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位馬賊軍師的拚命,還是有成效的,何大錘的戰馬被他插了一劍,爆發空前之力地往外奔逃,居然當真跑出了戰局之外。何大錘拚命的想要勒住戰馬,卻不成功,只能任由眼中淚水肆意橫流。
「兄弟……」何大錘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兄弟」這兩個字的含義。
原來這就是兄弟!
但是,當我明白的時候,卻已經一個兄弟都沒有了!
前方已經是鐵骨關,凝然入目。
心神兀自未穩的何大錘乍然聽到關上有人大喝道:「打開關門,放他進來!」
厚厚的關卡大門豁然打開。
何大錘眼睛裡仍是淚水橫流,此刻的淚水都已經變成了紅色的,血淚奔湧!
在這一刻,他深深地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這麼自私!
要什麼前程?
一幫本來跟著自己在山林間快活度日的兄弟,就這麼為自己而死!
軍師臨死前的話,兄弟們臨死前的話,宛如雷霆霹靂一般的閃入他的腦海之中。
「大哥……日後封妻萌子可期,他朝莫要忘記給兄弟們上柱香!」
「大哥,兄弟們……都知道!」
「反正都是要死的,就用自己的命,為大哥換一條金光大道!……大家樂意!」
渾身被射滿了箭的三頭領臨死前的話:「兄弟們搏命衝陣……就為了大哥一個前程……快走……」
軍師臨死前的嘶吼:「走啊~~~~」
何大錘突然仰天大吼,瘋狂地大哭起來。
「快些進關,再不進城,城門關閉了!」
關上有人厲聲催促!
此刻乃是兵凶戰危之刻,鐵骨關的大門等閒不開,此番若非這群狼盜亂入戰局,奠定鐵騎勝局,豈會輕易開啟,然而何大錘遲遲不進關內,關內之人自然焦慮,豈不知遲則生變,萬一出現什麼意外變數呢!
然而那何大錘在彼端的連聲催促聲中,仍舊未入關隘之內,卻是驀然撥轉馬頭,大吼一聲:「兄弟們,到了陰間,我們還是狼盜!來去如風,聚散無常!我來了!」
竟然是就此急疾縱馬再衝黑騎的陣營,而在其兩柄大錘砸碎了兩名騎兵腦袋的同時,整個人也已經被超過十柄長矛捅進了身體!
何大錘七竅流血,突然間裂開嘴笑了起來。
我來了。
「我一生……竟從未如此快活過!」
何大錘死了!
他一生嚮往著光天化日下生活,一輩子盼望著擺脫狼盜的名字,回復成正常人,成為有身份的人,光宗耀祖!
然而卻在他已經看到了希望的時候,希望就在身前,觸手可及的時候,在守將都已經認可他,放他進關的時候,卻又放棄了,全無猶豫地放棄了!
進關,便不是狼盜了。從此之後,就是軍官!只要不死,必然前程似錦!
但他畢竟沒有進。
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更加沒有人知道,他所說的「我一生,竟從未如此快活過……」又是個什麼意思。
或許,他終於明白了,兄弟是什麼。
又或許是作為玉唐男兒,終於為國征戰了一回。
可他的身體,亦因而泯滅在萬馬軍中,沒有任何人再去考慮他說的什麼。
狼盜,就此覆滅!
隨著何大錘的陣亡,此役亦漸漸落下帷幕,兩大騎兵的對決,結束!
玉唐鐵騎,殘餘不到三千,得勝。
東玄一萬黑騎,全軍覆沒!
關上,傅報國一直挺直了身子站立著,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唯有傅報國自己知道,自己在剛才的一瞬間,突然明悟到了什麼!
「我知道了,我知道該如何對付寒山河了。這種辦法,縱然是不能奠定勝局,但,至少能多拖延一段時日!撐到九尊大人前來馳援!」
傅報國道:「等下一定要找到那個狼盜頭目的屍體,以軍禮安葬!」
「這個人,對此一役,有莫大功勞,不可埋沒!」
傅報國說道。
大功?
所有人都感覺大惑不得其解。在大家眼中,這伙狼盜就是一群傻子,純粹就是來送死的!
怎麼會有莫大功勞?
難道……大帥說的是他們用生命衝亂了黑騎陣型?從而有大功?
若是這麼說的話……倒似也說得過去……只是……
傅報國逕自轉身往回走,全然不理會身邊將領的叨叨,因為此刻的他,只感覺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地清醒透徹。
「當了這麼多年元帥大將,竟是將自己腦子搞僵化了!」傅報國心中默默地思忖:「還是這個狼盜……一句話提醒了我!」
「來去如風,聚散無常!一擁而上,一哄而散!」
傅報國眼睛越來越亮。
「若是以鐵騎嚴明的紀律,採取狼盜這種流氓打法,完全可以發揮到相當恐怖的戰力效果……嗯,還需要進一步完善……」
「聚將商議軍情!」
「是!」
再四天之後,寒山河百萬大軍,終於姍姍來遲了!
