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淳夏正在整身的西洋鏡面前試裝。
這座瞧著光可鑑人的貴重西洋鏡, 是她的嫁妝。能比銅鏡更顯出顏色與細節, 打自一照,淳夏便再用不得銅鏡了。更何況是今天。
她方才試了幾件湖水色與竹翠綠的掛子,總覺得有些素淡, 便又換了這季新作的淡藕色通繡海棠花的春袍, 交領處滾著紅鍛邊。如此薄施脂粉, 再配上紅寶鑲金的花果百鳥髮簪, 面色能更顯妍麗,新婦的喜氣也有了,當不輸今兒個的主角了吧。
心底這麼想著, 打扮完後, 仍偏頭問了婢女映桃, 「這般模樣可會太豔?」
陪著姑娘嫁入宮的映桃可不知自家福晉心裡所想, 笑眯眯應道,「福晉才大婚不久, 穿著喜慶點是理所當然的呢。福晉模樣天生就好,穿什麼都出挑, 這般細緻裝扮, 主子爺稍後可是移不開眼了。」
淳夏聞言卻只是回頭瞧著鏡裡的自己, 忍不住再確認幾處臉上的容妝。
畢竟這會兒她心中所想,是無法說與任何人知道的。
聽聞四阿哥選的繼福晉, 最終竟是由院裡格格提上來的那會兒,她直覺就想起玉石店的掌櫃曾經說過的那些。淳夏幾乎敢肯定,四阿哥新提的福晉, 應該就是掌櫃嘴裡說的那位被疼著寵著的貴人格格。
所以就算她十幾天前已嫁做他人婦,就算嫁給八阿哥時,無論嫁妝、排場與安郡王府上辦的宴席,均是京城裡一等一的好,無處挑剔,然而一聽聞四阿哥繼福晉的消息,她依舊有股無法言明的在意。
她對她好奇極了。想瞧著她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女子。可同時,心底也有股自己絕不想輸的聲音,似乎如此就能讓心中那抹對命運陰錯陽差的不甘,得以用另一種途徑撫平。
細細確認過後,淳夏對鏡裡的自己終是滿意了。頂著盛裝打扮,出了院,被映桃攙著來到上轎處時,那裡,八阿哥似乎等著淳夏有一段時間了。
見淳夏這身精緻華美,八阿哥臉上閃過微訝,讚美之詞倒毫不吝嗇,「福晉今兒個真是芙蓉如面,明豔動人。」
淳夏笑笑,「勞爺久等。妾身不想墮了爺的名聲,仔細整了整。爺瞧著可好?」
「好、好,哈哈哈,」八阿哥牽過淳夏的手,朗聲笑道,「所幸四哥見不著,否則肯定後悔請了福晉到場,搶著四嫂鋒頭了。」
今日四爺請的新居落成與賀封福晉宴席,宴客範圍由於不限於自家人,宴席絕對是前院與後院分開、互不混席的。因此淳夏這趟一去,也只能見著新任的四福晉,要想見四爺,卻是不可能的。
於是這一說,淳夏心中不由滑過淡淡失望,嘴上依舊笑道,「爺這般說,可是責怪妾身打扮得不妥?」
「這關打扮什麼事兒?福晉天生這副好模樣,人見人羨。這可是爺的福氣。」最後一句八阿哥是湊近說了。
這般的調笑,自己是該要覺著喜悅羞澀的吧。淳夏於是扯了嘴角,垂下美目,「爺可別胡說了。時辰差不多,也該出發了,」說畢,便搭著八阿哥的手,自己主動坐進了轎。
八阿哥見狀,不覺有異,笑吟吟地幫把帷幕仔細放下,確認都妥當後,就讓隊伍出發了。
由紫禁城前往四爺的新府邸,並沒有多少路。淳夏待在轎上,晃晃悠悠的,一時間有些心不在焉,回頭,竟想不起自己心中轉著什麼思緒,直到聽到外頭似乎是到了目的地的動靜,心中一緊,視線忍不住移到了帷幕邊的縫隙。
然而只覺人力轎停了一停,外頭一陣模糊的報信聲之後,自己搭的轎便又重新移動起來。這會兒自帷幕間的縫隙看出去,也只得看到一旁下人的身影。
以致於,待到她終於下了轎,伴著夕陽餘暉,被下人引著走進這座被修的大氣卻不失優美的新府邸,那苦苦壓抑的失落與譟動,是更加的鮮明了。
今日的宴席訂在酉時,也就是下午五點過後。
主要方便四爺那些還在上書房上學的兄弟們,能下學後參加。
不過這日一早,內務府便送來了趕製完成的貝勒福晉的朝服、禮冠與朝珠等。連同一紙吉日晉封的誥命,待宣旨太監宣完了旨,自這一刻開始,寧西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四福晉。
這會兒的宴客廳裡,各處精緻宮燈已經燃上,亮堂堂的,多襯了幾分華麗。
寧西身穿一身近紅的鍛掛子,光線折射下泛著珠光,顏色與喜服是相當靠近的。上頭繡花倒沒有太繁複,只有點點銀線勾的細花樣落在袖邊與下襬處。襯著舒袖上的銀滾邊,精緻貴氣又不失穩重。
