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安然道:「早在半年前,我便已經安排么兒楊勤去了他外公家裡,你還曾經問過,千里路也不算遠,怎地還沒有回來?」
「我現在可以回答夫君的問題了,勤兒不會回來了;他並沒有去他外公家裡,而是……拜入了一個門派,成了一個門派的弟子,這是我的安排。當時我怕你不同意,便沒有道破真相,只盼望有朝一日,勤兒修行有成自己回來跟你說明。現在看來……一切竟是歪打正著,給你們楊家也留下了一點血脈。」
「這也算是我作為你們楊家媳婦,為你們家族做出來的一件事情吧。」
「呼……」
楊波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似乎是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感激萬分道:「多謝賢妻!」
楊夫人眼波看著楊波濤,道:「直到此刻你還是不想跟我說原因嗎?」
楊波濤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想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道:「這一節夫人不必知道。就當做我……楊波濤突然豬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竅吧。」
他的眼中全是沉痛之色,道:「我楊波濤一生,對不住九尊乃是第一樁;對不住夫人妳,乃是第二樁!」
他站了起來,眼睛定定地看著夫人,突然噗地一聲跪了下來,道:「夫人,我對不住妳!」
楊夫人強行忍著的眼淚,終於嘩啦啦流出來。
到了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是不肯說……
楊波濤緩緩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楊波濤知道,他沒有回頭路可言,他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楊夫人眼淚簌簌落下,良久良久,道:「罷了,不說就不說吧;說,也是死,不說還是死。當一個糊塗鬼也沒什麼不好,人,何必非要將事情全都弄明白!」
她端起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喃喃道:「本想在這酒中下毒,就此一了百了,但……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罷了,公審那天,共走九泉吧……」
……
夜色深沉,天際風聲呼嘯,風勢似乎越來越大。
寒風打著忽哨從半空掠過,不起然間攪動一陣尖銳的聲音;如同萬鬼齊出,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是頭皮一炸。
整個天唐城,無數人都在等待著天明一刻。
天亮了,就該真相大白了吧。
鐵錚卻是個例外,他早早地就睡覺,呼嚕打得山響,睡得格外香甜,宛如死豬一般;但四更天才過,卻一下子爬了起來,將身邊的妻子嚇了一跳。
「怎麼這麼早?」
「今天有大事!養好了精神,早點起來早作準備!」
鐵錚光著膀子,就這麼騰地一下子跳了起來,寒風吹在裸露的胸膛上,吹在臉上,登時一個激靈,僅存的殘餘睡意,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鐵錚又用冰涼的井水洗洗臉,快手快腳地將衣袍穿戴整齊,胡亂抹了一把臉之餘,道:「夫人,我去做事了。」
不等夫人回答,逕自邁開大步,往外走去。
她的妻子披著袍子,倚在門邊;隱約覺得鐵錚今天有些不大對勁,只不過是一如往常一般的上朝……至於這麼雄赳赳氣昂昂的一副決戰的樣子麼?
嗯,對了,上朝!
但,鐵錚腰間佩劍,胸口掛了護心鏡;一身鎧甲,身後的親兵還幫他拿著那大關刀……這哪裡是去上朝?
分明是要去廝殺的架勢!
剛想到這裡,不由得一下子驚得摀住了小嘴,正要追出去問,卻發現鐵錚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
不見了。
……
這會的天唐廣場早已經是人山人海。
一桿聳天大旗,屹立於中央,這桿大棋足有二十丈高下,血紅的旗面,在空中飛揚升騰。
旗幟下方,設立有一座高台。
這座高台乃是此次公審的主場地!
只是這次的公審……
所有高層都知道,這所謂的公審,只不過是一個幌子。
不管是玉唐高層一方,還是四季樓那一方,都在等待著一個人的現身。
罪行確鑿與否,不在於一應證物,只在那人的現身還是不現身!
若是風尊現身,那麼楊波濤就是有罪,罪大惡極,罪在不赦!
若是風尊未現身,那麼楊波濤就是無罪,諸罪皆去,安然無恙!
無關其他人證物證,全都不作數!
日上三竿,陽光普照大地。
五位主審官此際已然全數來到;還有直接當事人楊波濤也已經來到了這裡候審。
楊波濤此行帶來的人並不多,一共還不到三十人。
只是這一個個明明身著軍裝,然而身上的那股氣勢,卻讓秋劍寒等大佬都仍不住要多看了兩眼。
這群人與軍旅截然不同的強橫氣勢,大家都是看在眼內,盡都了然這群人絕不單純,非同小可。
秋老元帥哼了一聲,道:「楊帥,你手下親兵裡面的高手可真是不少啊!端得能人輩出,連老夫見了都不知道該說是羨慕還是嫉妒了!」
楊波濤臉色蒼白,頗有幾分魂不守舍的意思,對於秋老元帥的誅心之言,只是嗯了一聲,似乎並沒有聽清楚說的是什麼,並沒有言說任何解釋辯駁的言詞。
原本一直挺拔如松的背脊,竟是顯而易見地佝僂了下去。
鐵錚從楊波濤到來一刻就一直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心下陡然一動;明明只是一夜不見;這楊波濤似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年一般,這其中另生了什麼變故嗎?!
