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搖頭:“這裡就不錯。”
林媽媽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道:“是了,這裡空著不如種這裡好。”
牡丹只是笑。新買的花是不能立刻將它與家中原有的花木放到一處去,原因是它若自身帶了病蟲害來,便會將傳染給其他花木。妥當的法子是將它別置一處,仔細觀察一段時間,確認它健康後,才能讓它和其他花木放到一處。
選好地點後,牡丹見那枝頭上開得正豔的花就這樣扔了可惜,便叫寬兒取了修花專用的大剪子、花瓶、裝了清水的銅盆來。挽了袖子把盛開的花和可能開放的花苞按著鮮切花的要求壓入水中剪下,遞給幾個侄兒侄女插入瓶中。
幾個孩子從來見人折花,都是一剪子下去了事的。就沒見過牡丹這種壓入水中再剪的方式。十歲的芮娘好奇道:“姑姑,為什麽要將它們壓入水中才剪下?還有你剪的口子是斜的。”
壓入水中再剪,那是為了不讓空氣侵入枝莖導管內,阻礙吸取水分;切成斜口更是為了增大它的吸水量。但這個道理牡丹和孩子們說不清,只能含糊道:“這樣花插瓶的時間更久一些。”
幾個孩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各各蹲在一旁遞東西,七嘴八舌地問問題:“姑姑,你改天還要上街麽?可不可以帶我們去?”“姑姑,你教我種花。”“姑姑,你今天買的這個花沒其他好看,只是要香些。你就是喜歡它香才買的嗎?”“姑姑,你們去吃冷淘了?為什麽不給我們帶點回來?”
牡丹一邊微笑著回答他們各種各樣奇怪的問題,一邊拿了剪子認真地將紫斑牡丹劈裂、折而未掉的傷根剪除,又將過密枝、弱枝從基部夾掉,又把其他枝條按著整形要求,留下外芽,分別剪去二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使枝量少於根量後方才罷了手,吩咐婆子挖坑。
本來該先在土壤裡撒施呋喃丹或甲基異柳磷顆粒劑防治地下害蟲和根結線蟲,再用甲基異柳磷和甲基托布津的混合液浸蘸整個植株,消除植株所帶病蟲的,但這是古代,她從哪裡去找這些東西?
少不得按著古法,指揮婆子用白斂末和細土混在一處防蟲,又在坑底放了碾碎的豆餅做基肥,方將紫斑牡丹按著原來枝條的陰陽面栽了下去,因為牡丹栽深易爛根,並不敢栽深,隻將泥土掩埋到原來的種植線上,動手理稱展根部,踩實泥土,又用木樁子固定好。
牡丹正要叫人取缸子裡曬過的井水來澆花,方發現身後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個個的表情都稀罕得很。
何志忠的揚州美人楊氏穿著寶藍印花絹裙,描著斜月眉,點著石榴嬌唇妝,白如凝脂的圓臉上堆滿了甜膩的笑容,搧著美人團扇道:“哎呀呀,丹娘這是大出息了,親自動上手了呢,看看這花種得,比咱家老張頭還要像樣子。”
老張頭是何家專門伺弄花木的花匠。岑夫人聽楊氏這樣形容,就不高興,什麽大出息了還和個花匠比?當下便道:“養花怡情,她從前就愛伺弄這個,那時候身子不好,自然是只能指著別人做。現在身子好了,有精神了,自然要親自動手。”
眾人見岑夫人這毫不掩飾的偏愛,
俱都微微一笑。楊氏也不生氣,只是笑:“其實婢妾一直都覺得,丹娘這次回來,精氣神很好,所有的病氣都一掃而光,說明這是苦盡甘來,要享福了。” 這話岑夫人愛聽,一邊張羅著叫人取水給牡丹洗手,一邊笑道:“你這話說對了。”
牡丹只是笑,因著移栽後澆水是成活的關鍵,並不敢放手給人去做,自己拿了水瓢認真將水一次澆透灌足,方放下水瓢準備洗手。洗淨手後,竟然是吳氏親自遞了巾子過來給她擦手,不由唬了一跳:“姨娘怎地這般客氣?”