頭戴著鎏銀紅瑪瑙細鈿,是有些重,可沒法了,今兒個大場合,英嬤嬤才不讓寧西有投機取巧的機會。便是胭脂,差一點寧西就敗下陣來。好在正紅的掛子襯得他粉妝玉琢、朱唇皓齒,氣色粉嫩健康,於是也就罷了。
不過陸陸續續被下人帶進廳堂拜見的女客們,一見寧西一張臉長的這般水靈可愛,雙頰甚至還帶點嬰兒肥的軟軟孺孺,杏眼水汪汪的,原先心底暗藏著的輕視與敵意倒是減去幾分。
不得不說,今兒個有資格帶家眷過來赴宴的,帶上的大多是正室原配。在原配心裡,要是上位的格格是個妖媚型的,那肯定是用了狐媚手段才升的位。要是這種看著還沒完全長大的,便是當真漂亮,與她們的厭惡感也就不這麼強烈。
何況寧西一路笑眯眯的,不管是官員階級、包衣階級,只要下人介紹了,肯定禮數週到的問候一番。當律師的,想要讓人覺得自己是發自內心的誠懇、關心(這樣才方便接下來的說服),還不能忘記帶點權威感,那是妥妥的職業技能。
於是許多夫人就被忽悠住了。覺得這新福晉人可親、卻也大氣,完全不像後院那些奴顏媚骨的格格們。四阿哥選的她,加上皇上也下了旨,肯定不是毫無緣由。來時不管帶著什麼想法,心底的認同在見過人之後是多了幾分。
就在這個當口,門口唱名的奴才,喊出了聲。
「五福晉、七福晉到--!!」
只有皇子福晉有唱名的這待遇。這兩位也是今晚最先到的皇子福晉。在場女客們不由靜了靜。畢竟這兩位是正牌的妯娌啊,她們究竟看不看的上這位格格升上來的繼福晉,這下可有的好瞧了。
寧西也知道重頭戲來了,振作了精神,主動迎上前幾步。
被婢女扶著的五福晉他塔喇氏,身材有些圓潤,圓圓的大眼與稍微濃密的眉毛,是位長相看著頗精神的小姑娘,但面上沒怎麼帶著笑,故而看著有些凶。稍稍落後一步的七福晉那拉氏,身量頗高,骨架見著也有些大,配上寬額頭,總體來說也是名看著身體健康的福晉,面上同樣沒帶多少笑容,配著她高大身形,不無給人一種壓迫。
「歡迎兩位弟妹了。」寧西笑眯眯給兩人點頭。就算多走了幾步迎客,自己也算是她們嫂子,算小長輩的。
「四嫂有禮了。」「四嫂客氣。」五福晉、七福晉紛紛規矩福禮,不過臉上冷淡倒是明顯。
寧西並不意外。這兩位都是在家被格格壓得不輕的福晉,對自己有好臉色才怪了。
首先說說五福晉。要知道,在五福晉大婚進門以前,五阿哥就給寵愛的格格劉佳氏提了側福晉,也就是正式的側室。側福晉能上玉碟,算是皇家的正式媳婦,何況她還搶先生了長子,更抓緊了五阿哥的寵。所以五福晉還沒進門,五阿哥後院就有了半個女主人跟她的兒子,試問五福晉見著格格變成福晉的寧西,如何能開心。
再說這七福晉,她的阿瑪是副都統法喀,屬正二品的武官,比寧西大伯的從二品武官只高上一些。加上七皇子本身就帶殘疾,偶爾會收到些意味不明的打量,七福晉便是長的高大,行事卻是普遍低調不起眼。
然而七福晉進門前,七阿哥院裡也有個相當受寵的格格,不巧,也是那拉氏,父親是六品牧長韓楚翰,與七福晉是沒有親戚關係的。這位受寵的格格在七福晉大婚前就生了庶長女,七福晉進門後,又接連生了庶長子,現在七阿哥依舊寵著,七福晉自然也沒法對寧西有好臉色。
於是自己身上背著一堆男人的鍋啊,寧西暗嘆,也就不給人不自在了。「兩位是一起過來的麼?感情真好,要不先結伴到水閣逛逛,那頭夕陽景緻好,賞完景,正好就是開宴時間了。」
兩位福晉也挺同意這安排,點點頭,便跟著引路下人去賞景了。
屋裡好幾位心中還帶輕視的夫人們,彼此間不由交換了個幸災樂禍的視線。心想,瞧瞧吧,這格格升上來的,果真令正牌主子們看不入眼呢。
暗潮洶湧之間,門外的奴才又唱名了。
「三福晉到--!!」
這下心中暗笑的幾位夫人便是更興奮了。
誰都知道這三阿哥的福晉是個自詡最會管束後院格格的福晉。在三阿哥大婚後多年,後院楞是沒有格格或侍妾產下一子半女。當先生產的,便是前年三福晉生下的嫡長子。直到上個月初,也才讓一位格格生了兒子卻沒撐過一天,等於沒生。為此,在許多交際場合中,三福晉老愛給其他原配正室們傳授如何管束後院格格的法子。
這下,也不知三福晉會怎麼對的這四福晉?
才這麼想著,就聽三福晉,她是一名眼睛細長、下巴方正的婦人,笑笑說道,「四弟妹有禮了。今兒個弟妹大喜,我特意帶著家裡格格過來祝賀呢。就想著,怎麼也得讓四弟妹有人好說話、更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