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他們下山化緣,回來的路上聽見嬰兒的啼哭聲,撥開野草尋了聲音過去, 發現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男嬰。
男嬰體格康健,叫聲洪亮, 想必是剛被人遺棄的。
方丈帶了男嬰回去, 取名長空。長空是廟裡最小的孩子, 頗受師兄們的疼愛。
等長空長到五歲, 忽然來了一對年邁的夫婦, 說長空是他們的小孫子。當年兒媳跟他們的兒子大吵一架, 就帶著孩子離家出走了,沒想到兒媳半路上想不開, 跳崖自盡, 隻留下這小孫子不知去向。如今兒子也過世了,他們想找到那苦命的孩子, 讓他認祖歸宗。
方丈問了他們一些問題, 又問長空身上是否有什麽標記。
老夫婦說,他的胳膊那有顆紅痣。
方丈了然, 確定他們是長空的祖父祖母,遂將長空交還他們。長空年幼,早就把這裡當做家, 死活不願離去。方丈用盡辦法都勸不走他,深知他脾氣強,於是下了狠心說:“你在我佛門中,毫無用處,留你何用?”
長空一愣,收住了眼淚,再不哭鬧,跟著老夫婦下山去了。
長空走了後,方丈不久後下山化緣,聽見鎮子上的人提起一件事,說有對老夫婦,四處打聽別人家收養的孩子,花個一日兩日功夫去探聽細節,再登門說這是他們丟失的孫兒。
所說的兒媳和兒子吵架離家的故事,跟方丈聽來的,一模一樣。
方丈頓覺不妙,想起那對老夫婦說過兒媳跳崖,那崖底應當有那婦人的骸骨,當即帶著眾弟子去當年撿到長空的地方搜尋他母親的遺骸,但在山崖腳下,一無所獲。方丈更覺得那對老夫婦是人牙子,將長空拐走了。
他懊惱不已,下山去找長空。
然而天下之大,要想從狡詐的人牙子手裡找到他,談何容易。
一晃三年過去了,方丈離寺廟越來越遠,找的人越來越多,線索也一點一點浮出水面。他順著這條線索找,竟真讓他找到了長空。
此時的長空已經八歲,他被賣給了一戶家境殷實的人家,起先一年過得還好,但到了第二年,原本不會生養的“母親”,卻懷上了孩子,還生了個兒子。於是這戶人家就將長空直接“貶為”下人,讓他做苦活。
這三年來,他受了不少苦,方丈找到他時,氣色蒼白,身上都是傷痕。他苦求他們讓他把長空帶走,但那戶人家並不同意。
最後還是這戶人家的老太太信佛,又因為方丈在門外站了三日,怕招來非議,就讓他把人領走了。
方丈帶著長空回到了寺廟,但長空已經不再親近他。
當年他說自己是無用之人,留下來有何用時,他就死心了。
方丈見他性情大變,知道他恨自己,也不再強行留他。他仔細思量後,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朋友,或許可以拜托他照顧長空。
於是方丈想帶著長空去找故人,長空不願走。方丈變了個小法術給他瞧,原本在樹上鳴叫的小鳥,在方丈吟唱後,主動飛來了他的手上。
長空有興致了。
方丈問:“喜歡這種小法術嗎?喜歡的話,我帶你去拜個厲害的師父,讓他教你更多的法術,可好?”
長空答應了。
兩人走了約莫一個月的路,終於抵達西城,大氏族南家的門前。
南家的朱紅大門是開著的,門口早有下人等候,見了他們二人就上前笑說:“先生在等二位。”
知天知地的南子安,算到今天有故人拜訪,而且那位故人,會領著一個將和南家有莫大淵源的孩童前來。
只是他只能算到孩童與南家有緣分,卻不知道這緣分到底是什麽。
像是天屏蔽了孩童與南家的未來。
南子安見到了長空,一個充滿靈氣的孩子。他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因為他看出了這個孩子天賦驚人,再適合南家不過。
方丈沒說幾句,南子安就同意讓長空留在這裡。長空有些意外,他一路聽方丈師父說了許多他傳奇的事,以為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沒想到這麽年輕,而且這樣溫和。
甚至沒說什麽,就願意收他做弟子。
這樣一位厲害的人,對他沒有半分嫌棄。
在方丈師父眼裡毫無用處的他,在別人眼裡,卻好似寶石。
長空被摧殘了三年的心,忽然得到了治愈。從那時起,他就決定一生侍奉南子安,侍奉南家。
留在南家的長空很刻苦,很勤奮,因為他一點都不想讓師父操心。南子安也很疼愛這個頗有天賦的弟子,越是疼愛,長空就越是刻苦。越是刻苦,就越得疼愛,就連南家其他長輩,都很喜愛他。
“長空這樣的孩子,以後做女婿,也讓人省心。”
女婿?長空不懂,南家大郎笑說:“長空,你要保護好南星,現在、以後,都是,知道嗎?”