玉唐將士,站在鐵骨關城頭,放眼看去,觸目所及,只見遠方對面儘是密密麻麻的軍營帳篷,滿目儘是旌旗招展,漫山遍野!
縱使窮盡目力,竟也是一眼望不到頭!
端的人山兵海,陣營如林!
東玄一方後方大援來到,平平的士氣登時大振,一時間兵雄馬壯;氣吞河岳,盡顯一戰攻潰鐵骨關,畢其功於一役的架勢。
「老師,我辜負了您的期望……」
戰歌前來請罪,來到中軍大帳的第一句話,就如這般。
「且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就說你的敗仗,無論輸給鐵錚,或者輸給傅報國,都不丟人,對你而言,都是寶貴的歷練,都是好事,我從來沒有奢求過,你一戰就能打贏那些成名的大將,若你當真勝了,固然可喜,但對你未來,卻未見得是好事。」
寒山河表現得異常淡定,彷彿對這樣的結果,早在預料之中,徐徐出言寬慰,語出真誠。
寒山河這老兒之所以來的這麼慢,一方面是佈置好應對九尊突然到來的準備,這是第一要務,絕不敢有任何的耽擱與怠慢,另一方面,也確實如他所說,要讓戰歌獨當一面,歷練一番。
當真就沒有奢望過,在自己大軍到來之前,戰歌便打敗傅報國,佔領鐵骨關。
玉唐少壯派第一人的名頭又豈是輕易可以獲得的?!
這話說出來固然有些傷人,但在寒山河心中,卻是事實,面對愛徒,未來承繼自己一切的人,自然暢所欲言,直指根本!
「戰歌,你要知道,玉唐軍方秋冷方三位大佬如今皆已老邁,而現在統兵的兩大主帥,一個是鐵錚,另一個便是傅報國,你在這等戰役之上,獨力面對傅報國,於你而言,當真是難得的歷練!」
寒山河沉沉道:「鐵錚此子尚有弱點,就是有的時候會仗恃自身武勇,有時更會衝動冒進。然而那傅報國卻當真可稱得上是全才,老成持重,極少行險而求僥倖;然而極少行險卻不代表絕不行險,只要勝算夠高,該出奇兵的時候,卻也毫不猶豫,之前三萬鐵騎突襲一役,便在在證明了這一點!」
「此人,堪稱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寒山河淡淡地笑道:「不過世間名將皆有弱點,傅報國也不例外,或者應該說他的優點也正是他的缺點所在……實在是太穩了!有時候太穩,也可以成為被利用的弱點!」
戰歌躬身聆聽老師教誨,這一瞬,他突然生出一個衝動,很想問上一句,既然世上將領皆有弱點,卻不知老師您的弱點,又是什麼?!
是啊,寒山河,這位舉世公認的此世第一名將,他的弱點,又是什麼呢?
貌似還沒有人知道,又或者會在此役中彰顯呢?!
……
隨後幾天裡,雙方展開更甚之前的激戰。
寒山河親自調兵遣將,開始進攻鐵骨關;一連多場大戰,戰況慘烈異常,攻守雙方走勢昭然,玉唐主守,東玄進攻,有關城為恃的玉唐軍自然較佔便宜,雙方的傷亡比例大致維持在四比一,也就是玉唐佔據地勢之利,一人能夠博取對方四條人命。
但對於此點,寒山河不在意,這本就在他意料之中,鐵骨關乃是當世雄關,易守難攻,更有傅報國的穩妥調度,當前狀況不算多意外!
再者,己方兵力遠遠超過玉唐數倍,就算這樣的消耗,仍舊可以消耗得起,這般猛攻下去,至多十天,就可以令到對方士氣滑落到谷底,十五天到二十天,鐵骨關必破!
這是寒山河的自信,他篤定自己的判斷決計不會出錯!
寒山河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動用其他的謀略戰術佈局雲雲,直接發動強攻,以力制勝,這是最直接、傷亡最大,卻也是最有效最具針對性,尤其是對傅報國這種穩到極點的人,最為有效!
只是,就如寒山河自己說的,世上名將皆有弱點,寒山河也是例外!
他的弱點,或者就是太過自信,他完全沒有想到,一個早已夯實了性子的人,竟是出現了驚人轉變!
所謂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不過如此!
這次,寒山河看錯的人是傅報國,寒山河愕然發現,自己貌似不認識傅報國了。
或者更準確一點說……傅報國,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