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車廂裡暖意融融, 可把寧西送回武家後, 四爺當即就找了武察泰過來。
會有今日荷園前的鬧劇,歸根究底,不就是因為武寧洛仗著嫡房支持, 才對寧西養出了這種不管不顧的蠻勁, 不該說的話都敢說了。雖說四爺大可以當場打人幾個板子驅逐, 可打完之後, 一個皇阿哥為福晉打罰福晉堂妹,傳出去只會對寧西名聲不利;武寧洛也還是能在武家隔應人,事情並無法徹底解決。
四爺更愛釜底抽薪。抽了武寧洛與方少源的背後支持, 這對小夫妻能翻身到哪裡去?因此便直接找了武察泰過來敲打。
「一條河上兩艘船, 即便慢一些, 人肯定挑穩妥的搭, 是也不是?」
不知緣由的武察泰首先應了聲是,卻是心底琢磨半天。兩艘船?是指除了自己以外, 還有另一個勢力也與四爺接觸了麼?
要知道,武察泰接下恭迎聖駕的差事後, 目前為止得了康熙不少稱讚。各處辦的熱鬧喜慶不說, 當中也有各種勢力冒了出頭。面上讓武家看起來並無心獨攬接駕之權, 然而場面卻又被控制得很好,沒有任何勢力敢跳出來搶武家鋒頭, 讓情勢失控。
這背後,肯定有個更高位的人壓著。康熙看得久了,怎會看不出門道。武家背後之人, 該就是他的四兒子了吧。
而四爺這樣做,與先前曹李兩家自為招待,就拼著與康熙的私人情分,做法不同。畢竟曹李兩家要拼情分並無大礙,他們本來就與康熙淵源頗深,眾人要推,他們不會輕易地倒。但要放四爺身上,武家若想著拼情分,就容易成了四爺拉攏外戚的罪過。
所以這裡倒了個個兒,乾脆先畫下規矩,讓武家分權出去。四爺在這當中的角色,就成了隱於背後的鎮壓,實際上確實也算幫了武家一把。可要攀扯說四爺在康熙面前拉攏外戚,卻是還構不上邊的。
所以康熙心底是滿意的。滿意於老四的手段圓滑,也滿意他的辦實事不顯名的態度。若要扶個第三勢力,何嘗要挑那些腦子容易發熱的?選個腦子冷靜手段俐落的,才是真正的威脅不是?
當然康熙冷酷的帝王心術沒有人能知道,但武察泰絕對知道這次武家接駕的功勞,半數可以算在四爺身上。而四爺這般的幫,武察泰原先也就以為四爺是願意給武家當背靠的。
可現在卻莫名其妙說了這句話。……兩艘船?
武察泰左思右想,還摸不著腦袋。一回到府裡,韓氏讓武察泰跑一趟大院,寒聲把荷園前的爭執說上一遍。於是想也不用想,這下武察泰就什麼都清楚了。
別說,為了回報武寧洛,寧西回家後也給安氏撒了一次嬌,半真半假告上一狀。
「額娘,洛妹妹與少源表哥到底怎麼回事?洛妹妹今天還在爺面前說了,我就是嫉妒她能嫁想嫁的人而我不行,說我騙了旁人。但我這不忘光了麼,唉,爺問我怎麼回事兒,都答不出了。」
寧西自己雖然對於這些流言斐語,無關痛癢,可他總得為擔憂他的安氏著想。安氏要是跟個總愛提醒她往日舊事的堂侄女處一起,讓她動不動就張嘴給安氏堵心,今日這事兒就不算解決。
所以與四爺腦波重合之下,四爺去找武察泰施壓,而寧西這個狀,告到了安氏這邊,安氏氣極再告韓氏,一路傳到了武察泰耳邊。武察泰自是什麼都懂了。
兩艘船?意思就是說自己若要維護武察富家裡的、不是一條心,那麼四爺乾脆去扶有官身的武察安一房豈不是更穩更親近?何需還把資源放武察泰身上了?
即便武察泰目前官職最高,扶著最快捷,但武察安、武寧海都是有官身的人,慢慢的爬,多年以後能怎麼發展,不、是四爺肯定會扶著發展,到時成了氣候,肯定也就沒武察泰什麼事了。
如此想通之後,武察泰額頭都冒了汗。心底終於是確定,在四爺那邊,絕對是先有福晉、後頭才跟著武家,而不是眼看著武家、才抬了福晉。
加上武寧洛說的這混帳話,打著要人夫妻離心的心思,也當真夠狠心了。便是方少源竟也有臉在四爺面前這麼說話,若不嚴加責罰,日後捅出更大的蔞子,誰來替他們收?!
於是武察泰聽完,氣憤拍桌。
「混帳東西!若是不知什麼話該說不說,那就不用說了!去告訴方家人,方少源一介秀才附生,浪費頗多,我們武家貢不起,快讓人來趕緊領回去。連同洛丫頭也是!十年讓她好好學學,學好了怎麼說話,武家再看認不認的這閨女!」
而這個決定一下,等同抽走方少源目前最重要的經濟支援與人脈!他多年在淮安府上的學,一路私塾到縣學,行走間用的全是武家面子。武家這般與他斷了,等於斷了他多年經營與名聲;雖說大半也不是他努力得來的,自此以後,甚至是比鄉下來的窮秀才還不如了!
