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斌明白皇甫嵩的意思。
若是化名唐周的趙升偷竊中興劍一事真的鬧出來,而何進也曉得此事的話,便是身為大將軍也難辭其咎。因為中興劍是藏於深宮中的,層層護衛之下還能將其偷出來,可見出手之人武功之高。
皇宮乃是天子最後的憑仗,若真的讓所謂的江湖好漢隨意來去,其生命安全如何保障?若真是何進與唐周交情過密的話,那可乖乖不得了。一兩個武藝高強的江湖人士,並不放在當今天子眼中;一個大將軍,天子也可隨時將其抹去。然而,若是這武藝高強的江湖人與大將軍合謀的話,則隨時可以威脅天子的性命。以大將軍的權勢,一旦天子不幸,則可立即輔佐新皇登基,這才是天子無論如何亦忍耐不得的事情。
所以,目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將何進與唐周的關係割裂開來,若唐周被查到竟然是何進的人,那麼何進便再是何皇后的兄長,太子劉辨的舅舅,怕都要壞事。非但如此,若事情查實,怕是何皇后的皇后之位乃至太子劉辨的太子之位,都坐得不穩當。
因此,唐周的形象便需要儘量洗白,而其與大將軍何進的關係,也必須要僅僅止於告密一事,否則牽連可就大得很了。
郭斌暗暗慶幸:“幸虧唐周與何進的來往一貫極為隱蔽,便是我也是偶然之間得知的,若是唐周敢像馬元義一般出入於王公權貴的府第,恐怕京中要有一場大地震了。”想到這裡,悚然而驚:“我可算是知道為什麼說‘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了,就目前這個情況,若是我曾偷聽何進與唐周的密談讓人知道了,恐怕第一個要派人來刺殺我的,就是何進了。”
皇甫嵩見郭斌面色陰晴不定,心中也不以為意。的確,這種天大的事情任誰也無法淡定下來,郭斌小小年紀竟能如此鎮定,已然是出乎皇甫嵩意料之外了。理了理思緒,皇甫嵩道:“既然張角已死,那麼總攻似乎便可以展開了。”隨即朗聲對外面道:“讓眾位進來吧。”
話音落下不久,適才出去的一眾屬官又魚貫而入。
當下,皇甫嵩將張角已死的消息傳達給大家,眾人自然是一片嘩然。誰能想到,戰事竟能如此順利?如今,己方無論是糧草還是人員配置和磨合都算是完成了,哪知便得到了張角身死的消息,這可不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天下竟有如此好事?
當下,一眾屬官便沸騰了:這分明是上天送來的功勞啊,若黃巾軍真的不費吹灰之力地便被剿滅了,身為三軍主帥的皇甫嵩自然是要佔去絕大多數的功勞,可他們這些身在主帥幕府的屬官,自然也要陞官發財啊!
況且,一旦南北兩路黃巾都是被皇甫嵩剿滅的,等他異日攜大勝之勢回朝,其威望定然是朝中首屈一指的,便是身為大將軍的何進都要避其鋒芒。
然而,正在眾屬官興奮異常地商討如何攻破廣宗城的時候,一位留著短鬚,羽扇綸巾,一副名士派頭的中年男子出來道:“張角身亡,非同小可,務須一再確認,方可立定下一步計畫。”說著看了一眼郭斌,道:“無論如何,需要探知城內黃巾軍的動向,方可有所作為。”
郭斌心中暗暗點頭,皇甫嵩久鎮邊地,其手下果然並非酒囊飯袋,此人雖然穿的頗為騷包,只看其面對如此大事之時竟能如此穩重,便可知他定然是見多識廣,才高智達之士。郭斌初到廣宗之時,皇甫嵩早已將他的主要副手們介紹給他,記得這個人彷彿是叫閻忠。
當下忙起身道:“閻先生所言不錯,張角雖然身死,城中尚有十幾萬黃巾精銳,斷然不可小覷。況且人公將軍張梁尚在城內,此人是張角的堂弟,身份僅次於張角與張寶兄弟二人。斌曾多次與其交手,此人非但武藝高強,心機智謀亦是不可小視,更是太平道創始的三人之一,料想其在黃巾軍中必頗得人望。若真的以為張角一死,廣宗城內的黃巾軍便可以任人魚肉,怕是要吃大虧。”
閻忠見郭斌如此說,眼中精芒大放,心中滿是讚許。他原本以為,郭斌年紀輕輕便得任高位,又是屢戰屢勝,驍勇異常的宿將,定然是趾高氣揚,聽不進不同意見的。況且,當初郭斌兵圍朱儁帥帳之舉,他更是看在眼中,因此適才那一番話也說得極是委婉,就是怕郭斌聽了心中不舒服,否則便可直言:“張角是否真的死了,尚需要進城確認,豈可聽信此人一面之辭?”了。
哪知郭斌竟完全不理會適才話中對自己的質疑,一切以大局為重,反而勸說皇甫嵩不要莽撞行事。閻忠心裡暗道:“此人有勇有謀,不驕不躁,智計非凡,異日必將成就一番事業。”
聽到閻忠和郭斌此言,中軍帳中的眾人頓時停止了議論,許多人也不由得懊悔萬分。
皇甫嵩久鎮邊地,此時得任中郎將,負責剿滅黃巾軍主力的重任,手底下的幕僚自然沒有一個草包。適才或許尚未意識到,可經過郭斌與閻忠的一番提醒,哪裡還不曉得其中的輕重和利害關係?因此,都暗暗後悔自己適才的表現過於輕佻了,在中郎將心中怕是要減分。
看了郭斌與閻忠的一番表現,皇甫嵩心中也不由得暗暗點頭。閻忠老成持重,此言正是有理,難得的是郭斌年紀輕輕行事便如此謹慎穩妥,盧子干的眼光果然是沒得說。
皇甫嵩是親眼看著郭斌帶領七百越騎營新兵衝擊長社城外的黃巾大營的,便是身居場外,都暗暗心驚,那可是二十萬大軍,長達幾十里的大營啊!敢以七百騎衝擊,郭斌的膽子可真是大得可以!
