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某天的午休過後, 康熙竟發現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好使, 右眼也似糊了一邊。雖說修養一陣便很快好轉了,然而被傳來的御醫們個個如臨大敵,都建議康熙必須得好好靜養才行。
要擱平常, 自認身體康健、亦不服老的康熙肯定不會理會這種在他看來是過於保守的診療方案, 然而這次卻不然, 他面色極差地在座上沈默了一會兒, 便當真下了個暫停例行朝會的消息。
這個決定登時讓已經很亂的局勢更為震盪!在兩黨激鬥的當口,竟傳出穩若泰山的康熙因此氣的龍體欠佳!?這是要讓早期盼著繼位的太.子.黨更加張狂,還是想讓奮力一搏的大千歲黨加碼奮力了!?
康熙不會不知這般決定的後果, 卻仍然這樣做了, 故很快就有各種猜測, 有說是聖上身體當真不行才出此下策, 也有說這恐怕是聖上不耐兩黨鬥爭,想來個引蛇出洞的謀劃而已。一時間流言紛飛, 一堆自認忠臣老臣的爭相上了摺子請求面聖,然而全被拒絕在懋勤殿外。
要以康熙的身體狀況來看, 這個決定其實算正確。以康熙這等症狀, 雖是輕微, 可要讓寧西聽來,可絕對能聽出這是腦中風前兆的警訊了。
四爺收到消息後亦是憂心忡忡, 卻也找了機會與隆科多秘密會面,當頭便詢問道。
「農院終究怎麼回事?我就不信,以舅舅能力, 會被檔在門外讓裡頭人一個個死全?」
隆科多先是掀了掀眼皮,稍後嘆了口氣。
「我家老頭本想,只要拖上一點時間,讓關鍵證據漏了去,回頭就該讓外頭好鬧了。這不,太子與大阿哥當真鬧了起來。但我那會兒是真不知事情會弄成這樣,以為就算慢點還能抓上幾個人來審問,沒想到竟都死全了,背後這人手段也真夠厲害的。」
隆科多邊說邊搖頭。他同樣不希望康熙身子有恙。局勢還亂著呢,誰都能倒就康熙不能。
四爺聞言亦是一滯,沒想到目前亂局佟家竟也暗中撥了一手。
然而事態演變如此,無法回頭,隆科多還是冒著辦事不利的風險給自己幫的忙,四爺也必須領情,只道,「舅舅這般行事有些魯莽了。事有輕重緩急,旁的或許可以,但私兵這事若是查不出,政局動盪,反而什麼事都不好進行。」
隆科多疵了疵牙,「誰不知呢?所以我家老頭讓我自個兒滾到聖上面前請罪去。」
隆科多背後的佟國維也是老狐狸。這招以退為進,想是先從這亂局脫身為上,四爺想想亦是贊同,也趁此跟隆科多交換對目前局勢的推演及應變。
只是分手前,四爺還是不禁問道,「那農院之事,當真蛛絲馬跡都查不出?」
隆科多一甩袖,倒是冷笑幾句。「天下哪有絕對密不透風之事?且瞧著吧,抽絲剝繭,總會有的端倪出來。」
這會兒隆科多還能有自信說這般話,是因為農院就在那裡,便是裡頭的人死全了,這農院誰的產業,過給了誰用,平時有誰進出,食糧物資不可能自給自足的狀況下,把村子的人全抓起來問也是能問出一二。
隆科多當時一聽裡頭私兵全數自裁後,就知這事棘手了,也不敢再耽誤先機,他已冒了一次傻、可不能再犯第二次,立馬便把農院所在整個村子的村民全給綁了起來,就為了一一詢問,不讓證據消失,所以這會兒還有自信能這麼說。
然而這頭追著證據,太.子.黨與大千歲黨之間的互鬥卻沒有稍停。
近日大小朝會都給停了的情況下,無法面聖,兩黨轉而用摺子黑函互相攻擊,範圍可不止私兵這事,倒像是把手中抓到所有屬於對方的把柄,這會兒都一股腦地丟了出來。
兩黨局勢會這麼針鋒相對、幾乎是完全撕破臉的情況,也是知曉這私兵之事一旦有了結論,要真被判了該哪邊背鍋,那邊怕是再沒有翻身可能。
所以私兵到底是何人所豢養,有什麼證據那是一回事。在這個決勝負的關頭上,說服康熙這私兵「應該」是哪邊的手段,那才是重中之重!
畢竟,找出了人證還可以說是對方污衊,有了物證也可以說是對方栽贓,在這種判斷忠不忠心更存乎皇帝一心的年代,大夥兒都知道,這時更該努力的方向,也就是聖上面前而已。
也或許,康熙早就料到了這個局面,所以乾脆就停了朝會,這些個不斷送上來的黨爭摺子,他還能眼不見心不煩的丟一旁冷處理。
這事態一直到隆科多到御前請罪、同時提報自己調查出的所有線索的這天,有了變化。
那天,跪地低頭稟報的隆科多瞧不見康熙表情,直到口頭報告完畢之後,也沒聽康熙叫人起。隆科多一直跪在座下許久。安靜的懋勤殿裡,即便摒退了所有下人,只有康熙與隆科多二人,為此,隆科多額上還是冒了一層冷汗。稍後,久久才聽聞這個大他八歲的表哥,僵硬地說了句。
「……就這樣?」
那語氣聽著似乎咬著牙,頗為壓抑憤怒的模樣。隆科多嘴裡也是一陣苦意。他也知手上查到的線索,就只能上追到某個小人物便斷的乾乾淨淨,先前在四爺面前發下的豪語,細查之後,才發現自己竟是太過樂觀了。
隆科多心裡有愧,這會兒也只能重重磕頭。
「屬下無能,請聖上降罪!」
接著就聽「啪!!」的一聲!!就像是他上的摺子給狠狠摔到地上的聲音!!
