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意思是?」任小銀左手擱下了信,抬頭看賴雲煙。
賴雲煙眼睛從他斷了兩指的右掌掠過,看向了正值壯年,卻頭髮灰白,面呈老態的表弟。
她朝他笑了笑,笑容溫柔,就像多年前那個一看到小表弟,就會招手讓他過來摸摸他頭髮的大表姐。
兩世裡,她都很疼愛舅父的這兩個兒子。
這一世的背後,仍是任家不離不棄站在她的身後,她從未想過捨棄他們。
「來了就打。」賴雲煙往椅後躺了躺,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杯,淡淡道,「有去無回最好。」
任小銀點了頭,過了一會,他直視賴雲煙道,「你不要愁以後之事。」
如若世朝不能做到,他們會為她做到,他們任家的子孫會世世代代供奉她的牌位。
身後之事被這麼多人惦記,賴雲煙甚是好笑,她沒跟任小銀說死後要回魏家墳,現在還不到那時候,當下便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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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
魏世朝是在司仁那聽了舅兄要去圍剿母親一系之事,當下手中握著的茶杯差點掉在了地上。
「賢婿……」司仁苦笑著叫了魏世朝一聲。
若是可行,他不願親兒與那位夫人對上。
可他們家是皇帝手中活棋,萬事身不由已,由不得人。
「岳父,容世朝先走一步。」魏世朝深吸了口氣,把茶杯擱下,作揖欲走。
司笑急忙站起來,朝父親一躬身,跟在了他的身後。
魏世朝走得甚快,一路匆匆,走出大門才發現妻子急跟在他身後,鼻子上還冒出了汗。
「回去歇息罷。」魏世朝停下腳步,拿過她手中帕子拭了拭她鼻子上的香汗,輕聲道。
「你要去父親那?」司笑看著他眼睛,眼裡有些憂慮。
「是。」魏世朝朝她笑笑。
司笑貝齒輕咬著嘴,眼中已起了水霧,「他會不會見你?」
現在全府上下都已知曉,族長夫婦的嫡長子不是下任族長。
下人防著她已無所謂,只怕拖累了他。
她現在才明白,他母親看著他們的漠然是怎麼回事,那位夫人甚至懶於多瞧他們一眼,當時她還以為是不喜於她這個媳婦,現今想來背後的意思,才真是涼透了心。
在他們完全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然放棄了世朝,沒有提醒,更不曾吱會一聲。
「是我對不住你。」司笑已掉出了淚,她垂下頭用手握住了嘴,才沒讓自己全然失態。
魏世朝滿嘴苦澀,他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抬頭眨了眨眼,把心中的苦楚掩下去,才道,「回去罷。」
他向後招來了丫環,看到她的貼身丫環靠近的時候,他心中又仿如被刀子割了一刀。
現在他們身邊侍候的人,他的也好,妻子的也好,都是榮嬸娘派過來的人,而不是母親派來的。
他這幾天才明白,怕是從下船不多時,她就已放棄照顧他了。
多年一家人再次重聚,他確實狂喜,一見面就急於讓母親接納妻兒,卻未曾問過她一路可否辛勞。
母親向來表裡不一,便是對著仇人插刀那臉也是笑著的,可他只記得她是萬事都會以他為重的娘親,卻忘了她最喜不動聲色處決一切,不給任何人退絲毫餘地的性子。
父親曾說過她最喜一個人做決斷,她若是下了決定,便是不會再給人第二次機會。
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輪到他身上。
而如今想來,卻也怪不得他娘。
他們一來,她甚至沒有讓冬雨秋虹來跟他說過一句話,他當時還道是她在試探妻子……
他很想告訴他娘,笑笑對他的心意已如他對她一樣。
看來,他怕是沒有機會對他的娘親說出這話了。
現如今,連父親都已不在對他有期望了。
他怕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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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魏世朝得了令進了父親的小院,雙膝跪地行了禮。
魏瑾泓坐在廊下賴雲煙曾坐過的位置,淡道,「起來,坐罷。」
「是。」
魏世朝盤腿坐在了他的對面。