或者是這一場戰役太過震撼人心,在皇甫嵩的眼中,郭斌一直是驍勇善戰的猛將形象,而不自覺地將其智計和謀略忽視了。
當下,朗聲道:“此言正合我意,那麼該如何試探城內動向,還要勞煩各位拿出一個方案出來。”
聽聞皇甫嵩此言,一眾幕僚均在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郭斌則暗暗佩服:“皇甫嵩這話說得漂亮,既未追究在座眾人的責任,更是一句話便將眾人適才的失態遮掩過去,下面大家都要努力表現,為了拿下廣宗城獻計獻策了。看來這人啊,無論原來是多麼耿直無私,只要身居高位,定然不是只管往前衝的二愣子。先前是何進,如今是皇甫嵩,但凡得任高位並能做出一番事業來的,沒有一個易於之輩。”
皇甫家多出名將,皇甫嵩之父皇甫節曾任雁門郡太守,久為邊將。皇甫嵩的叔叔皇甫規是東漢名將、涼州三明之一,與張奐、段颎齊名,文武雙全。皇甫規早年曾任郡功曹、上計掾、郎中等職,為泰山太守時,成功平定叔孫無忌起義。後歷任中郎將、度遼將軍等職,多次擊破、降服羌人,並緩和漢羌矛盾,官至護羌校尉。 有文集五卷,已佚,《全後漢文》錄有其文。
而皇甫嵩自己也是久鎮邊地,漢靈帝曾以公車征辟他為侍郎,遷任北地太守。可見皇甫家雖是將門世家,族中子弟卻多是文武雙全。
皇甫嵩手下的一眾屬官,也俱為能吏,久經戰事,否則如何能輔佐他屢次得勝呢?
對於這些情況,郭斌自然是早就通過情報部門瞭解到了。見了今日的情形,心中羨慕皇甫嵩的時候,也不由得暗暗感嘆:“將門世家,果然是非同一般啊!一旦有事,這麼多文臣武將為其所用,這就是世家大族的人脈啊!”
就在城外官軍大營的帥帳中忙著商量如何攻破廣宗城的時候,城內的縣衙中,則是一片哭聲。
當初張角佔領廣宗縣城後,便把縣衙佔了下來,作為三軍的指揮部。有人可能認為這是農民起義軍的侷限性,都想著體驗一把上流社會的生活,過過當官的癮,其實這是有偏見的,也是極為想當然的看法。
與我國的萬里長城一樣,古代每一個縣城或者州城,在戰時都可以迅速轉變為運轉極為迅捷的戰爭機器。不是說城內的老百姓多麼有戰鬥力,而是縣城本身便是經過精巧設計和嚴密計算的。
縣衙與如今的縣政府大院或者市政府大院是不一樣的。如今的黨委或者政府大院,只是工作人員的辦公機構,而此時的縣衙,卻並非如此簡單,因其本身便是一座小城堡。
在古代的縣衙中,前院是縣令和一眾屬官並小吏的辦公場所。陽翟縣的縣衙也曾在前文中介紹過,縣衙大堂自然是縣令的辦公場所,而這裡並非是每天都要來坐班的,一般來說,縣令是幾日一視事。可見此時的文官,生活和工作還是蠻輕鬆的。然而縣中繁瑣而複雜的文案工作總要有人來做,這些便要拜託給正堂東西方的排房中的吏員了。這類似於四合院的東西廂房的房子,便是縣中小吏的辦公場所。
可以說,一縣之中所有的民事、刑事案件,經濟糾紛,文明教化等事宜,都可在縣衙的前院完成。
而縣衙的後堂,則為縣中主要官員和辦事小吏的住所。縣中的縣令、縣丞、縣尉,都有單獨的院子,可以帶著家屬前來居住,而住在後院排房中的小吏則無此特權了。
這一系列設施,雖足以應付縣中的日常工作,而要說是小城,似乎又缺少了點兒什麼。不錯,縣衙是具有軍事力量守衛的,縣中的衙役就不用說了,秦漢時期的縣衙中,是有監獄和倉廩的。倉廩中不僅有糧食,還有武器、甲冑,更有存放戶籍文書的倉庫。而要守衛這麼多重要設施,必要的兵員是少不了的。
要想完全掌控一個城市,縣衙中的這些文書和倉庫,便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