鐵錚剛才聽到秋老似褒實貶的誅心之言,更是留心楊波濤的舉動,本以為他會滔滔不絕的辯解,諸如本帥一生戎馬、鐵骨錚錚,忠肝義膽,得許多義士相助,有何奇怪雲雲,若是楊波濤這麼說,鐵錚絕對會直接衝過去,就算不動手也得呸他一臉唾沫,可是此際楊波濤的舉動實在太過異常,鐵錚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做才好,逕自默默坐下。
此際關注楊波濤的目光可不止秋老元帥和鐵錚,而在場的所有人,都將目光聚焦在其身上,面對著四面八方一道道利劍一般的目光,楊波濤低垂下眼簾,不言不動,面目呆滯,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跟隨他前來的那群人中,有兩個人始終在他的身後左右站著,其他的人卻是悄然分散,不著痕跡散入人群之中,看似隨意而行,實則卻是隱隱然地形成了一個包圍網。
大圓圈。
楊波濤閉著眼睛坐在那裡,面沉似水,其心中卻被一句長久回想的話所震懾:「為什麼?」
那是自己的妻子,充滿了疑惑與不解的問話。
為什麼?
楊波濤的心裡也在問這個問題!
但他的臉上現在卻只有一片苦笑,無言以對,無心以對。
自己今天出來,只是在等這一個結果;若是風尊出現,則就此蓋棺定論,無論自己再如何辯駁,羅列出再多再完善的佐證,也是無濟於事。
如果風尊不出……
不出的話……
楊波濤想不出半點風尊不出來的理由。
九尊行事,從來不需要有那麼多的忌諱,只有該為和不該為而已!
往昔玉唐戰事多歷風險,無數戰役局勢堪虞,但就算戰事如何危急,只要能夠趕得上,九尊中人必然馳援而至,他們從來不會在意所謂的危險,只有該不該為!
其實就算風尊不至,又能改變什麼,自己通敵叛逆之舉,早已在玉唐高層心中定案,不管風尊最終是出現還是不出現,今天早晨與自己的妻子別離,都是此生永訣!
妻子不會再等自己回去的。
想到這裡,楊波濤心中就是一陣陣抽搐的疼痛。
高台四周,遍佈全副武裝的軍人,他們護衛著高台的安穩;再往外,乃是一隊隊肅立的軍隊,構成第二道防線;再然後才是圍觀的普通百姓。
只是今日來圍觀的人異常地眾多,人潮人海,一眼看不到頭。
在場每個人都在等待。
皇宮裡,皇帝陛下在等待,太尉府,老太尉在等待;長空中,還有其他的存在也在等待……楊波濤和他的那些護衛高手們,也在等待。
「奉皇帝陛下旨意,就九尊之一風尊指控玉唐北軍元帥楊波濤通敵陷害之事,在此舉行公審聆訊。」
冷刀吟的聲音如同金鐵鏗鏘:「事關國運,少不得天下見證,勿枉勿縱,不讓英靈九泉含恨……」
「帶,楊波濤!」冷刀吟一聲大喝。
楊波濤緩緩站起身來,嘴角露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意味的笑容,大踏步走上台去。
高台上,只得楊波濤一人站立。
他面前什麼都沒有,儘是一片空曠。
所有人都在等待。
如是風尊會出現指證,那麼,該當就在此刻了。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局。
針對的非是楊波濤,而是風尊,又或者是倖存的一應九尊中人!
風尊出現,那麼,楊波濤就是必死之罪!
絕無轉圜餘地!
可是風尊卻將承受莫大危機,除卻玉唐之外,舉世皆視九尊中人為禍世根源,急欲除之而後快!
但若風尊不出現,那麼,針對楊波濤的公審就會轉向,將有無數佐證證明其是被冤枉的;功臣蒙冤同樣是大眾不能接受的事實,前者有上官將門之變故未遠,若是今日指控反轉,那麼從此之後,楊波濤在玉唐的名聲和權勢都將更上一層樓,無論高層如何看法,都無法再對其在短期內做任何動作!
萬眾矚目,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風尊對這個兩難的局面,作何選擇。
是出面戳破叛者假面,直面莫測危機?!
還是保全有用之身,留待他日再現!?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風尊沒有出現。
漸漸地,台下隱隱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點滴響起。
鐵錚一身戎裝,左手按劍柄,右手拄著自己的大關刀,虎視眈眈地看著高台。
但,對於彼端遲遲沒有任何動靜出現,鐵錚心下也在一個勁兒地打鼓……
他篤信風尊所言,楊波濤必然是叛徒,必然是出賣九尊之人,但這事光他相信不行,當前公審,必須要有足夠的公信力,這點唯有風尊現身才能定鼎,其他盡都浮雲!
高台上,秋劍寒老元帥極目遠眺,神色悠悠。
你來,還是不來?
稍頃……
呼呼……
有人驚喜的叫起來:「風,來了!風,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