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賴雲煙一進前院的門,站在廊下跟人說話的魏瑾允停了說話,朝她行了禮。
賴雲煙微笑點頭,朝正堂走去,上了階梯即將對上他時,笑著問他道,「你兄長可在屋內?」
「在。」
「忙去罷。」賴雲煙朝他擺了一下手,微一提裙進了大堂。
剛下的冰雨沒多久,就又炎熱起來了,她的裝束也還是與前幾年無異,不像他人的夏裝,經過不少巧手改得透氣透風,好看又涼爽。
連最重禮的榮夫人,現今穿得都要比她更貼進現今宣朝婦人清涼的裝扮些。
賴雲煙依舊高領襟衣,長裙拖地,卻是有些不合時宜了。
所幸,這家子人裡,跟她一樣穿得嚴密的不僅是她,還有一個魏瑾泓,有著他跟著她一起,這種不合時宜也就成了族長與族長夫人的威嚴。
位高權重的,總是要與旁人有些不一樣的,哪怕這種不一樣不見得有多好,但權威帶來的作用總能堵得住太多的嘴巴。
這時她身邊的丫環都留在了門前,只她一人進門,她先越過擺了兩把椅子小間廳,隨即越過一道門坎,走入了小廳,再越過一道門,且才是魏瑾泓所坐的大堂。
三廳大堂,是平日魏瑾泓辦公的地方。
這兩年來,賴雲煙跟著他辦事,對這地方也熟了不少,只是平日她在隔壁的那偏廳呆的時日長,很少一來就來大堂。
這時機會也不多,今日是跟魏家一大家子討論出征前的第二回和,她得在場。
「來了。」
賴雲煙輕頷了下首,在他身側坐下。
魏瑾泓抬首朝她面前的一疊案卷示意,「瑾榮剛送上來的,你看看。」
「嗯。」賴雲煙垂首,翻閱案卷。
一路行路所需什物,其間應對方案,這兩年來魏家上下都已經弄齊,現在離出征之日沒有多長時日了,在這短短時日內,全程上下,依魏瑾泓的意思,還須演練幾個回合。
等巳時快過,魏瑾榮領著魏瑾瑜,魏瑾勇走了進來,站於前輕聲道,「大哥,大嫂,午時快到了。」
「擺膳。」魏瑾泓握筆急揮時,嘴間沉道。
「是。」
賴雲煙這時掩了卷,把看過的案卷再翻了翻,撇首朝魏瑾泓看去,等著他停筆。
魏瑾泓急揮完了手中一筆停了手勢,上下再看了一眼,起身出了椅子。
賴雲煙這才站了起來,跟在了他的身後。
這時魏瑾泓停了半步,待她跟上,提步與她並肩。
午時太陽正掛當中,他走在了有陽光的那頭擋了太陽,不得幾步,就到了用膳的偏廳。
「族長,族長夫人。」他們一進去,站於廳內的眾人齊齊行禮。
「坐。」魏瑾泓跟賴雲煙上了主位。
午膳一過,就要議正事了。
一桌共八人,除開他們,坐在左下首的是魏瑾榮與魏瑾瑜,坐在右下首的魏瑾勇與魏瑾允,坐在最下首的是魏家的兩個年輕人,與魏世朝一輩的魏世宇,魏世齊。
魏瑾榮統管內外務,魏瑾瑜主管內務,魏瑾勇負責禮法與對外的交往,魏瑾允則統管刑法與護衛,其中魏世齊,他的長子是他的左右手,而文武兼備的魏世宇則是魏家隊伍的領頭之人。
用膳時甚是安靜,等喝過半杯茶,魏瑾泓領頭帶人進了大廳後,一干人等就急促了起來。
這次第二回事由魏世宇先發聲,他半月後就要帶隊先行離開,現如今魏家最緊著的就是他的事。
「如遇強險,侄兒在請示允叔勇叔不到時,要如何行事才好?」
「先斬後奏。」魏瑾泓淡淡道,直視著侄兒的眼。
魏世宇垂下了眼,恭聲答了聲「是」,就此道,「侄兒沒問題了。」
「別急著走,聽聽長輩的事。」魏瑾泓發了話,沒讓急於去整頓手下的魏世宇先行離開。
「是。」魏世宇猶豫了一下,退到了最後站著。
接下來是魏瑾榮跟魏瑾泓說他與祝家談後的問題,一路行路都是兩家人在一塊,所面對的問題都是共同,而在共同之處又因他們是兩家人有了不同之處,到時具體針對的問題就繁不勝數。
「伯昆叔說這幾日需您過去議事。」
「後天。」
「明日肖姨娘與佟姨娘會登門造訪,這是拜貼。」魏瑾榮遞到了賴雲煙面前。
賴雲煙打開貼子看了一眼,擱下點了頭。
魏瑾榮繼續報事,他所說的問題最多,等他說過後已是一個多時辰後,等到他說完又把所有人提出的細節處提出商討,等到賴雲煙能出大堂時,這時已是戌時。
她一出門,冬雨就候在門邊,先遞來水讓她喝了兩口,隨即與她道,「榮夫人在大門口等著您。」
「等多時了?」
「一柱香的時辰罷,她剛從鄉下的莊子回來不久。」
這時她們一行人走過大院,到了大門邊,候在門邊的護衛大打開了門,躬身候了她出去。
「清鈴見過嫂子。」白氏在門邊朝賴雲煙福了禮。
