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立場,說的話自然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的,何況魏景仲已經病至如此了,人都要死了,跟他計較什麼?
而她也確實沒少沾魏府的便宜,便是魏瑾泓,哪怕守身不是為她,但也挺為她長臉的,她從中也得了不少好處,魏府都知道她是他喜愛的夫人,這麼多年,除了魏母,這府中上上下下真沒幾個人真願意得罪她,連魏景仲多少也因此對她迂迴了不少重生之改造渣男。
被當家人重視的主母,與不重視的主母,所受的對待當然是完全截然不同的。
所以這種時候,她溫順點,以退為進,對誰都好。
「是。」她低頭歎道,苦笑著說,「兒媳知曉許多事都虧欠夫君的。」
魏景仲聽了這話睜開了眼睛,他努力地看著眼前的人,確定真假,他從她低著的頭掃到她放在膝是緊緊握住握成拳的手,終是信了,低頭歎道,「你知道就好。」
說罷,搖手讓她退下。
賴雲煙再行恭敬退出了門,等完全走出了院門,她微低著的頭才抬起。
什麼虧欠?想著這話堂而皇之經自己的口而出,她不由好笑。
她活著還是挺像回事的,活成了自己以前最厭惡成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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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冬,這一年的京都連著幾天都迎來了大雨,這天冬雨一大早起來給賴絕穿衣時,賴絕問她,「主子昨日有沒有開口?」
「說了幾句吩咐。」冬雨說到這頓了頓,「說天冷雨冷,你和三兒哥身上的老毛病大概也犯了,讓你們這幾天辦事注意著點,別損了身子。」
「知道了。」賴絕看著跪著的媳婦兒大力給他綁腿帶,伸手去按了按,道,「還幹得了二三十年,不用擔心。」
冬雨點點頭,綁好腿帶給他穿了靴子,拉他起身大力拍打著他的衣服彈灰,邊拍邊道,「她不要大老爺那邊的人,你要,先斬後奏。」
說著,又是啪啪啪啪好幾下大力的抽拍,看著媳婦兒的狠勁,身上有點發疼的賴絕笑了笑。
主子雨天喜靜不愛說話,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個字,伺候她的人便也心情好不到哪裡去,回來了就得拿家裡的人撒氣。
這事,他都習慣了。
秋虹那邊給賴三兒在準備包袱出門,賴三兒在吃著她昨夜連夜鹵出來的還熱呼著的肉,秋虹給他切了滿滿的一碟,就著稀飯吃,還有十來斤也切片放在了包袱裡,讓他帶在路上。
「秋虹姐。」因天色還黑,門外叫人的聲音有些點低。
「來了。」秋虹吁了口氣,把手上拿著的帶子重重打了結,就快步走出了門。
不多時,她回來了,手上多了個葫蘆,放到桌上與賴三兒道,「三斤的燒刀子,一天二兩,能喝到你回來那天。」
賴三兒塞了片肉到她口裡,點頭應了好。
「我要去小姐那了,就不送你了。」秋虹吞了口中的肉,抬頭往門邊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這雨還是下個不停啊,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收雨,你騎馬小心著點。」
「去吧。」賴三兒點了頭。
「蓑衣掛在門邊。」秋虹指了指。
「去吧。」賴三兒又點頭。
「早點回來。」
賴三兒笑了笑,再點頭。
「那我走了。」秋虹說完這句真走了,她打著雨傘大步穿過了庭院,上了走廊時看到另一頭的院子有人打著油傘過來,她就在廊下候了兩步。
「這麼早?」冬雨一進廊下,就吹熄了手中提著的燈籠。
這條廊是通往她們主子院子的長廊,長廊兩側隔二十步就掛了燈籠,要到天明時才有奴僕過來吹熄。
「你不也是。」秋虹提著自己的燈籠晃了晃,與她走著時低聲道,「也不知道老太爺現在怎麼樣了?」
「去看看吧,我去,你給小姐打水。」
「好。」秋虹應了聲,與冬雨快步走向主院,到修青院時,兩人正要分道揚鑣,卻聽門前守著的丫環朝她們福身道,「夫人去老太爺的院子裡去了。」
「什麼時辰去的?」冬雨皺眉問。
「子時去的,夫人說不要驚動你們,讓你們好好歇著。」守門的武使丫環有點敬畏冬雨這個大丫環,回話的聲音很小。
「誰跟著去的?」
「春花姐和小花姐。」
是昨夜替她們守夜的兩姐妹,聞言冬雨和秋虹也是放了點心。
這兩個丫環怎麼說也是伺候主子多年了,主子哪時熱哪時冷哪時疼平日也看得出來,誤不了什麼事。