長空看著坐在凳子上乖乖吃飯的小姑娘,還是不懂。但她是師父最疼愛的孫女,這是應該的。他重重點頭:“嗯!”
他的答聲響亮,正努力用杓子舀排骨卻怎麽都舀不起來的南星驀地抬頭看他,一雙明亮的大眼充滿了好奇。長空也看著她,保護……她不要再來打攪自己跟師父學符文就好了,她總愛過來搗亂,師父卻從來不製止。
說起來,親孫女和徒弟,兩者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他,因為南子安對他確實很好,不久還收了他做入室弟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南子安第幾批弟子,但入室弟子一共也沒有幾個,能在十歲時就做入室弟子,已然很不容易。這讓長空得到了莫大的鼓勵,也更加感激和敬愛看重自己的師父。
等他十五歲時,常跟師父外出捉妖鎮宅,已經小有名氣。他沒有驕傲,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了對手,不能松懈。
不,不是對手。
因為那個人是南星。
南星的天賦也很驚人,甚至更勝他一籌,而且絕不是像南二小姐那樣,隻懂得剪紙繡花玩。南星也很刻苦,刻苦到拚命那種。
長空對她有點小敬佩,畢竟她比自己小五歲,還是個小姑娘。
長輩時常還會提醒他說,要照顧好南星,日後就長住南家吧,和南星一起。
他已經懂了一些男女之事,這是想讓他做女婿,娶南星。他並不反對,南星這樣刻苦,他也喜歡。有個一起進步的小媳婦,他心裡有著莫大的滿足感。
只是南星還太小,從來不搭理大人這些話,她的心裡,或許只有南家玄學。
長空不急,他要等她長大。
又過五年,長空已經二十,到了成親的年紀。他知道自己吃在南家,住在南家,到底心裡有些小自卑,沒有提成親的事。南家長輩早就有這個意思,應當會提的。
果然,不久之後他們提了這件事。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人攔了下來,阻攔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南子安。
他很是意外,後來聽說,南子安說南星年紀尚小,過幾年再提。
他雖然覺得南星十五的年紀並不算小了,但仔細一想,多少大戶人家都是不舍得女兒早嫁,留到十七八歲再尋婆家的,又不是漢朝,非要早早嫁人。而且南星的爹娘也提過要將南星外嫁,師父也是不同意的,所以應當不是嫌棄他的出身。
這麽想著,長空不多想了。
但年紀十五的南星,臉已經長開,不再帶著年幼時的嬌嫩機靈,而是自有一股英氣,讓人過目不忘,樹下舞劍時,美得讓他窒息。
他喜歡南星,在她手持長劍時,沒有人比她更美。
南星十七了,轉眼又十八了,南子安依舊沒有同意這門親事。他又開始懷疑南子安是因為自己的出身不好,但後來聽聞南子安也拒絕了其他好人家的求娶,頓覺奇怪。
南家大郎著急了,拉著妻子去找父親講理。但他們焦急進去,一臉心死出來,從此以後,再也不提南星婚配的事。
長空隱約覺得師父有心事,出於對師父的尊敬和信任,他壓下了猜疑,也壓下了男女感情。
這日醒來,他洗漱後就去了習武台,那裡是南家後院,專門讓弟子每日晨練的地方。他身為大師兄,每日早晨的任務就是督促眾師弟練武。
可這日不常來的師父卻出現了,讓他也站在弟子列隊中。長空以為師父要訓話,認真聽著。
“從今往後,你們不必來了,你們也不再是我南子安的弟子。”
不但是長空,就連眾弟子都以為聽錯了,一時怔住。南子安厲聲說:“你們從今往後,跟我南子安,再無任何瓜葛!”
