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的時候, 氣候是一天熱過一天, 衣袍都換上了亮紗裁的紗衣。院裡還在守孝期間,清一色的月白色、淡藍色,看著倒也清爽。
福晉的孝期格格們是跟著四爺服的, 也就是一年。期間不能飲酒吃肉、唱戲作樂, 四爺在外亦不能求官任職, 逢吉事不得入。嫁娶就別說了, 便是夫妻同房、服中生子基本也是禁的。不過宋格格與李格格有孕在孝期之前,在此並不算違禁。
為此,後院似乎平靜了下來。
畢竟兩位格格都剛得了第一個阿哥, 有子萬事足, 都滿心歡喜的。即便洗三、滿月的慶賀儀節都不能辦, 但也就是這一年而已。眼下就只忙著把阿哥養的白白胖胖的。
最近寧西就陸續收到下人報來兩位格格的一些細小要求。比如私下添銀子想給奶娘加菜加肉、又或者是小阿哥得穿的孝服, 因為之前做的喜慶的都不能用了,得請繡娘多多趕製些舒服的
相比於有額娘細心照撫的兩位弟弟, 福晉的大阿哥就冷清清地一個人被放在正院養著。身邊就算有好幾名奶娘照顧,四爺平時聽說也盯的緊, 可也沒聽來報說要主動想添點什麼額外的。寧西心底多少覺得唏噓。俗語說, 有娘的孩子就是寶、沒娘的孩子就是草。這話還是不錯的。
而福晉難產薨逝的真正緣由, 後來某天下午,汪大全就汗津津跑來跟寧西說了。
他說依據他打聽到的消息, 福晉先前怕是真看了密醫。密醫給介紹了一帖養身補氣的補藥膳,裡頭用的一味藥,據說就與況太醫那天說的相合。四爺便再把那時還在福晉身邊伺候的楊嬤嬤抓回來審問, 這才確認,確實是福晉自己用的這藥了。
只不過,這密醫竟還不是來路不明的人氏,而是福晉額娘覺羅氏前幾年給介紹的一名嬤嬤,姓白。說是曾在太醫身邊伺候過,懂得一兩手。覺羅氏自己用的好,便就介紹給了福晉,讓福晉能私下看問一些不好請太醫看的婦人症狀。
話要這麼說來,那當初福晉對四爺說的話,倒就不全是撒謊的了。不過寧西就想不通了,到底能有什麼多隱私的症狀,是值得冒險不看醫生、而去看個密醫殘害自己的。
這真相一出,楊嬤嬤、白嬤嬤聽說都被四爺處置了。還有一些當初知情不報的下人,就算先前離開了正院,也都被拉回來罰了。烏拉那拉家原先還想仔細追究女兒的死,得了這消息也消了音。覺羅氏更聽說傷心的重病,這陣子連床都下不了。
這一串前因後果讓汪大全神神秘秘地說完後,寧西就賞了他一杯茶。初見汪大全時他只一副初中生的豆苗模樣,或許近來伙食吃的好,身子抽條了,人也穩重許多,倒有些青少年的神采飛揚。
全聽完後,寧西送他一句。
「你這消息,打聽的還真全面。」宮裡的宮外的都有。
汪大全嘿嘿一笑,「寧主子或許想知道麼。小的努力探問也得給全問來!」
寧西好笑問,「那你幫不幫我告訴四爺、就說謝謝他告訴我啊?」
笑意頓時僵在汪大全臉上。
寧主子這般說,就是猜到了這些都不是他打聽來的,而是主子爺讓他回傳的消息。反過來想,主子爺會這麼用他,就表示藏在寧主子身邊一直跟主子爺通信兒的人、恐怕就是自己的這事,寧主子也該猜到了……
可、可他以為自己瞞的挺好啊!院裡這麼多太監,怎麼不猜別人、就猜他呢!!
汪大全心中一緊,噗通一跪立刻求饒,也不敢瞞,「求小主子開恩,奴才、奴才也是身不由己的!!。」
寧西撐著下巴問,「那你可想出是哪漏了餡?」
汪大全垮下臉,搖搖頭。「奴才不知。」
「便罰你想出答案以前,月底加的銀子就不給了吧。」
聞言,汪大全做了個誇張又傷心的表情,可心底卻是高興又感激的。這表示,寧主子算是認下了他暗地打小報告的事,之後也還願意繼續用他!!汪大全心中一直隱隱卡著的不放心,終於是在這會兒落了地!
