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非但是名門之後,自身也以其剛正不阿,不畏權貴而聞名當世。而此次因得罪張讓而獲罪,更使得其在士林之中名聲大噪。
楊賜自其祖父楊震開始,便因為官正直,不屈權貴被士林稱頌,楊震更是被天子劉宏稱為“強項”。強項,也作“彊項”,謂剛正不為威武所屈。楊家三代於士林之中威望素著,弘農楊家與祁縣王家又是世交。因此,救援王允,既是士林公義,也是楊家與王家之私誼。
當下,楊賜開口道:“王子師(王允表字)因得罪張讓而獲罪,所謂奉事不當(王允入獄之罪名),實屬子虛。其在十日之內被兩次下獄,固張讓心中不忿,欲報當日一箭之仇罷了。”
郭斌對於王允使用美人計籠絡呂布,進而刺殺董卓的事情頗瞧不起。將天下十三州一百零五個郡國,幾千萬生民的命運,繫於一個弱質女子之手,這不得不說是對漢末人傑的無情嘲諷。
有人可能覺得郭斌有點兒大男子主義,可他就是覺得無論是戰場拚殺還是宦海沉浮,這都是男人的事情,將一個弱質女子拉進來算什麼事兒?要知道,即便是在社會風氣尚算開放,對於女子尚算寬鬆的漢朝,結婚找對象那也是半點馬虎不得,關係著自己終生命運的大事。便是在如此開放的現代社會,女子出軌仍然被看做罪大惡極,更不用說要貂蟬去分別侍奉董卓與呂布了。
因此,無論是當初讀《三國演義》的原著還是看其電視劇,郭斌都不大瞧得起這位王司徒。然而,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你不可能因為別人尚未做過的事而否定他。更何況,王允當初的作為,在實際上將西北豪族集團的代表董卓從**上消滅掉,而西北軍閥勢力也因之淪為一盤散沙。毫無疑問,這在客觀上促進了曹魏統一中原的戰爭,直到馬超與韓遂在西北起兵,才像征著西北軍閥勢力重新整合完畢,開始具有威脅中原王朝的實力。
然而,天生對其缺乏好感的郭斌,雖然也曾瞭解過王允的履歷和背景,知道他是一位清名素著的官員,而要他費勁巴拉地救王允,卻是興趣缺缺。郭斌不抗拒做好事,可僅限於順手而為罷了。因此,聽了楊賜的話,他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緘口不言。
袁紹卻登時極為興奮,對楊賜道:“張讓既無明德,又無學識,專以阿諛而惑天子,以奉承而事君上。此輩佞臣,矇蔽聖聽,禍亂朝政,最是無恥之尤,天下人無不欲啖其肉而寢其皮。今更挾私憤而壞公義,以致士林囂騰,萬民皆怨。”
見楊賜眯著眼,似乎極是感興趣,袁紹精神大振,繼續道:“王子師士之長者,聲明遠播,忠貞剛勇,實乃我輩楷模。況其本平滅黃巾,於朝廷有大功,豈可以無妄之罪而誅有功之臣?”
聽了袁紹這一番陳述,就連郭斌都覺得,這個王允是不救不行了,而曹操更是雙拳緊握,躍躍欲試。
楊賜聽了袁紹的話,問道:“本初可有妙策?”
袁紹端起面前几案上的茶盞,喝了口茶,潤一潤喉嚨,方緩緩地道:“臣叔父每在家中說及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言道王子師之輩,不救之,則為失職。”
袁紹適才所說的的叔父,便是袁隗。袁隗字次陽,時任太傅。他年少做官,娶漢末大儒馬融女為妻,比袁紹與袁術的父親袁逢更早登上三公之位,曾任東漢太尉、太傅等職。雖並非材質超卓之輩,卻因其是名士馬融的乘龍快婿,又是袁逢之後汝南袁家在朝中的中流砥柱,更兼其久在中樞,因此在士林之中聲望極高。
楊賜聽了,一雙老眼緩緩地開合著,面色卻是絲毫不變。郭斌看了,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不愧是老江湖了,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單憑這一點,楊賜便可保得其權位幾十年。”
袁紹見楊賜面色,知道還不夠,道:“大將軍亦曾與紹言王少師之事,常稱其為義士,大加讚賞。”
楊賜聽了,緩緩地點了點頭,便環顧左右,岔開了話題。
袁紹見狀,心中大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繼續與眾人談笑風生。楊賜見了,不由暗暗點頭:“袁周陽(袁紹的父親袁逢表字)生得好兒子!”