長空愣住:“師父……”
南子安冷眼看他,說:“包括你,再不許踏入我南家一步,離開南家,離開西城。”
長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會說這種話,南子安對自己太好,好得讓他覺得他就是自己的父親。可是如今他視為親父的人,卻讓他滾。
眾弟子都無法接受南子安的轉變,問他是否有什麽隱情,但南子安始終沒有說什麽,只是冷面驅逐他們。
終於有弟子堅持不住,陸續離開了。
唯有長空,不願相信他毫無緣故就要趕走他。其他弟子都已經離去,他跪在南家門前,不肯走。
跪到第三天時,滴水未進的他昏死在門前,醒來後他發現自己仍在原地。即便他昏死,南子安也沒有讓他進去,只是看見他愛慕的師妹,正拿著水壺往他嘴裡灌水。
他嗆醒過來,沒有看見南子安,滿目悲涼,他哽聲問道:“南星,師父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南星眉眼低垂,許久才說道:“祖父有他自己的想法,師兄就聽祖父的話,走吧。”
“走?”長空一笑,問,“我能走去哪裡?師弟他們都有家,但我沒有,不是嗎?師父趕我走,就等於把我趕出家門,我沒有哪裡可以去了。”
“師兄已經很有名氣了,要養活自己不是問題。”
長空也知道自己跟了南子安多年,小有名氣,一旦離開南家的消息傳出,成為別人的座上賓並不是難事。然而這不是他想要的,他隻想留在師父身邊。
師父對他有莫大的知遇之恩,他心中感激他。
此時南家大門忽然打開,一個面目威儀的老者走了出來,負手冷盯。
長空見了他,立即跪了回去,伏地喚他“師父”。
南子安沉默很久,才冷聲說道:“長空,你為何這樣不識好歹?”
長空愣住。
南子安轉而對南星喝聲:“還不快進去!”
南星看了看滿身落寞的師兄,最後還是進去了。她沒有走遠,立在門一側,看著神情決然的祖父。
“長空,南星如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做南家的繼承人,你們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長空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愣了愣問:“什麽意思?”
南子安說道:“南星已經成材,留你何用?”
再多的話,都囊括在了這一句話裡。長空突然明白了,他顫聲問:“師父是說,我們都是南星的伴讀,您根本沒有將我們當做弟子?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南星成為繼承人才收我們為徒?現在南星已經能繼承大統,所以我們便成了累贅?”
南子安沒有答話,轉身背手,冷聲:“明白了就好。”
讓長空難以接受的是前面那句,但最難以釋懷的,卻是後面那句。
他恍惚想起年幼時,有對老夫婦來領他走,他不願走,方丈師父就說過這四個字“留你何用”。
因那一句,他松開了緊抓佛門的手,被他們帶走。
一路上吃盡苦頭,吃不飽,穿不暖,只要有逃走的苗頭,就會餓他三天。後來被賣到一個富裕人家做兒子,他過了幾天開心的日子。但再後來,“娘親”又生了個弟弟,他猶記得他去看弟弟時,原本對他笑臉相迎的“祖父祖母爹爹”都變了臉。
下人欺負他時說,你爹娘都有兒子了,要你有什麽用。
沒用……沒用……
從小到大,無論他去哪裡,都是個沒用的人……
他以為在南家,自己成了個有用之人,卻沒想到,只是一枚棋子。
到頭來,依舊是無用之人。
難怪,南子安不同意他娶南星,他怎麽會容忍一個沒有家世,又無用的人娶南家的繼承人。
長空的心不疼了,仿佛看透了一切,不會因為被驅逐而心疼了。他朝南子安的背影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磕得額頭全是血。他僵硬著嗓子說道:“我今生今世,再不會踏入南家半步。日後再見,便是仇敵。若有辦法,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南子安猛然一震,始終沒有回頭。南星也愣了神,沒想到平時溫雅的師兄,會說出這種惡毒的話。她忽然發現祖父的眼角有淚,明明是那樣不忍。
祖父……真的很疼長空師兄,可長空師兄再也不會知道,祖父有多疼愛他這個徒弟。
天色黯然,像是要下一場大雨了。
南星看著離去的長空師兄,背影決絕。南家最後一個弟子,也走了,帶著對南家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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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大,不知何處是家。
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南家,長空有些茫然,雖然有人聽見風聲就送來錢財,請他去家中長住。長空留在富賈家中,錦衣玉食,不用早起練功,但他始終有些茫然。
在動蕩不安的年代裡,像他們這種通靈的人,實在是不需要發愁衣食住行,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繼承南家。
這樣就好像被南子安承認了他的能力,可是一切都變了。
一枚棋子是沒有資格繼承任何大任的,他娶不了他喜歡的師妹,也不能繼承南家,甚至連回去都不可能了。
唉——
長空重重歎了一口氣,躺在溫軟的床上看著床柱那精致雕紋發怔。
心中充滿了怨恨。
忽然床柱上雕刻的梅花開始簌簌落下花瓣,絳色紅木上刻的梅花活了,花瓣如雨掉落,落了滿地粉色花瓣。
他驀地坐了起來,擰眉往窗外看,冷聲:“哪裡來的妖術,敢在我面前露眼。”
“妖術?南子安沒有教過你,以假亂真麽?”