「嗻!奴才回頭一定努力地想!用力地想!奴才謝小主子開恩!謝小主子開恩!」
笑笑揮退了汪大全,寧西倒了杯涼茶,一個人在屋裡慢慢抿著。
心想著,這該算是四爺的一種示好了吧。
四爺讓汪大全特意來交代福晉這些事,大概是怕自己成天憂心,畢竟管事的位置挺敏感,才使人過來說清。加上還用這種方式透信,把汪大全暴露給自己,就差沒指明說就是這小子當的狗仔了,也像是對前次兩人對話,趁機做了隱諱的回應。
就好像說,我是信你的。要不,我把我放在你身邊的眼線告訴你吧。
這番翻譯過後,倒有些迂迴的可愛。寧西笑了笑,算是記下了四爺心意。
時節進入六月後,日日的豔陽高照轉成了一陣陣的梅雨。
可天氣依舊熱。熱了之後再加上潮濕,人真的挺難受。
寧西就一直盼著宮裡能開始發冰了。宮裡對抗盛夏的方法,寧西很早就向英嬤嬤打聽過了。英嬤嬤表示,得要過了農曆五月,也就是端午前後,宮裡才會開冰窖正式發冰。宮裡的小主子每人都有固定份例,發冰的時節,天天都得去向冰官領冰。
而冰領回來,就放在冰盆裡。冰盆不是一個盆,是一種雙層櫃。就像上回溫碗的結構,冰塊就放在回字形的內櫃,內櫃多用錫或鉛做成,可以隔熱,外頭再加一層賞心悅目的雕花木櫃,好讓冰慢慢放出冷氣,給屋裡降溫。
但既然用冰還得用的這麼節省,要不乾脆自己來硝石製冰啊?五成的種田文都能見到的金手指,寧西想,自己說不定也能用用哇?
英嬤嬤一聽卻有些遲疑。她說這會兒開窖藏冰(冬天冰夏天用)是得要經過朝廷許可的,民間藏冰並不被允許。但這指的是那種開冰窖藏冰的狀況。至於用硝石少量製冰,這到底算不算違規,呃,得要問問四爺才知道。
於是寧西也就只能先筆記了,眼巴巴地盼著即將到來的端午。
今年端午因為卡著孝期,相當不費事。連肉粽都不能有,只能用素粽代替。
宮裡的粽席以及一切端午慶典活動,四爺也一律不能參加。至多就是在正院裡自己擺上一桌,還不能說是宴席,只能說是家人齊聚、端午分個粽的場合而已。
所以聚餐是低調的、簡單的。桌上也就幾捆粽子、與幾疊涼菜,配著涼茶。也就是了。
寧西這次也早些過來了。
令人意外的是,四爺竟打破以往掐著點兒到的慣例,比他更早一步坐在桌邊等著。
也對,四爺該是先到正院、過來抱抱他的大阿哥的吧。
寧西進廳的時候,四爺正抱著大阿哥檢查。沒錯,就是檢查。
一會兒翻翻大阿哥的後頸,似乎是瞧著有沒有長痱子的模樣。一會兒又掀開人家褲襠(……),也不知道在查看什麼。然而擺弄的動作並不生疏,想來這段期間,四爺跑正院照顧大阿哥的頻率該是挺多的。
而這幕父慈子孝(?)的畫面,看著倒是溫馨。把福晉過世後、四爺更加冷肅嚴厲的表情,襯的溫情柔和許多。寧西沒有打擾,只福了一禮就往自己座位上走。
卻聽四爺嚴肅道,「過來。坐爺身邊。」
寧西一頓,視線一掃桌上的安排。打自過年的小宴之後,宴席上的次序都是比照進府順序來的。這也是自己的指示。然而現在四爺卻發了話……這也不算錯,格格與格格之間,本就沒有高低上下之分的。
想想,寧西也就大方地坐過去了。
周圍下人面上不動,心中如何想的都有自己解讀。而透在外面的,就是有人立刻上前,把其餘兩個座位的位置角度,給些微地調了調。
而寧西才一落坐,四爺就把大阿哥塞了過來。「你抱。」
「……」
寧西是幫大嫂帶過侄子侄女的,對於這種軟體生物並不懼怕,就是有種上了當的感覺。不過這還真是他第一次見著大阿哥的面呢。於是也沒抗議,寧西熟練地搖著小寶寶,仔細瞧瞧,讚了句,「眉眼跟四爺挺像的。俊俏。」
這都出生好幾個月了,寶寶皮膚已養的白晰粉嫩,就像上好的奶糕似的,讓人頗想咬一口。福晉薨逝不幸中的大幸,便是大阿哥在福晉肚子裡,是真的被養的好。出生即便困難了些,可出生後的狀況似乎都挺順利。
這會兒見著氣色還不錯,就是整隻精神似乎焉焉的,一口一個呵欠,配著溫潤潤、努力睜大的眼睛,這肯定是先前睡的香,卻是被四爺暴力吵醒了吧。
寧西不由道,「這是想睡了?」
四爺卻皺眉,「不,奶娘說睡了許久。是該醒的時辰。」
不像好不好。
寧西低頭搖著小寶寶,寶寶眯著眯著,果然不敵睡意,又睡了過去。
寧西給了個「你看吧」的眼神,嘶嘶對四爺說,「我帶他進房?」
四爺才要點頭,這會兒宋格格、李格格各自抱著自己心愛的小阿哥,也一齊到了。
兩人原先走到了門口還說說笑笑的,同時有了阿哥讓她們有了更多共通話題。
可一進到廳裡,見著四爺身邊坐著的寧西、寧西手上抱著的大阿哥時,兩人嘴邊笑意都是一頓,彼此間快速地交換了個微妙的眼神,這才帶著收斂後的微笑,依序進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