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嗯。」
賴雲煙欲要起身,魏瑾泓放下手中的手,抱住她的身體,讓她靠在他身上。
山洞簡陋,面壁潮濕,實在不是病人所能依靠之處。
「幾時了?」
「未時。」
「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日。」
在洞口縫衣的秋虹聽到聲音走了進來,跪坐在她身邊,柔聲問,「您可餓了?」
「白粥。」賴雲煙伸手揉了揉胸口。
秋虹出去後,賴雲煙尖著耳朵聽外面的響聲,「雨還未停?」
「沒有,」魏瑾泓淡淡道,「太子在想法子繞過蛇谷,在此地也呆不了太久。」
「你未去?」
「有太子在。」
賴雲煙有些詫異轉頭,「你不逞英雄了?」
魏瑾泓頓了頓,才道,「你喜歡?」
賴雲煙不由笑出聲來,笑了一會才道,「算是。」
他不逞,是她來說是好事,對他們魏家來說更是好事。
現在少死的魏家人,往後頭就是要靠他們了。
主子主子,沒下人可用的主子算什麼主子,到時皇帝一揮手,連個替他們斂屍的下人都沒有。
總得讓他們多活著幾個,才多幾個可能。
「太子令我這幾日看顧好你,但也不知他何時召我前去。」丫環端來了熱水,魏瑾泓餵她喝了兩口。
「我還病著,他再能出爾反爾,也不會急在這幾日,他不召你不前去就是。」耍無賴,賴雲煙技藝高超,更是會找理由,「就是他要召,到時我再病病就是,先推托兩回。」
魏瑾泓知她說得出,也做得到,而他話已出口,已經準備按她的方法來辦,所以毫無疑義點了頭。
「這都很多年了。」躺在他懷裡,賴雲煙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魏瑾泓明白她的意思,這麼多年了,他終於順著她的想法走了。
不知其中的時間是浪費,還是他們不得不經歷的路。
「嗯。」魏瑾泓摸了摸她在長麾中溫熱的手,說來這麼漫長的時間過後,時至如今她還能在他懷裡,也算不上浪費。
情愛於他們其實早就計較不能了,但還能相擁,於他們彼此至少都不孤單。
他們曾深深厭惡過對方所有不喜的一切,從憎恨到不得不去接受,再到現在的坦然,甚至於贊成,走到如今還沒分離,都已是成就。
還在一起,有什麼是不為她多想一點的,他們快已耗盡兩世的緣分,都不知有沒有下世。
「多活久點罷,你還未見到我們的孫兒。」魏瑾泓低頭在她耳邊溫言道,「待你黑髮全白,我每日與你梳髮。」
這聽來真算是情語,一把年紀了,再聽到這種話,賴雲煙只知笑,都不知回何話。
「活著啊……」
「嗯,活著,我們還沒活到好時候。」
「凡是知曉我們的,都知你對我情深似海。」怎麼不是好時候,不知多少人羨她,可比上世風光了不知多少。
「那只是別人眼裡看著的,」丫環端來了熱粥靜站在一旁,魏瑾泓低頭看著她眼角的細紋,慢慢地說著話,「日後,我順著你一些,你要是歡喜,多與我說幾句話,要是不喜,便不見我就是。」
「要是天天不喜呢?」賴雲煙笑得咳嗽了起來,魏大人又來了,就像以前那樣,不常言語,但偶有幾句就能讓人驚心動魄,以至於讓她這種私自利的人都曾愛得太過渾然忘我過。
魏瑾泓輕拍她的背,依舊淡然,「興許你也有會喜於見我的時候。」
賴雲煙咳嗽了好一會,還是悶笑不已。
是啊,要是真到了那時候,怎會真能不見他?
要是那時都還活著,她身邊怕是只剩著他了。
只能看得見他,只能與他說得上話,怎能不見?他們磨了那麼多年磨平了身上的刺,好不容易說得上話能挨近了,又怎麼可能再回到當初的境地?