「滾、出去!」
沈重的威壓隨著康熙低喝,迴蕩在空蕩的懋勤殿中,亦是重重壓在隆科多彎下的背脊上!這次確實是他辦事不力,康熙面前原是挺恣意的隆科多也只有動動嘴巴,吞下一句「保重龍體」的關心,灰溜溜地退出了大殿。
局勢於是從這天開始,由兩黨相爭,變成了三黨亂鬥。
怕是隆科多查辦不利的過失,讓康熙稍後竟是准了八爺黨的摺子,同意由八阿哥以及英武殿大學士馬齊、鑲黃旗滿洲都統阿靈阿等人領頭的八爺黨一眾,負責清查這起私兵案件。
於是,這演變又讓更多人看不清了。
打自那年秋獵,因太子暗算寧西不成,而陰錯陽差地讓八阿哥與大千歲黨分裂之後,次年南巡的詩會事件,又阻了八阿哥回歸大千歲黨的腳步,加上四爺早早出頭、並不隱藏能力而頗受康熙重用,種種無形間的條件與推力,讓八爺黨這個本該更晚上幾年才形成的氣候,這時已經有了雛形。
然而到底是時日未久,八爺黨黨勢雖已形成,卻不算壯大。他們憑藉的也就是吸收那些不願太早在太.子.黨又或大千歲黨之間下賭注、卻又想拚一拚從龍之功的游離份子,所迅速形成的勢力。
畢竟許多人都在猜測,只要拼過了這關,太子與大皇子縱使有一方在私兵這事上頭勝出,兩者也必是元氣大傷。而落敗的一方,其資源與人脈便很有可能被接續興起的八爺黨所吸收,形成朝堂上的第二大勢力,輔以存留的一黨元氣不再的背景下,這個新興起的八爺黨,贏面甚至是頗高的。
於是一時間,八爺黨的聲勢,登時就像雪球般膨脹起來!
四貝勒府隔壁的八貝勒府,還因此出現了夜不息燈的繁榮景象!
***
而外頭這般腥風血雨的時候,寧西的後院生活依舊平靜。
便是四爺也是穩穩地該幹嘛就干嘛,待在府裡看書泡茶逗孩子,連寧西都不讓瞧出他心中動搖。
別說,八爺黨外頭這般火紅的發展,看在四爺眼裡,心中要全無想法那是不可能,然而他這頭的策略很早就決定,在太子真正倒下以前,他就是得忍。忍住不管是挑釁、是被冷落、抑或是來自權力的香甜誘惑。
只不過,四爺最近就變的更愛抱著寧西說話。就像是有個重量抱在懷裡,就能壓住心中的蠢蠢欲動似的。而四爺這習慣,打自格格時代便老早有了,被抱習慣的寧西,倒沒有立刻察覺不同。
這晚寧西正在看各地玻璃廠報上來的收益,還拿了個小金算盤撥算著,樂呵呵的。
屁股下坐著的,便是四爺大腿了。
四爺見人眉開眼笑,忍不住逗,「這麼可樂?」
寧西笑眯眯指著送來的帳冊說道,「當然。這回業績不錯,還能撥出三萬兩給前院庫房了。」
玻璃廠的收益,在保留下個階段的發展資金後,餘下銀兩寧西都特意撥到四爺前院的庫房。歷史上那什麼黏桿處、情報局的,應該很花錢的吧。
誰知道,四爺聞言就接了句,「嗯。爺都幫你存著,要使的時候便有。」
「等等,先前那些,爺難道就放庫銀裡堆著!?」
四爺竟一臉意外。「……要不,爺用你的銀兩做什麼?」
輪到寧西驚住,「那我存那麼多銀兩幹什麼?」
「你不是財迷麼,」四爺答得挺順。
我、我財迷個屁!
見寧西一臉被誤會的氣憤,四爺趕緊補救,「這不也是爺的救命錢。緊要時拿出來的,怎能輕易動用。」
可寧西方才一聽,就知道四爺這大男人,壓根沒想動他辛苦(?)弄來的錢,當即不滿。「我早留了!爺不會那什麼,有不能用女人錢的偏見吧!」
四爺哭笑不得,「爺就養個家,這還沒窮的錢不夠用。」怎一直要塞錢過來?
「錢可沒有夠不夠用的問題。」寧西振振有詞,「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爺閒賦在家這麼久,或許就是哪處銀子沒使夠!哪,這次萬壽節,爺打算送什麼賀禮了?像這種時候,就是該用銀子幫襯的時候!」
一聽幫襯二字,四爺倒是想,寧西先前堅持要賣的望眼鏡,就夠把外頭攪的風雨飄搖了,可用不上銀子。然而才想說幾句話哄哄人,這院子的平靜,終究是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破。
「主子爺!宮裡傳來消息!!說是、說是八爺的額娘衛氏,昨晚吞金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