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府上這門房自然是對郭斌極為熟悉的,見到郭斌先是一驚,然後大嘴一咧,哭喪著臉,道:“郭公子,老爺沒事兒,是小姐,小姐可憐啊,剛成婚沒有幾日,姑爺就沒了!”說著已然帶了哭腔。
郭斌聽說蔡邕沒事,心中便是一定。歷史上蔡邕是因為董卓死後,去哭董卓,方被掌握大權的王允下令處死的,可那應該是八年之後的事情了。如今深深體會到歷史車輪的沉重與難以逆轉的郭斌,無論如何亦不會相信一直處於京師,身體尚算康健的蔡邕會提前去世的。
此時的郭斌,又不禁暗暗慶幸,歷史是如此的沉重而無情,又是如此的難以逆轉。
等等,小姐?姑爺?一時間,郭斌腦海中彷彿一道閃電劈天而降,將他震得呆立當場。
蔡府的小姐只有一位,那便是蔡昭姬,而所謂的姑爺,自然是蔡昭姬的相公了。率領越騎營離京前往陽翟縣剿滅黃巾賊之前,郭斌還囑咐虎子準備賀禮來著,自然知曉蔡昭姬的相公是誰。
竟然是衛仲道!衛仲道竟去世了!
要說歷史上衛仲道英年早逝的事情,郭斌不是不知道,他在將蔡昭姬娶過門之後不久便去世了,而蔡昭姬亦因為衛家人以為她命硬剋夫而飽受白眼,在衛仲道死後便回了娘家。可每當郭斌看到衛仲道那略顯瘦弱的小身板中透出的堅強與倔強,他那謙和卻帶著堅毅的笑臉,以及奮發向上,努力樂觀的精神狀態,郭斌怎麼都無法相信衛仲道竟會英年早逝,因此而每每刻意迴避此事。
郭斌自穿越到東漢末年以來,所遇到之人不少。能與他搭得上話的,大多數在這個時代都稱得上超凡傑出之人。無論是寬厚的袁紹,多謀的曹操,謙和的劉備,勇猛有謀算的孫堅,粗豪中帶著精明的董卓,剛毅倔強的盧植,謙和瀟灑的蔡邕,睿智豁達的司馬徽,放浪多謀的戲志才,穩重闊達的荀彧,謹慎堅毅的趙雲,忠勇仁義的關羽,粗中有細的張飛,沉穩隱忍的陳到,都稱得上此時的人傑。
然而,與這些人相處,本便是因為事業上的合作和理想上的同步。他們有的是部下,有的是可以合作的朋友,有的是值得尊重的師長,而只有見面次數寥寥可數的衛仲道,是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是好友的人。
郭斌與衛仲道初相識,是在時任河南尹的何進府上的宴會中。當初郭斌與董杏兒在洛陽城外遭到青袍怪客的襲擊,郭斌為了保住兩人的性命,勉強使用玄龍槍,致使臟腑受傷,而袁術利用這個機會,向郭斌挑戰。當初只有衛仲道一人大聲為郭斌喝彩,大聲斥責袁術,便是曹操與袁紹,或是顧忌身份,或是因為對郭斌的信任,都未曾如此。
要知道,袁術可是汝南袁家的嫡出公子,按照此時的習俗和法律,他是袁家以後當之無愧的當家人。袁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其在朝中、在野的勢力大得可怕。為了郭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山野小子,得罪了汝南袁家,衛仲道實在是“傻”得可以。
後來郭斌到景室山去尋華佗求醫,還是拜託了荀彧與衛仲道代自己照看京中的郭府。因為當時的郭斌剛剛得到天子召見,並得天子親自下旨,封伏龍亭侯、陽翟令,前來拜會之人絡繹不絕,正是處於京師的風口浪尖上。
此時郭斌若不出面,則容易被人認為傲慢狂妄,不將前來拜會的眾人放在眼中,可若是一一應酬,便是身上並未受傷,也是麻煩得很。雖然此時前來拜會之人身份都不甚高,可若是一概不見,將他們都得罪了,卻是於名聲有礙。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許多事便是你不情願,也不得不去做。
而若由荀彧與衛仲道出面的話,便不會讓人覺得郭府狂妄了。因為這兩人一個是河東衛家的翩翩佳公子,一個是潁川荀家的後起之秀,雖然志向不同,氣質各異,其家族背景卻是相去彷彿,便是在京中,也是了不得的高門大戶。
況且,他們雖然不是族中正當年的中堅力量,卻也代表了一個大家族。他們能夠站在郭府代替郭斌接待客人,其中所蘊含的深意也不得不讓眾人仔細揣摩。這在某種程度上說,也算是為郭斌張目,撐場子來了。
因此,荀彧與衛仲道此時幫了郭斌的大忙,而郭斌也是欠了兩人一個大人情。
荀彧加入郭斌陣營,成為郭斌手下的得力幹將。當初郭斌讓荀彧將家人都搬來陽翟時,荀彧少不得要多想想這是否是郭斌掌控自己的手段,這也是聰明多智之人的通病,用現代的話來講,便是陰謀論。可是當後來黃巾亂起,家鄉許多不聽荀彧勸說,非要留下的族人,卻被黃巾軍屠戮殆盡。直到此時,對郭斌的瞭解日益加深的荀彧方曉得當初郭斌此舉的深意,心中對其之感激,無可言表。