這兩年白氏往外跑得多了一些,曬黑了不少,不再像以往的那翻嬌弱美人樣,但卻增添了不少朝氣,整個人的精神反倒要比之前好了不少,那勃勃生機的樣子怪惹人喜愛的。
不過她要是跟著她走,孩子是不能帶的,賴雲煙看著她眼下掩飾不住的紅腫,也知她這幾日為了離開孩子的事哭了不少次,但她見著了一次也沒有溫言勸撫。
許是她老了,心腸硬得很,不喜歡白氏帶著這麼明顯的痕跡來見她。
要是真合她意,來見她,最好是把這臉上的痕跡給她掩得一乾二淨。
要麼要兒子,要麼跟著走,帶著這麼明顯的跡象來,難不成她還能允了她帶著孩子走不成。
讓她帶著一個丫環走,已是魏瑾榮的面子了。
「見過夫人,榮夫人。」她們走不到幾步,秋虹就領著丫環匆匆來了,見過人行過禮後,她朝賴雲煙道,「司夫人來了。」
「請她到堂屋。」
「是。」
賴雲煙猜司夫人來之意是文定之事來的,他們就要走了,兩個小的婚約可還沒定。
現如今,魏家可真是香餑餑,且不說司家找不到更好的,就是上面的那位也是把這兩家看做是親家了,這幾年她一直不急提親之事,提也未曾跟司家提過,現在怕是臨到司家著急了。
「你也忙一天了,回去歇著吧。」路上賴雲煙朝白氏笑說了一句,即轉道回了修青院。
她現如今這身子被藥物調養了過來,但許是這心真是靜如死水,這麼炎熱的天穿得嚴密也不覺得熱,只是身上也出了不少汗,少不得沐浴一翻才清爽。
她洗好,自行穿了衣,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時辰,只是頭髮沾了水,得讓冬雨拭乾了才能扎髮。
「還在等著?」
「是。」
「讓廚房準備幾個小菜吧。」
「是。」
「讓老爺先自己用膳。」
「是。」
過了一會,冬雨在她身邊輕聲地道,「小姐,頭髮弄好了。」
賴雲煙睜開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眼,往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就起了身。
到了堂屋,司周氏忙起身,笑道,「您來了。」
她看著一身紫衣拖地的賴雲煙,那上面繡著的藍色蝴蝶都像是停在她身上許多了年似的,再看看她背後快要落暮的夕陽,想起來,這位魏夫人這不緊不慢的作派,似乎經年都未變過。
似乎沒什麼可以改變她一樣,哪怕嚴寒酷暑,她總是一成不變,時光就像在她身上靜止了一般。
「等久了吧?」
「沒有。」司周氏搖頭,面對這萬年不變的女人,她也少了以前那些刻意的沉默,反倒有了些實話實說,「這個時候來打擾您,還請您見諒。」
她知道這小半年她早間午間都不見客,只有聽說這黃昏時,她心情好點,才會見個把人。
有時,都不一定能見著她。
她這也是這一年來她頭一次主動來見她,聽著傳聞,心裡本是忐忑,如今見了,沒想成,一時之間心裡也湧現了這麼多感慨。
這魏夫人太沉得住氣了,看來,她確是要來這一趟的,她不提,想來她也不會有慌手腳的一天。
魏大人那邊也明確跟他家大人提過,魏家人的婚約之事,無論老少,有需者,都需過問她。
尤其是她自己兒子的事,更是如此。
「沒有事的,坐吧。」賴雲煙微笑道。
「今早下了一陣冰茬子,怪嚇人的。」司周氏笑笑道,「您也看到了吧?」
「嗯,涼爽了一陣,可把我身邊的那群小丫環樂得,拾了一陣的冰茬子。」
「我那也令人拾了,只是想起晚些,好幾個人動手,也只拾了半盆。」
「有就好。」
「可不是。」司周氏附和。
這時冬雨端了食盤進來,司周氏忙站起來,道,「這可使不得。」
「坐著吃幾口吧,都是涼爽的小菜。」賴雲煙也不打算薄待她,再行招呼她坐在她的案桌對面。
「勞煩您了。」
賴雲煙微微一笑,也不言語什麼,只是招呼著她用膳。
過了一會,見司周氏跟她又聊得幾句京中的事,也不說出來意,她也沒問。
等天色沉暮,已入黑夜,小菜已吃得盡半,司周氏笑了一笑,對著一直嘴邊含笑,看似溫和的賴雲煙道,「我家笑兒也有好些日子沒來給您請過安了。」
「怕是,有一段了吧?」賴雲煙側頭問身邊的冬雨。
冬雨淡淡道,「怕是,奴婢也記不清。」
她們不冷不淡,司周氏一時之間也不好接話。
想來,笑兒確也是傲氣了一些,雖每次見面對她都不失恭敬,但來請安的次數確實過少,去年也就帶著她拜年的時候來見過一次。
雖說她有些不情願,但就人情這方面,她確是做得不夠的。
她還能嫁給旁人,避著這位夫人一輩子不成?