「所來何事?」魏瑾泓擱了手中的毛筆,往後靠在了廊柱上。
他娘最喜說著話就往後靠,他是直至西行路中才與像她一樣喜歡往椅背靠靠,靠得多了,才明白若是累極,背後有個東西撐著,暫且也不會倒下,那口提著的氣便也不會散得太快。
魏世朝抬眼,面前的父親已有一半的銀髮,額上是結著痂的傷疤,他昨日從高燒中醒過來後,叔父們在他的房中談了一夜的事。
他守在院外,看著燈火亮了一晚。
今日,他又得知了舅兄要捉拿母親的事,而他們一家人連同公主尚還住在魏家府中。
其中,皆因有他。
「孩兒是來請罪的。」魏世朝又跪下,給父親磕了頭,見著面前疲累至極的父親,他難掩心中痛苦已紅了眼,磕完頭便不再抬頭。
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魏瑾泓看著他的發頂,良久無語。
若是早來幾日,在他娘親進宮之前來跟他說這話,他都會保他。
這是他求來的孩子,他本就偏心於他……
宣京從來不太平,西行之路也是風雨不斷,他以為他打點家事這麼些年早已成器,哪想,他連他娘一半的警覺慎重也沒有學到。
「司駙馬捉拿反賊之事,你已知情了?」魏瑾泓斂了眼,淡淡地道。
「孩兒知道了扶風醉。」
「這些日子,就在家中好生呆著罷,若是無事,多抄抄經史。」魏瑾泓說到這,看著他娘用過的毛筆好一會,才接著對那跪地不起的孩兒道,「你娘說,讓我許你去過你的逍遙日子,你回去之後也多想想,你要過什麼日子,想好了,就來與我說罷。」
「爹!」魏世朝當下腦子發白,頭重重磕了一下地,流出了血。
「她終是為你想的。」魏瑾泓滿是倦意地抬起眼,眼光無波看著地上的兒子,「因她生的你,我也願保你一世。」
他直起身來,這時他的眼裡有無盡的蕭瑟,她為他生的兒子,他們唯一的一個兒子,他怕是不知道他對他到底有多失望。
可就算如此,因著他是他們的兒子,他還是願佑他一生。
但願他明瞭他們的苦心,不要再犯錯了。
「司家之事,你不要管了,日後有事,但凡有關司家的,無須來見我。」魏瑾泓斷他以後可能會犯錯的路,「你已成家有兒,要怎麼護著他們,心中也要有數,自己掌握分寸。」
這魏家以後就不再是他的魏家了,他不再是下一任的族長,一家人要是在魏家好好活下去,那就得好好守魏家的規矩。
「爹……」魏世朝喉嚨像被人掐著說不也話來,「上佑還小……」
他也還小。
他抬起眼,絕望地看著他的父親。
「晚了,已有人代你上戰場了。」
魏世宇現已帶領三千死士死守魏家糧倉,他卻連小小一個陣守山都未守好,相差得太大了,無人能信服他。
他母親雖是皇帝口中的反賊,但在這府中的威望僅次於他,她反了大宣,但魏府卻沒把她當反賊,而她親生兒子的視若親兄弟的舅兄,卻是圍剿她的主將。
「你娘親還不知道有多傷心,」看著怔愣在地的魏世朝,魏瑾泓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悲愴地牽起了嘴角,「都怪我。」
再活一世,也還是對不住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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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野獸這段時日像是都冬眠了,沒了蹤跡,往日走於山中,總有時常竄出的野獸,但自從大宣的軍隊陸續到達之後,往山中找只野雞都是難事。
打後面的糧草一入西地,魏瑾泓盡了作保之責,岑南王裝傻派手下偽裝馬金人去搶糧草,哪想皇帝早有防備,岑南王的人不敵皇帝添增的兵力,居了下風,便是出了下策放火燒糧草,也未得手。
賴雲煙一看岑南王失手,由任小銅出動,偽裝皇帝的人,劫了馬金人的所有糧草兵器,嫁禍到了皇帝那。
岑南王一得消息,回過頭就跟王妃拍桌道,「你那姐妹,簡直就是個千年老賊,我道她成天盯著馬金人為何遲遲不下手,原來就是等這時機。」
兩國有過協定,馬金人何嘗不知道有人在其中嫁禍,但不管如何,搶了他們糧草的人他們找不到,能找到有糧草的讓他們度過危機的是住在平地擁有豐富糧草的宣國,馬金人思來想去,知道這時不宜跟宣國講理,便殺氣沖天向宣國的糧倉之地襲去,先搶了糧草再說。
他們直奔宣國米草存放之地,雙方士兵損傷不少,兩敗俱傷。
這時,皇帝一怒,全然不顧後患,打算放火攻山,打算把岑南王與賴氏燒死在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