所以武寧洛隔天就跪在武家面前懇求著。是再不敢嚷嚷跟皇子福晉有關的事了,但這般不管不顧的模樣,也算狠狠損了武家臉面。
便是韓氏瞧著心都有些冷。給武寧洛的罰,是韓氏這個親祖母也同意的。就是想斷了這十年,好平了四阿哥的氣,十年後什麼事兒都夠遠了,那時把武寧洛認回來也就能繼續照顧了。
但瞧瞧武寧洛作態,這般的求,把武家醜事給攤在大門前,是想讓人來問、讓人來好奇,藉此給家裡壓力好收回這個責罰麼?可這個蠢笨的,怎就不想想,這事兒已不是怕不怕傳的問題,而是看武家態度了。
「請個嬤嬤過去照顧吧。洛丫頭被靨得病了,什麼時候好了,再放人出來。」
***
武家這事兒還在進行當中,四爺這邊也不是沒有狀況。就是與寧西玩回來之後,八阿哥就在康熙面前給四爺上眼藥了。
老九氣憤地跑來跟四爺打報告,「四哥你知不知道,八哥那傢伙,竟跑去跟皇阿瑪說,他邀同三哥約集了江南文人,打算在荷園辦個詩會,屆時想邀皇阿瑪一同賞詩賞荷。還說這荷園是四哥給的靈感!」
而這詩會要辦就算了,選的荷園,不就是順便踩四爺一腳?刺他淨顧福晉也沒想過盡孝了。
四爺一頓,「皇阿瑪可是准了?」
「自然是准了,否則八哥哪還能跟弟弟得瑟。八哥能繞過武察泰在淮安辦的這事,想必是安郡王府那一掛幫的了吧。」
前安親王岳樂其中一子蘊瑞,去年就因不行走於公事,被康熙革了爵。但在文人之間,蘊瑞卻是因其人無視民族階級差異,廣泛結納東南名士,資助貧困漢族文人,得了不少名聲。要說這詩會老八沒讓蘊瑞使力,老九是不信的。
瞧著老九忿忿不平的,四爺好笑之餘,也就多提點他一句。「無礙。荷園便荷園吧。就是老八怎會與三哥一起了。」
後一句話的時候,四爺是直直看著老九的。老九一愣,摸摸腦袋,「不就是三哥與文人間也混的熟麼?八哥想辦詩會,還能繞開三哥了?」
四爺用一種「把話想清楚再說」的嚴厲眼神,刨了老九一眼。
這路上,老九也享受到了以往十四的待遇。要答話不得四爺滿意,對於兄弟四爺雖是會教,可沒什麼耐性的。莫怪十四小時候想反著四爺,要他遇上了,很容易也會想的吧……不過現在不是神遊的時候,頂著四爺的關注,老九趕緊把這段時間發生的大小事,認真想過一輪,稍後才不太確定的說。
「……莫不是八哥想與大哥求和,便爭取在皇阿瑪面前辦上這個詩會,好拿出些成績出來。三哥素與太子親近,肯定不讓八哥專美於前,怎麼都要參上一腳?」
「老八明知繞不過,卻依舊辦了?」
「呃,但至少兩個人辦,兩人都有功勞,那便是穩的。八哥不怕?」
「嗯,繼續。」
還繼續?
「……這麼想來,八哥當初就打算與三哥一起。反正這事兒成了對三哥來說,沒讓太.子.黨掉隊。對大哥來說八哥也是主導,那就是雙贏了。」
「能雙贏,最高興的是誰?」
「自然是皇阿--」老九說到這一頓,又皺起了臉。這樣,倒像是八哥並不專為了大哥而已?
其實有種人,能力也許優異,但天生就是幕僚個性。你讓他待在一個團體裡,他會表現得很好,會很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上頭交辦的事兒,也能辦得又快又好。可若要他處在一個主動或下決定的位置,就會陷入猶豫,會舉步維艱。
因此老九說到這就很痛苦了,「所以答案呢?四哥,弟弟方才說的可對?」
四爺只瞧了眼,「沒有答案。就是讓你多動動腦子,別光想那些奇技淫巧。」
老九摸摸鼻子,訕訕的同時心底還是感激的。畢竟這也算個提醒了。
不過,即便四爺沒有肯定老九答案,但老八最近逐漸透出的單干傾向,要仔細看,並不難覺察。明面上,老八所做所為都可以與大皇子黨攀扯上關係,但實際上,最終獲益的人還是老八沒跑。無論是用人脈在康熙面前爭表現、又或是給康熙一個能在兄弟間潤滑和睦的印象,似乎都透著老八的積極性。
只是,老八打的詩會這如意算盤,真能順利進行?三哥身邊的文人,不,應該說是文臣,與八弟招來的純文人,本質並不相同。前者是官而後者是民,雖都以文人身份出席詩會,但真的能達到老八為康熙所想的拉攏與安撫麼,四爺心底存疑。
果不其然,幾天後的詩會上,就出了句頗受爭議的詩句。
「清風不識字,何必來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