聲音並不年輕,聽著像是個中年人,滿是嘲諷。
長空沒有動,這個人……不簡單,明明就在屋裡,他卻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屋裡木桌上的茶杯被人翻了出來,茶壺也騰空飛起,澆出一條細流,落在茶杯中。八分滿,恰恰好。
此時那個倒茶的人才漸漸現出人影,如長空所料,是個中年人,但他沒有見過。他細看好一會,問:“你是誰?”
葛洪不急不躁喝了半杯冷茶,才偏頭看他,笑說:“按照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叔公。”
長空微頓:“你是……”
“南子安是我的師兄。不過我的師父早就將我逐出了師門,所以你不叫我也沒有關系。”葛洪一想,又道,“哦,不對,就算你想叫,也不行,因為你也被趕出南家了,對吧?”
多日沒人提起的事像針扎來,令長空分外難受。他漠然說道:“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麽?”
葛洪歎了一口氣,說:“我聽說南子安把弟子全都趕走了,他的手法真是跟當年我師父的手法一樣,將弟子養大了,陪繼承人學有所成後,就將弟子趕走。”
長空又被戳了痛處,分外沉默。他不想非議南子安,雖然很不屑也很氣惱他的做法。但對一個第一次碰面的人說別人的壞話,也不是君子所為。
“南家是個道貌岸然的家族,可是卻受無數百姓愛戴,他們殊不知表面光鮮的南家,骨子裡已經腐爛不堪。長空,你不恨南家嗎?我們聯手吧,讓南家付出代價,讓南子安付出代價。”
“呵。”長空冷冷一笑,“付出代價?你算什麽東西?這世上誰比南子安厲害?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
葛洪笑了笑:“看來南子安說的話還不夠讓你徹底寒心,你竟然還敬他尊他,不容許別人踩他一腳。”
長空也沒有想到這點,一時被說愣了。
“可是啊,你再怎麽敬重他,他都只是將你當做棋子,一個伴讀而已。沒有用處了,就扔了。”
“住嘴。”
葛洪沒有閉上嘴,繼續悠悠說:“南子安沒有將他最寶貴的孫女嫁給你,是因為他心裡早就有了人選,可是為了讓你忠心留在南家,所以讓你誤以為你可以做南家的孫女婿。殊不知,他挑中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位解甲歸田將軍的兒子。那位公子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門第頗好,不像你,在南子安眼中,不過是個沒有任何勢力的孤兒,沒有有權勢的爹,也沒有出身書香世家的娘,呵,如今一想,你的臉皮倒是很厚,竟然妄想娶南子安的孫女,只怕他心裡一直嘲諷你的不自量力吧。”
這些話句句都戳痛長空,他在南星面前,小心翼翼掩飾著自己心底的卑微,努力刻苦隻為配得上她。好不容易縮小了距離,覺得可以娶她了。
可沒想到,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都是南子安給他的錯覺。
既然從未真心留他,當初何必對他那樣好,讓他以為南家人可以成為他的家人。
原來,師父從來都看不起他。
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就將他趕走,南星不是他的,南家也不是他的。
一心想繼任南家家業的他,這十幾年來,仿佛是個笑話。
“年輕人,南家給你的屈辱,你就真的不想討回來嗎?”
