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場的皇子有老三、老五、老八及四爺。只有老九不在, 先前他對河船的改良頗有興致, 就給康熙指去造船廠看著了。
於是三阿哥當先站出來,說了一連串黃河治理的歷史演進、成效與利弊。史學與文獻研究是他的強項,學術整理的功夫是真有一手的。康熙聽的頗滿意, 但最後問, 所以現在呢?
三阿哥沉吟了一會兒, 「兒臣覺得, 方才於總督奏報之法,當是目前最適之策。」這是個相對討巧的說法,畢竟要康熙不贊同于成龍治河之策, 如何會把于成龍放在治水的這個位置上。
康熙聞言嗯了一聲, 不見喜也不見怒, 四爺接著便打算開口。依照兄弟長幼, 就該輪到自己了。然而康熙這時卻先轉向老五以及老八,指著兩人也說說意見。
老五老實自承研究不深。他先前就沒太接觸治水這塊, 史上怎麼治的黃河他是學過,卻都被三哥說完了輪不上他, 所以最後他的意見, 就是籠統總結:防淤疏濬這四個字。
老八接著老五後面就開口了。首先讚了句五哥的結論「防淤疏濬」絕對沒錯, 但實際運作上,就得知道在哪防淤、在哪疏濬, 才不會做白費工。接下來果真挑了幾個地點說了起來,解釋得頭頭是道、頗為具體。把先前老五的四字結論襯得更空泛了些,老五聽著臉色都有些不好。
不過老八也是圓滑, 最終周到地補上一句。
「兒臣羞愧,能知道這些,卻不是自學努力而來。是兒臣與福晉舅兄閒聊時,工部之人總掛念於治水工程的進展,平日多有討論。兒臣聽了一耳朵,也才能答的這些了。」
這句話一說,不僅給五阿哥圓了場子,也算提了幾句安郡王府在工部人脈的好話,又顯得老八自己時時關心國家民生,也不居功,幾乎是面面俱到了。
所以康熙笑笑,不得不道了聲好,最後轉頭詢問老四意見。
其實聽完老五的答案,四爺就知道康熙為何讓自己殿後。這也不是特別欣賞,就是知道在場所有兄弟當中,只有自己先前接觸過渾河治水的奏摺,起點不同,自是不能一齊比較,因此才讓其他兄弟先說。
倒是老八搶在康熙面前顯了一把,可同時卻也透了他的人脈。安郡王府在工部裡的確有人,但自安親王被削爵之後,層級不高,那層級的人如何知道那些還未開工、正向庫房申請預算的地點?老八想要表現自己,卻又打著粗糙的掩飾,當中一些痕跡,入了工部的四爺能品出些線索,康熙又如何不會知道了?
但瞧老八模樣,竟絲毫沒有警覺,還頗有些得意洋洋。倒不像他以往還算謹慎的作風。
不過,那些都是皇阿瑪該擔心的事。四爺於是把自己從渾河卷宗裡歸納出的心得,說過一遍。渾河雖然流勢較小,但湍急、泥沙與淤塞這類的問題與黃河相似。所以渾河治理當中有那麼一招,就是將河道截彎取直、直流沖沙。四爺給的答案便是這個,這其實也是先前靳輔治理黃河的策略之一。
康熙聽完,自是知道老四確實認真把渾河卷宗給詳細研讀了,還算滿意地點頭,最後才公佈自己認為的正確答案,同時也是給于成龍下的治河指示了。
先前就提過,靳輔與于成龍曾經敵對過,靳輔一度被于成龍給拉下了台。然而在治水方面,有廉官美名的于成龍雖是也會治水,卻真比不上靳輔。靳輔過世後,康熙回頭採用的治水之策,依舊脫不開靳輔架構,只多加了幾點自己見解。
如此接連幾天,便是康熙帶著人勘查、開會,再勘查、再開會的日子。當地數百名治水官員,全都競競業業地陪著。
直到船隊起程的前一天,大小諸事均已交待清楚。當晚康熙便設了筵席宴請所有官員,犒賞一下這些辛苦的河工們,好讓人繼續效命。宴席當中難得的酒水不缺,盡興盡樂,一直胡鬧到深夜才結束了。
寧西自是知道四爺行程,所以這晚上四爺遲遲沒有回來,寧西也就哄了元寶後先行睡了。卻未料,隔天一早,醒了洗漱過後,還沒抱過元寶呢,寧西就發現汪大全一臉便秘地把青絡叫了出去,之後,回頭變成青絡一臉便秘地回來,悶不吭聲地做事。
船隊預計會在中午以前啟程,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船,他總覺得現在又開始暈了,寧西便拿了顆梅子在嘴裡含著,然後招過青絡直接問,「有事就說。你們憋的這一臉,還想瞞著誰了。」
忠誠的小姑娘、不,現在算大姑娘的青絡臉色果真一變,動了動嘴,竟是難得的不聽話。
「許多事都壞在情報不透明,瞞著容易出問題,」寧西瞅瞅青絡,見人沒被勸動,裝模作樣嘆口氣,「不過也是了,想想你們一個個都大了、都聰明了,有事不像以往會找我問主意了。」
青絡趕緊跪下,緊張地說,「不是的福晉,奴婢可不敢這麼想的!就是、是汪大全說……」
寧西真想不出有什麼事讓他們如臨大敵,「他又怎了?」
青絡才要開口,卻又想起汪大全的幾番叮囑。
先前李格格叫水那事,汪大全可是被蘇培盛教訓了幾句不知輕重、不懂判斷。於是這次汪大全得了消息,很謹慎地沒喳喳呼呼跑來,就是怕又弄錯了狀況。可英嬤嬤也交待,有任何消息都該透給福晉知道,不能瞞。所以到底該不該說!?掙扎的人換成了青絡。
然而面對寧西原是好奇的眼神,而後轉為明顯失望,青絡咬咬唇,敵不過,最終還是說了。「汪大全來報,昨晚那名新宮女沒回下人住的房。主子爺、主子爺也沒回--」
青絡才說到一半,就見寧西變了顏色,青絡登時就後悔了,「福、福晉……」。
但也就是這時,外頭傳來動靜,卻是四爺領著人過來了。一進門,就見青絡竟跪在寧西身前,寧西不是愛罰人跪的性子。再仔細一瞧,寧西臉色竟是有些泛白。
「怎麼回事!?」四爺神色一厲,才大步向前欲扶過寧西。
下一刻四爺扶過去的手卻是被「啪!」地一聲,狠狠打開!