便是如此,她們去了內院看了一下,分別帶著丫環吩咐了內屋的打掃和廚房的事,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往老太爺的院子走去。
可還沒走到中間,就看到對面有人狂跑過來,近了一看,是春管事下面的得力小廝,見到她們,他強止了腳步,這時滿頭的汗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掉,嘴裡也急急小聲地道,「雨妹子,虹妹子,老太爺沒了,你們趕緊過去,我這要去報訊去。」
說著,擦了一把臉上的淚,又狂跑而去。
冬雨秋虹聞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只一眼,兩人就提著裙子往主院狂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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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在哪?」跪在地上的賴雲煙抱著魏瑾泓靠在她懷裡的頭,撇過頭輕問魏瑾榮。
「派了急衛去接了。」魏瑾榮聲音難掩泣音,但還是字字清楚小聲地答了。
「那就好。」
賴雲煙這時撇過頭,朝剛制止了一遍,這時還是哭得有些大聲的魏瑾瑜淡道,「小叔子,你大哥這時不便起身,能勞煩你去石園一趟,把族伯族叔都請來嗎?」
自魏景仲斷了氣,魏瑾泓四肢就不能動了,剛剛讓易高景拍出了一口黑血,此時還在賴雲煙的懷裡昏迷不醒。
「是,大嫂。」魏瑾泓被身後的堂弟魏瑾勇猛截了一下,這才回過了神,朝賴雲煙回了話,抬頭時看到了她懷中的兄長,他又悲泣道,「讓兄長去床上歇息罷,讓大夫好好看著,莫,莫……」
說罷,又淚流不止。
賴雲煙搖了搖頭,「讓他送一程吧。」
上了床躺著,他要是醒過來,還是會再過來跪著的,還不如不移動他,免得出什麼意外。
「去吧。」見他不動,賴雲煙又出了聲。
她話後,魏瑾勇使眼色讓兩個僕人扶了魏瑾瑜起身。
現在屋中只有幾個近身的親人,人還不是太多,但稍會消息一出去後,人就要多起來了,賴雲煙便朝魏瑾榮再道,「弟媳在嗎?」
「稟長嫂,正在門外。」
「讓她把府中行事穩妥的婆子丫環叫過來伺候,二嬸這幾天得陪著我,就要辛苦她了。」白氏是個能幹的,這時候掌得了事,賴雲煙也放心。
「是。」魏瑾榮迅速爬到門邊,傳來媳婦跟她說了話,就又爬到他們身後跪好。
這時賴雲煙懷中的頭微動了動,賴雲煙低了頭,見懷中的人眼皮動了幾下就沒動了,她也沒去確定,只是轉頭對另一側的魏瑾勇說,「你過來點。」
「是,長嫂。」
魏瑾勇便跪了過來。
他是族中掌管禮法的族叔的孫子,人也懂得變通,賴雲煙便與他道,「到下午怕是有外客入府了,外院的事,你先頂著。」
「是。」
「去吧。」
「是。」
「七祖爺,您來了。」門邊這時傳來了嘩啦啦的跪地聲,七太祖這時柱著拐仗被人扶了進來。
「抬太師椅。」賴雲煙朝春叔點頭輕道,讓他把那張魏景仲坐的太師椅抬到床邊。
魏瑾榮的祖父,魏家宗族中年紀最長,輩份最高的魏七太祖在椅子上坐下後,賴雲煙懷裡的人又動了動。
賴雲煙慢慢扶起了他的頭,讓他起身,又扶著眼睛都沒有全睜開的人跪到了靈床上的人和床邊坐著的人面前,相繼她也在他的身後跪著,撐住了他的半邊身子。
看著地上兩個瘦削憔悴的人相依相扶的樣,魏七太祖搖頭苦笑了一聲,道,「喊魂了?」
「喊了。」魏瑾泓輕聲地答了話。
「沒有再回來啊。」
魏瑾泓搖了搖頭。
「那就是真的去了。」魏七太祖悵然歎了一口氣,掉下了眼中的淚。
過後一會,他朝奄奄一息的魏瑾泓看了幾眼,說,「歇一會就起身,許多家得你去報喪。」
魏瑾泓輕點了一下頭,他知道。
宮中的皇上,還有諸皇親國戚,士族故交,都得他去。
「賴氏……」
家中男長者在,女眷是說不得話的,自七太祖進了屋,賴雲煙就沒再出聲,這時聽到他叫她,她低頭磕了頭,表示聽到了。
「一切就都勞煩你了。」
「您言重了。」賴雲煙施了禮,輕聲答話。
這時住在魏府裡的老人都來了,那空蕩悲淒的房子擠滿了人,賴雲煙站在魏瑾泓的身後,緊緊扶著那搖搖欲墜的人,在這一片刻,賴雲煙突然有點明白魏瑾泓這一生的強求了。
也許他求的,只是有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刻,能站在他的身後,不讓他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