待戲志才派人前來尋郭斌回府,迎奉天子的敕書,眾人方各自散去。剛一出楊府,袁紹便匆匆地騎上馬,與曹操一同往何進府上行去。
待郭斌回到府中,卻見前來傳旨的竟然是當今太子。此時的劉辨,一身陽翟縣的毛呢軍裝,衣服既筆挺合身,身姿更是挺立卓拔,渾身英氣勃勃,自信非凡。此時正由戲志才陪著,坐在前廳之中喫茶。見郭斌回府,劉辨連忙起身,哈哈大笑著向其走來。步履矯健、笑聲爽朗,已然完全不是個孩子樣,成熟穩重了許多。與去年初抵陽翟的那個毫無主見的皇長子,就精神氣質而言,當真是判若兩人。
此時的劉辨,被正式立為太子,就學於東宮。每日裡所學習的,便是帝王之學,其形象氣質有極大的改變,實屬尋常。如今,京中的陽翟服飾旗艦店中,有專門為劉辨服務的師傅,每季都要為他量身定做幾套毛呢軍裝。十二歲的劉辨本來稍嫌瘦弱的身材,穿上極為合身的軍裝後,再配上老劉家祖傳的好相貌以及在陽翟縣培養的跑早操的好習慣,整個人由內而外地氣質大改,端得是人中龍鳳,整個人彷彿熠熠生輝。
郭斌大驚,忙上前行禮,一番寒暄之後,才回到後堂暖閣中,迅速換上朝服,然後出來接旨。
敕書的內容,前面已然介紹過,乃是允准陽翟建築股份有限公司重建南宮,並加封郭斌食邑二百戶,陽翟縣升為潁川郡治的。眾人聽了,俱是心中歡悅,郭斌領旨謝恩後,這一番紛紛擾擾方自謝幕。
眾人又在後堂花廳坐了,郭斌環顧四周,卻沒見到董杏兒的身影,便對郭全道:“全子,杏兒姑娘呢?太子殿下來了,她這愛熱鬧的性子怎麼沒有出來?”
劉辨在一旁聽了,忙道:“杏兒姐姐去後廚,親自為我做紅燒鯉魚去了。”說著,一臉溫暖,道:“說起來,當初杏兒姐姐的廚藝還真是不容恭維呢。”直到此時,劉辨方露出一絲與其年齡相匹配的少年姿態來。
眾人聽了,無不莞爾。當初董杏兒重傷初癒,便帶著大丫、二蛋,以及初抵陽翟的劉辨到處瘋癲,著實做了不少“壞事兒”。雖然讓郭斌很是頭疼,卻又捨不得板起臉來訓斥她,每當她皺起小鼻子扮個鬼臉,郭斌便是有衝天的怒氣也會化為噗嗤一笑,再也生不起氣來。
此時,想起當初董杏兒做的黑乎乎的料理以及慘遭其屢次蹂躪的味蕾,郭斌都有要起身出府的衝動了。
然而,之後劉辨附在郭斌身邊說的一番話,卻是真的讓郭斌悚然而驚。
劉辨對郭斌道:“郭大哥,一定要幫幫王子師!這個人,是大大的忠臣!”
郭斌沒想到,如今的劉辨竟然這麼有主意,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教的他。當下,收斂笑容道:“王子師一案,郭某也曾耳聞。此人剛正不阿,為官清正,是我輩典範。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為天子之臣民,君王賜罪,便當接受懲罰,示之以眾,以警後人,豈可公私不分?況且,王子師既是在牢獄之中,郭某又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見劉辨張口欲言,郭斌道:“太子既為儲君,便當努力學習為君之道,朝中大臣固然重要,天子卻更重要。”說著,指了指天上,沉聲道:“天下臣民需要一位仁德愛人的儲君,天子又何嘗不需要一個孝順懂事的兒子?”
劉辨聽了,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出生以來,便生長在深宮之中,後來被天子送到道觀中養大。因此,身邊的人均顧忌他的身份地位,雖然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卻從沒有一個人如陽翟眾人一般與他嬉笑怒罵,絲毫不拘於身份的。
在陽翟的近一個月時間,是他自出生以來最為歡心暢快的日子,也是他最為自由的日子。因此,當見到當初在陽翟的故人,他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那無拘無束的時光,放下這一年來時時刻刻端著的架子。因此,在面對郭斌時,他方會如此恣意,沒有顧忌太多。
可郭斌的一番話,卻讓他驚醒:這是在京中,天子雖然已經立他為太子,卻也在時時刻刻觀察他。
在權力面前,人人都是自私的。若是劉辨安安心心做他的太子,努力學習為君之道,努力跟著朝中大臣熟悉政務,並孝敬親長,友愛弟妹,做一個睿智仁德的好儲君,做一個明孝道、知禮儀的好兒子,那麼這個天子的位置遲早跑不了。
可若是他摻和進王允的案子中,那麼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就成了他這個儲君結交大臣,若再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說成是圖謀不軌都不為過,畢竟王允非但在士林之中聲望很高,更曾帶兵平叛,其在軍中也是有人脈的。
天子便是知道王允是受了冤枉,若連劉辨也為他求情,卻也斷然不會放過他了,必會將此事擴大,官場上勢必又會掀起一場滔天巨浪。要知道,天家無父子,在可以威脅到自己至高無上權力的時候,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是自己合法的繼承人,天子下手也不會留絲毫情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