葛洪的會心一擊,讓長空從卑微的泥潭中抬起了頭,下意識問:“如何討?”
“我這幾年投靠了一位將軍,他對南家的事也很感興趣,如果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那位將軍也樂意出手,將南家驅逐出西城,甚至是大宋。到時候我勸說將軍資助你金錢,讓你再建個門派,你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取代南家。”
長空動心了。
建立自己的功業,是他想了無數個日夜的事。以前寄希望於南家,現在完全沒有可能了,可又天降一個機會,不得不讓人動心。
葛洪溫聲說:“我要的,也不過是讓南家身敗名裂,在西城無法立足。”
長空並不放心,他是恨南家,但並不想做出欺師滅祖的事,讓他們無法在西城立足的話,他倒是可以接受,他沉思半晌,問:“那位將軍叫什麽?”
“彭方元。”
長空有些意外:“彭方元?”他當然聽過彭方元的名字,朝廷昏聵,無數貧民百姓揭竿而起,那彭方元就是其中一位了。
聽聞他驍勇善戰,禮待下士,攻下一座城池絕不騷丨擾百姓,反而打開糧倉,寬待百姓。在一眾起義的人中,他實在算是一位良將。
如果是彭方元的話,那絕不會對南家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他轉念一想,皺眉問道:“彭將軍為什麽對南家感興趣,又為什麽想驅逐他們?”
葛洪笑道:“唯有利用外力將他們驅逐,他們才肯投靠彭將軍,不是嗎?”
長空頓時了然,冷笑說:“名聲再好,權利之下,終究不過是個小人。”
“彭將軍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南家效力大宋,對彭將軍來說,是個阻力,他愛惜南家人才,但既是敵對方,那日後也不得不鏟除南家。這不是你想見到的,對吧?”
“然而如今我助你驅逐南家,日後彭將軍卻要用他們,萬一成了座上賓,那我豈不是又成了棋子?”
“所以要你建立一個跟彭將軍坐在一條船上的門派。像南子安那樣的人,將軍怎會重用他?不過是因為局勢所逼,將軍馬上就要攻打到西城,不得不忌憚南家。”
一切都說得通,或許是因為一切都是長空所想的——驅逐南家,動搖他們的根基;自己建立一個門派,做無人可以再隨便趕走的門主。
既了卻了心中的怨恨,更得到了他想要的權勢。
那位將軍是彭方元,仁慈的美名在外,想必也不會對南家做出什麽事來。
他想了又想,終於問:“你要我做什麽?”
葛洪輕輕笑道:“南子安並不容易對付,他知天命,算天機,在將軍進入西城之前,他一定會算到什麽。我想你在他身邊多年,應該知道他的破綻,所以我想你擾亂他的測算,讓將軍的人順利進城,借用外力,驅逐他們。”
長空微頓:“就這麽簡單?”
“當然不止,南家的格局、通道,我們都需要知道,你從小就在南家住,一定很熟悉這些。”
長空盯看著他,說:“看來你查過我。”
“知己知彼罷了。”
“你叫什麽?”
他一笑,說:“葛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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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去見了彭方元,跟他交談之後,覺得這個人跟傳聞中的一樣和善,並不是什麽殘丨暴無腦的武夫。他思量後,將南家的秘密道盡,隨後就先回了西城。
回到西城後的長空有在南家附近走動,發現南家閉門了,足足兩天都沒有一個人出來。他心有不安,難道師父算出他出賣了南家,提前走了?那他日後是不是會找自己算帳?