「魏大人,你心思再深點,我們興許真能活到那時候。」賴雲煙從他手中抽出手,去接秋虹手中的熱粥。
魏瑾泓替她接過,輕頷了下首。
「該狠心的時候吶,您也得狠心。」賴雲煙啟嘴,嚥了一口熱粥。
他顧及得太多,皇恩要顧,同僚情義要顧,族中人更是要思密周全,可世上哪有那麼這麼好的事,他還是要依著他這本性行事,不過仍然是面面俱到面面皆無。
他改變得再多,結局也不過像前世的他們一樣,兩敗俱傷,還是好不到哪裡去。
那麼多美好的年老展望,可要是只嘴上說說,也頂不了什麼事。
魏瑾泓聽了默然不語,賴雲煙也當就像以前那樣只是說說而已的談話忽略過去,沒料一會魏瑾泓開了嘴,道,「我知曉。」
他只說了三字,賴雲煙從三字中也揣測不出更多,回頭看他臉色平靜,她笑了笑。
說來,他會不會做到都已無妨,做不到不會失望,做到了,就當是白得來的——到時可能會更欣喜。
說一千道一萬,以後再好,也得有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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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細雨過後,林中停了雨,宣朝人到處點火,本因溫度升高水氣繚繞的林中煙霧更濃,如若不是到處潮濕升不起大火,看宣朝人的架式就像要把整片森林都給燃了。
太子營中有位能人出了個主意,往蛇谷中潑油,把打來的野獸油脂用大火煎了油,往蛇谷中一桶一桶地倒,足倒了好幾百桶,谷口用成堆的黃霜堵住,再來一隊兵衛在四處的高樹上往谷中扔點頭著了的油火把,不到一個時辰,方圓五里之內,都能聞到蛇肉香噴噴的味道,再加上之前煎油的香味,引得不少人吞口水,捧著油渣子咬得卡卡作響,身手好的竄到樹尖,往下俯瞰蛇谷風景。
太子站在小山頭往下看,看到成堆的蛇嘶嘶亂叫,就算景象恐怖也是滿臉笑容。
一時之間,鬥敗了蛇谷的宣朝人頓時意氣風發了起來,不用繞路走的他們一鼓作氣,趁蛇群嘶嘶亂叫之時,放開了手腳往前跑。
祝王軍的人走在了最前頭,太子帶著魏祝兩家,兵部尾隨其後,賴家三百護衛掃底。
先前放火燒蛇谷的也是賴家護衛。
賴雲煙走在前面,與魏瑾泓共騎一馬,聽到掃底的是她賴家護衛後,眼睛笑著看了前方太子一行人一眼。
再行數十日,一路險惡不斷,他們出了烏山。
一路中太子神勇不斷,身邊能人每次出謀劃策都讓一行人避過了各種危險,到出山之後,幾家人除了病死的那十餘人,其餘皆損耗不大。
這日他們選了一處平坦靠近水源的地方之地紮營,多日以來的潮濕褪盡,護衛們齊齊動手,把帶來的大桶全燒滿了熱水,上至太子,下至牽馬的馬伕,都碰到了熱水,皆歡喜無比。
白氏帶著賴十娘前來與賴雲煙請安,賴雲煙都高興地與她們多聊了幾句,連說了幾次「苦日子熬到頭了」。
各營中都大讚太子神武,更是對英明神武的太子敬畏不已,當日夜歇有小宴,太子主帳內幾方官員對太子的各種頌讚之詞不絕於耳,魏祝兩家內眷都送了不少親手做的菜餚點心進去,其中祝家以祝家夫人為首,包攬了帳中各式精美菜餚,魏家這邊聽說野菜都讓她們弄出了肉香味。
魏家這邊只有白氏帶著賴十娘上獻,主母那邊派了大丫頭冬雨過來,卻也只是她們弄什麼她就幹什麼,一點主意也無,與祝家那邊的同心齊力想比,自然敗北。
夜宴中祝家的慇勤遠勝於魏家,在宴會末尾賞賜之時,太子卻兩家持平,沒有厚此薄彼。
於帳之人都心知肚明太子的心下之意。
此處過烏山,賴家三百護衛只剩一百,這些人聽說都是跟了魏家主母近十年的人,雖說他們已是太子之人,但他們要是死了,故主為其悲憤遷怒一會,也不是不可諒解的。
過了烏山休整了幾日,大隊又再啟程。
賴雲煙每日也皆是笑語吟吟,但看在知情人眼裡,都當她是強顏歡笑。
這日午膳休整,賴十娘在不遠處見她堂姐靠在樹蔭處,那張臉冷若冰霜,不由好笑,與身邊站著的祝夫人道,「您看,我家主母氣色多好。」
說罷,掩嘴而笑。
祝夫人看了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賴十娘一眼,心中甚是驚奇這堂姐妹是有多深仇大恨才以至於賴十娘當著她的面這麼毫無遮攔,嘴上卻是淡笑著道,「路上甚是艱辛,沒想魏夫人也過來了。」
「堂姐向來命好,凡事皆能逢凶化吉。」賴十娘眼波一轉,半垂下了頭,露出了秀美的頸脖。
賴雲煙那處她也靠近不得,遠遠看著她堂姐抬起臉笑著跟丫環說話,賴十娘扶了扶耳邊的鬢髮,微微笑了起來。
她堂姐這主母當得再風光又如何,她的人一個個都沒了的時候,賴家也捨棄她之後,到時,看她再仗誰的勢,看族長還會不會再繼續寵愛於她?
而到時,她的好日子也就來了,不要怪她心狠手辣,她也不過是想要人尊著愛著罷了,而她絕不會像她堂姐這麼不識好歹,她會萬事以夫君為先,膝下更會兒女成群,外人也會皆知,賴家不僅僅只賴雲煙這一女,不是所有榮華皆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