可以說,荀彧的人情,郭斌算是還了。
然而,至於衛仲道的人情,郭斌恐怕此生都還不了了。此時的郭斌,腦海中出現的是當初二次進京途中,正在指揮著僕人給流民施捨粥飯時衛仲道略顯瘦弱,卻已然帶了幾分任俠之氣的身影;是略帶羞澀地對郭斌述說自己婚事的青年的面容;是豁達瀟灑地招待在郭斌率領下眾人前去衛府蹭酒喝時的笑聲。
然而,音容彷彿猶在耳畔,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好友竟已陰陽兩隔,兩世為人卻並未經歷過親人好友去世的郭斌,此時方知道親友去世的感覺。並沒有過多的悲哀,亦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有的只是迷惘和無助,還有一絲悵然若失,一絲不知所措。
郭斌呆呆的立在蔡府門外,渾渾噩噩地渾然不知那門房已然著人前去向蔡邕通報,亦不知如何進了蔡府,也不知道蔡邕與自己說了什麼,然後自己又是如何回到了郭府之中。
平日的郭斌,總是風風火火,精力十足。他的一眾手下,每當看到他,便是累得要死要活的,也會立刻回覆精神。他的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光芒似的,會給人以無窮的力量。從來沒有見過郭斌如此的郭府眾人,見郭斌竟渾渾噩噩地回來,將自己鎖在書房中,一句話也不說,心中彷彿失去了憑依,整個郭府籠罩在一層慌亂中。
董杏兒一直帶著她的衛生隊跟著郭斌轉戰南北,無論是在長社城外,還是在廣宗大營中,她們都是郭斌手下這幾百軍士堅強的後盾。她們不僅負責救助傷員,還要負責眾軍士的後勤工作,做飯洗衣之類的活計,也都被她們包了。
這些當初被袁建強行擄掠到軍營中的姑娘們,彷彿煥發了新生一般,一個個每天嘰嘰喳喳地,為大營之中平添了許多歡笑和生趣,使得枯燥繁重的軍旅生涯亦彷彿不是那麼無趣了。
這些姑娘再也沒有當初要死要活、軟弱可欺的樣子,每個人都充滿了無限活力,像只驕傲的小母雞一般。是啊,她們中便是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若是在後世,她們還是被包圍在父母或是男友溫柔的保護中撒痴撒嬌的小公主,彷彿天上的仙女一般,哪裡知道人間的疾苦?看到她們的改變,郭斌心中也是暗暗欣慰:這些可憐的女子,終於又有了年輕少女該有的飛揚和跳脫,她們是真的獲得了新生。
而這一切,都拜彷彿永遠不知愁苦的董杏兒所賜。若不是她教給了她們救護傷患的技術,使得她們有了立身處世的資本,恐怕郭斌便是這一次救了她們,以後也還會回到原來的生活。所謂授之魚不如授之漁,這便是最活生生的例子。
進京後,因為郭斌要去拜訪蔡邕,商談太學生校服的事情,董杏兒便直接帶人回了城內的郭府,由張飛率領五十個鐵衛負責一路護送郭斌與戲志才、郭嘉三人。
原本董杏兒以為他們總要吃過晚飯才會回來的,豈止如今離太陽下山還早,他們竟已然回到府中。聽說了郭斌的異樣,董杏兒放心不下,便風風火火地往前院書房飛去。然而,到了地方,卻見傻大黑粗,彷彿沒有感情的炭頭一般的張飛竟哭喪著臉蹲在郭斌書房外的牆角裡,一雙環眼中佈滿紅色血絲,分明是哭過。
董杏兒心中大驚,忙拉著張飛,叫道:“張老黑!怎麼了?郭斌呢?郭斌怎麼了?”
張飛此時方回過神來,道:“啊?主公?主公在裡面啊。”
董杏兒顧不得再理他,一腳將郭斌的書房門踹開,只見裡面郭斌與戲志才、郭嘉三人端坐著,一臉呆傻地盯著自己。她可不管那些,施展開家傳的輕身功夫,似一陣風般飛掠到郭斌身前,上手便搭著他的手腕,竟診起脈來。
郭斌疑惑地道:“杏兒,怎麼了?”
董杏兒把了許久,方放下他的手腕,紅著眼睛道:“你這不是沒事嗎?那張老黑哭喪著臉幹嘛?”
郭斌心中恍然,知道她是擔心自己,不由得暗暗感動。待要說幾句話安慰一下她,可一想到陰陽兩隔的衛仲道,卻又不由得悲從中來,話到了嘴邊,只化作一聲長嘆。
董杏兒看了,心中奇怪,她自在陽翟縣中遇見郭斌,就一直跟在他身邊。開始是因為要郭斌幫著打聽父親的下落,可後來便是一直未曾打聽到董奉的去向,不知為何,她竟也不捨得離去了。經過這半年多的接觸,她自認對郭斌已是極為瞭解的,卻從未見過他如今天這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心中除了不忍,竟亦生出一絲憐惜。是的,便是憐惜。當你看到平日裡談笑風生的親人躺在病床上,對許多事情有心無力之時,大約便會產生這種心情吧。
然後,只聽郭斌輕緩而沉重地說道:“仲道兄,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