司周氏在心裡為著女兒歎了口氣,面上依然平靜,等過了一會又繼續道,「也不知您哪日得空,妾想帶她過來與您道個安。」
賴雲煙笑著看著司周氏不語,看得司周氏的眼睛連眨了好幾下,最後低了下來。
冬雨這時嘲諷地挑了挑嘴角,這家子人也怪有趣的,不想見的時候一次都不來見,想見的時候,來說個話,就好像人就得見他們似的。
小公子喜歡他們家女兒,就像他們家有了天大的資本了一樣。
「改日吧。」賴雲煙笑著回了話。
司周氏低聲答了「是」,「待您有空的時候吧。」
「嗯。」賴雲煙應了一聲。
不得多時,司府來人,司周氏告辭而去。
她走後,冬雨的臉色一直不好,賴雲煙拍了她的手臂,讓她扶著起來。
「別想了,我們日後就要走了,管不到的事,就不用多想。」賴雲煙起身朝冬雨搖了下頭,「別老氣沉沉的,顯得比我這個當主子的還心事重。」
冬雨點了一下頭,長吁了一口氣,看著她往男主子的那頭走,也沒跟過去,待她進了屋,這才轉頭去辦她的事去了。
年紀越大,就越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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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魏瑾泓的書房,賴雲煙煮了花茶。
她身邊現在跟著的丫環多,也大多都是忙著些粗使活,除了冬雨秋虹近身,她也是少讓人伺候了,能自己來的都自己來。
她這麼做後,魏瑾泓這邊也是少了些伺候的人,這段時日,說是衣物也是自已穿的了。
「明日要去看車馬之事,你一道去?」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時,魏瑾泓抬頭問了她一句。
賴雲煙把燭燈挑明亮了一些,轉身去拿另一盞放在一起,「明日祝家的姨娘們要來。」
魏瑾泓這才想起還有這事,「那晚些時候過來。」
「你要在石屋呆一天?」賴雲煙抬來了燭光,在案桌邊坐下。
此時案桌燈火大旺,明亮亦是明亮,但也因此案桌邊的溫度高了不少。
「是。」魏瑾泓點頭,抬手解了外衣,只著白色的內襯。
賴雲煙伸手拿了桌上的案冊,對他道,「今日司夫人來了,應是想著文定之事,這事你跟世朝說一聲,看什麼日子最好。」
「這事……」魏瑾泓頓了一下,清目看向她,「你也讓他定?」
「不讓他定讓誰定?」賴雲煙淡淡道,「他看上的人,我還能阻他不成?」
「他甚是喜歡那姑娘。」魏瑾泓沉默了些許,說了這話。
賴雲煙垂首書案,默而不語。
如果不是看在他喜歡的份上,她還會三翻五次地見司周氏不成。
「你真不管?」下馬威也不給了?
「不管。」賴雲煙抬了頭,看向他,「他大了,再說兒女私情之事,也不是我這個為母之人能管的,你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就別再問我管不管了,至於司小姐能不能堪當魏家主母這個位置,那就是你和世朝,和司大人所煩之事了。」
魏家的天下,魏家的未來,不會是她的天下,不會是她的未來,她只管得了她現在她所能管的。
「這事我會與世朝說。」
賴雲煙點了頭,這時魏瑾泓抬手把她頭上的三根銀簪取了下,讓她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散而下,賴雲煙抬頭看他,魏瑾泓面色不變淡道,「往日你都是披著來的。」
賴雲煙微怔,她沒料想,時至如今,魏瑾泓還是沒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