吳氏溫和地笑道:“不過順手而已。”堅持將巾子塞到了牡丹的手裡,親熱地拉著她的手替她擦乾。
楊氏在一旁瞧見,拿扇子搧了搧,古怪一笑。見自家男人的親娘如此著意討好牡丹,甄氏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把臉側開去和張氏說話。
牡丹將眾人的臉色盡都看在眼裡,卻不能拒絕吳氏的好意殷勤,無奈接了,認真道謝。
吳氏雖然是妾,但在何家的地位很不一樣。她得到何大郎幾弟兄真正的尊重,特別是何四郎,對待她更是不同的。
相比岑夫人和楊氏,吳氏並不美貌,只因她是岑夫人的陪嫁,深得岑夫人信任倚重,年紀大了,這才做了何志忠的妾,生了何三郎。多年來,無論何志忠外出跑貨還是在家中,她都一直跟在岑夫人身邊端水持巾,幫著料理家務,恭順溫和,很得家裡上上下下的喜愛和尊敬。
但真正讓她擁有岑夫人和何志忠看重,何大郎等人尊敬的原因卻不是這個。牡丹並不是這家裡的獨女,她頭上本來還有一個夭折了的姐姐,正是吳氏生的,隻比何三郎小一歲。
那個時候,何家遠沒有今天這麽興旺,也沒這麽多人手。何四郎出生的時候,岑夫人難產,何志忠不在家,她全心全意撲在岑夫人身上,忙了個昏天黑地。待到岑夫人脫離危險,母子平安後,人們才發現何大姐不見了,再找,再找,才在井裡發現了。
從那以後,岑夫人和何志忠對她就有一種虧欠感,凡事總是會替她和何三郎多考慮幾分,何四郎更是記著她的情分,要求李氏一定要尊重吳氏。李氏果然做到了,卻也因此和吳氏的親兒媳三郎媳婦甄氏結了怨。
吳氏和從前的牡丹相處得不錯,但換了芯子的牡丹對她和楊氏一直就是敬而遠之的。不是說記憶中吳氏對何牡丹兄妹或是岑夫人有過什麽不好的地方,而是一直都太好太好了,關注度甚至超過了何三郎和甄氏。她想不通,是什麽原因會讓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
岑夫人見牡丹不自在的樣子,又看到楊氏和甄氏的不自在,便笑道:“阿吳你別管她,讓她多動動,對她身子有好處。”
牡丹趁機從吳氏手裡抽出手來,微微帶了幾分嬌嗔笑道:“人家都是大人了呢,姨娘這樣孩子們都要笑話我了。”
吳氏微微一笑,自動退到岑夫人身後去。楊氏輕輕一笑,瞟著吳氏道:“姐姐還當丹娘是小孩子呢。我十六時就生了六郎,丹娘很快就滿十八歲啦!”
吳氏隻笑不語。
岑夫人的臉色卻難看起來。
甄氏見狀,心裡越發有氣,暗想牡丹擺什麽譜?又怪吳氏總是凡事先就矮人三分,在岑夫人面前小心翼翼也就是了,在楊氏面前也這樣子,在所有人面前都這樣子,何三郎也是這樣一個溫吞脾氣,成日裡就跟在何大郎、何二郎身後討好賣乖的,生生叫自己在幾個妯娌中就低人一等。
雨荷在一旁見甄氏臉色不好看,忙捧了兩枝紫斑牡丹遞給她,陪笑道:“三夫人,您看這花兒可香呢,與其他又是兩種樣子。”
誰耐煩要這扔了不要的花?甄氏抿唇笑道:“我就是粗人一個,哪裡懂得這些花花草草的?天不早了,得趕緊把事兒做完。”也不接雨荷手裡的牡丹,徑自牽了獨子何洌往前頭去:“你還沒背完書呢,咱們繼續去背。”又問兩個女兒:“你們的字都寫好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做完,待你爹回來,看我不叫他收拾你們!”唬得慧娘和芸娘慌慌張張地趕去追她。
楊氏立即命人接了雨荷手裡的牡丹去,笑道:“看看三郎媳婦這脾氣,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的。正好的,我沒見過這樣香的牡丹,就給我了唄。”
雨荷趕緊遞過去,其余人等借機將剩下的紫斑牡丹竟都分了個乾淨,衝散了甄氏莫名發脾氣帶來的不快。
薛氏自前面來喊眾人,說是何志忠父子回家來了,於是女人孩子們俱都歡歡喜喜地往前面去,吳氏瞅了空到牡丹跟前悄聲道:“你三嫂是生我的氣呢。你別和她計較。”
牡丹笑道:“自然不會。”大家庭就是這樣子,誰突然生氣了,又突然高興了,都很正常,她有心理準備。
當夜李荇又跟了何志忠父子回來,談笑自若,坦坦蕩蕩,也沒覺得他騙了何家人有什麽難為情的,仿佛就是天經地義一般。何志忠卻也沒什麽特別的表現,飯後反而留李荇在書房裡商量了許久,出來後宣布,說是中人已經找好,讓大郎和二郎第二日同他一道去劉家。先禮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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