呢?」惦記上三囡的錢財和名下的田產,周芸芸還是能夠理解的,可三山子算是怎麼一回事兒?這得多瞎才能瞧得上眼呢?
「還不是覺得當長輩的再狠心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嗎?」周家阿奶先是冷笑一聲,之後立馬換了神色,好聲好氣的向周芸芸解釋道,「好乖乖,你別以為縣城裡的人就一定有錢,才沒有這回事兒呢!這縣城裡,也有精窮精窮的窮光蛋。別說幾千兩銀子了,便是能騙到個幾百兩,那也很夠一家老小花用十幾年的了。」
「可是……」周芸芸還是有些不大明白,騙三囡還是有可能的,雖說嫁妝是女子的私產,可要是女子生下了孩子呢?她能不管公婆,還能不管自己親生的孩子?問題是,騙三山子的意義何在?
周家阿奶又道:「縣城跟村裡其實一個樣兒,有些人家打小就教家裡的姑娘血濃於水,叫她們丁點兒大的時候就讓著家裡的兄弟,還教著以後就算嫁了能倚靠的還是娘家的兄弟們,婆家再親能有娘家兄弟來得親?反正大概就這個意思,只管叫出嫁的閨女不停的摳婆家的好處貼補娘家。等回頭,婆家受不住了再把人一休,他們還可以再嫁第二回,多賺一份聘金。倒是那閨女過得好不好,就跟他們沒關係了,左右拿了兩筆聘金,又得了不少貼補的錢財米糧,不虧啊!」
「他們要是算計上了三山子,能不虧?」周芸芸大致上是明白了。
其實說白了很簡單,完全是自己這具身體的生母李氏的翻版,被親爹娘坑了一輩子,聰明點兒的好歹嫁第二回時想明白了,要是蠢點兒的只怕到死還被蒙在鼓裡,只道爹娘說的對,再親也沒有娘家人親。
真的是這樣嗎?倘若是真心為了自家閨女好,才不會這麼做。就像周家阿奶就不停的叮囑她,既是嫁了就要以夫家為重,別老是惦記著娘家這頭,至於親爹和親弟,那也都是有手有腳的,再不濟也有分家銀子打底,這要是真的淪落到需要她這個出嫁的閨女養老了,還不如索性餓死算了!
「管他虧不虧,大房那頭我再也不管了。好歹大山、二山還算有腦子,我早就聽說了,秀娘花錢買了兩隻狗,天天蹲門口守著,王氏那蠢貨這輩子幹的最對的一件事兒就是給二山子說了這門親事!瞧著吧,都說生女兒像姑,我等著看秀娘逼死她!」
周家阿奶想得很透徹,就算三山子廢了那也還有大山和二山,大房的血脈絕不了。所以,甭管外頭人咋樣,她都淡定得很。至於二房那頭,她已經跟自家老二說好了,回頭就帶著全家人回村去,該修繕的修,該重新買崽子就買,左右都分家了,老是跟著她幹啥?吃屁呢!!
倒是大金這頭,周家阿奶叮囑道:「過兩日我領你們去府城那頭,叫大金也跟上。到時候,我把你們安頓好了,先回來把你二伯他們攆回村子去,大金就留在府城陪著你們,正好避一避。咱們到底不是縣城的人,沒得把人往死裡得罪,避著點兒準沒錯,到底跟你大伯娘那樣不要臉面的人還是挺稀罕的。」
好像也沒錯……
三囡那頭完全可以用年歲小或者前頭哥哥沒娶妻推掉,至於大金到底是個男子,對方再猴急也不能太過了,不然這門親事沒成,閨女就算沒砸手裡也可能掉了價,划不來。至於三山子,就跟阿奶說的那般,愛咋咋地。
「成,那我回去就跟謹元商量商量,索性盡快往府城趕,正好那頭書局、書院都多,再不成適應一下也好。」周芸芸還有句話沒說,穿越那麼久了,說實話她還沒真正痛快的逛過街。如今她有錢有閒,幹嘛要這麼憋屈自己?正好回頭阿奶離了府城,她就帶上大金在府城裡好生逛逛!
「就該這樣,我明個兒就把週二牛那蠢貨攆走,叫他去回村瞧瞧情況,等我從府城回來,二房連帶周大囡都滾蛋!看見他們就煩,一個個都是蠢貨!!」頓了頓,周家阿奶還頗有些期待的道,「其實叫三山子娶個媳婦兒也挺好的,頂好是個厲害的,給王氏找點兒事情做也好呢。」
周芸芸一臉「原來你是這樣的阿奶」的驚愕神情,心下卻忍不住也冒出了類似的想法來。
三山子跟大金是完全不同的,事實上對於他是否幸福,周芸芸真的一點兒也不關心。再說了,就他那種情況,討個媳婦兒還真是挺不容易的,畢竟既沒有家底也沒有能耐,要是真的瞎貓碰到死耗子,能討個過來,吃虧的也不是他。
抱著這樣的想法,周芸芸很是坦然的付了茶錢跟周家阿奶一併往回走。結果,剛到巷子口就聽到了一陣陣熟悉的尖叫聲。
「三山子你個蠢貨!幹啥啥不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慫包!還說親,說個屁啊!哪個瞎了狗眼的人家能看上你?你連個童生都考不上!!」
「考不上、考不上、考不上!!!!!!!」
巷子口,真正的三山子正滿臉通紅的仰頭瞪著在牆頭上蹦躂的倆鳥,一旁是羞憤欲絕的周家大伯,以及目瞪口呆的媒婆。
登時,周芸芸心頭泛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親事得泡湯了。
——傻鳥喲!要是三山子討不到媳婦兒,你賠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