他惴惴不安,只等著彭方元的人進城。
誰想不單單是彭方元的人進城了,連他自己都來了。他放了風聲給西城的守衛,守衛軍很快就不戰投降,彭方元率著數千人馬直奔南家。
長空已然覺得不對勁,他悄悄跟隨,想去看看為什麽彭方元跟說好的不一樣。
可沒想到,到了南家,他卻看見遍地屍首,血流成河。隱藏在角落裡的他愕然看著,突然……明白了什麽。
葛洪騙了他。
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屠殺南家。
他看著他敬重的師父站在血海中,臉色慘白,似乎沒有了一滴血。他一手持劍,盯著眼前浩蕩的軍隊,眼裡也沒有絲毫畏懼。宛若神明的師父,在最後,仍是神明。
火迅速燒了起來,南子安站在大火之中,被燒去頭髮,燒去身體,但他臨死前的眼神,長空一直記得。
成了他的噩夢。
他後悔了。
長空連續五晚都沒有合眼,一閉上眼,就是南家人遍地的屍體,心中是沉甸甸的罪惡感。是他的錯,他不應該出賣南家。
長空深受良心的折磨,這晚又無法入睡的他起身拔了床邊的劍,去找彭方元駐扎的營帳。
他要殺了葛洪和彭方元,為師父報仇。
對他來說,要混入軍營並不是件難事,找到葛洪的住處也不難。他悄然走到營帳外面,劍還沒撩開布簾,就傳來葛洪的聲音:“你果然來了。”
長空一頓,以劍劃開門簾,俯身進去。裡面的燈油立刻亮了,葛洪正坐在營帳內喝茶,像是等了他很久。
葛洪看了他手裡的劍一眼,輕笑:“你要殺我,為南子安報仇?”
“你欺騙我,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可是南家已經被滅了,你要為了一堆死人葬送自己的前程?你建立門派需要的錢,我依然會給你,往後合作愉快,長空。”
“什麽合作!”長空怒不可遏,“我不會跟你這種人合作。”
“我這種人才能活得更久!”葛洪冷聲說,“南家的人可不算真正地死了,他們還會活過來,南子安有這個本事,不是十年,就是二十年。”
長空一愣:“什麽?”
“唯有布下死陣,讓他們生生世世不能轉生,才能阻止他們復活。”
長空想到師父曾提及的死陣,因為太過惡毒,所以被列為南家的禁術,他說:“你會死陣?”
“當然會,當年我正是因為偷學南家禁術,被師父發現,才將我驅逐出南家。若沒有學會,那我豈不是白白被驅逐了?”葛洪冷冷一笑,說,“但是南子安太過厲害,單單以我一人之力,是沒有辦法布下死陣的。”
長空猛然明白了什麽,手已經在顫抖:“你最終的目的是這個,依你一個人的能力,根本無法布下那種死陣。”
“呵,否則你以為是什麽?南子安的破綻,難道身為師弟的我會不知道,還需要你這個毛頭小子來做?南家的密道,找工匠即可,也不需要費盡心思說服你。”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的長空心中的罪惡感更加強烈,他忍著幾乎吐出來的血,說:“我不會做……”
在他張嘴說話之際,忽然葛洪從手裡彈出一粒血紅丹藥,直入他的口中。丹藥入口即化,瞬間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在他嘴裡化開。
長空心覺不妙,俯身要吐,但那血像是有手,拚命往他的喉嚨、胃裡鑽。
“你……給我吃了什麽……”
“血丹。”葛洪微微笑道,“這是用南家人的血,經由彭方元淨化了詛咒之後的血製成的丹藥,世上只有兩顆,我分了一顆給你。長空,我們可以一起長生不老了。”
長空聽後更想嘔吐,卻怎麽都吐不出來。
“別掙扎了,血丹已經滲入你的血液裡,這是用南家人的血煉製的丹藥,如果你不助我布下死陣,那南家人複蘇後,會找你算帳,到時候你會死得很慘。”葛洪緩聲說著,用無比溫和的語氣說,“你是想被南家人尋仇殺死,還是要跟我聯手?你選吧。”
長空不信這是長生不老的丹藥,因為他不相信葛洪。
然而他發現自己手上的陳年疤痕,正慢慢褪去,跟旁邊的皮膚毫無差別。身體的血液在沸騰,他感受到了無盡的精力。
葛洪沒有在騙他。
他真的吞服了南家人的血,這裡面有師父的,還有南星的。
他很想吐,然而怎麽都吐不出來。
深深的負罪感逼得他走投無路。
他久久跪在地上,無法釋懷,直到天亮,外面有晨曦照入,他才緩緩抬頭,臉上的神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冷漠地看著外面,問:“怎麽布下死陣?”
葛洪朗聲大笑,肆無忌憚地笑著,連外頭的日光,都在發抖。
長空,也從這一刻起,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身體和心都沒有溫度,永遠長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