這下,把四爺、青絡、跟四爺後面一眾太監全都給打得一懵!
青絡率先反應過來,立馬跪到寧西跟前擋著,「福晉只是人有些不舒--」
才想著幫忙掩飾,稍後卻聽寧西真的「嘔---」出了聲。青絡心底一驚回頭,福晉怎麼又開始吐了!?就見寧西捂著嘴、正淚眼汪汪地到處找痰盂。
這下屋裡所有人都反應過來。
四爺趕緊上前攬著人幫拍撫著背,其他送痰盂送水送巾子的,各自忙活了起來。
「還沒上船,這是就暈了?」四爺撫著人的背,一下一下。面色不輕鬆。
寧西臉色發白,有些阿Q地說,「可能是想到了船,提前開始了?」
「哪有這事,去傳太醫來!」四爺皺眉吩咐下去。
寧西沒有拒絕。他這次嘔的有點手腳發軟,還發冷汗了,心裡猜,難道是吃壞肚子?
四爺讓寧西倚著自己,又仔細喂了幾口水。之後盯著青絡問,「說,方才與福晉說什麼。」
青絡臉色一白,登時重重一跪,猛然磕了腦袋。該怎麼答卻是一片空白。
「奴、奴婢--」
一副想隱瞞的模樣,四爺登時沉了臉色。「來人,先拖出去打--」
寧西有氣無力打斷,「打什麼。她正給我告爺的狀。當然瞞著你。」
四爺眉頭一皺,有些莫名,「告什麼狀?」
青絡自知避不開,趴跪在地上自己就交待了。「汪大全來報,說、說芙雅昨晚沒有回下人房睡,主子爺也正巧……」
「蘇培盛!?」四爺一聽就怒了。他怎沒聽人報的這事!?
蘇培盛趕緊出列跪著應聲!想著娘呀,這消息他竟沒更新到!?
「主子爺恕罪!!奴才這就去問清楚!!」一轉身,趕緊滾出房門雞飛狗跳地找人問了。
「就為了這事?」四爺憋著氣怒問。
「是啊。我們青絡多好,都記得幫我盯著爺。」寧西氣虛地擺擺手,「青絡,去跟奶媽知會一聲,讓元寶晚些過來,免得又撞上我吐。」這是支開青絡,免得又被罰了。
四爺如何看不出寧西把戲,但寧西的臉面他是會給的。寧西想護著人,他就讓她護著,也好養出幾絲忠心。就是這種亂傳話的蠢笨腦袋……
而這時四爺才慢半拍想到,寧西這會兒正軟綿綿地窩在自己懷裡,半點抗拒都沒有,跟前次反應都不同了,這是信的自己?四爺不禁抓過寧西有些涼的小手,握在手裡。
「爺沒碰她。」她信他,他就願意說的更清楚。
「知道的。」
「爺答應過。」
「嗯,爺說了我身上有好處麼,」寧西玩笑道。
四爺微頓。發覺他似乎許久沒有想過這些了。沒有去想隱瞞又或者利用,也沒有因此而生的歉疚或罪惡。似乎在承諾之後,他就放任自己理所當然地寵著人。直到現在。一切是那麼順心而自然。
「你不說,爺差點忘了。」
輪到寧西微愣,隨後彎起了眼睛。
這是說,自己把人迷的不要不要的了?
還來不及回上一句,這時張保終於領著太醫過來。
隨隊的太醫有好些名,張保找不到先前給寧西扎針的那名,怕拖久誤了事,只好請過一名新的太醫過來。
四爺不廢話,讓太醫給人把了脈。由於等會兒就要上船,他實在放心不下寧西又繼續吐著,便問,「能再扎幾針,讓福晉別這麼吐了?」
這太醫乾瘦乾瘦、頭髮花白,面容頗為嚴肅,品階似乎也不低,面對四爺這個皇阿哥都不疾不徐。聽見四爺如此交待,恩了一聲。
「四福晉害喜程度尚非嚴重,下官稍後扎針緩解一二,日後福晉若仍感不適,可就同個穴位自行按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