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葬禮之後,天子劉宏準了郭斌覲見的請求,將他叫過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可稱得上是狗血淋頭了。然而即便如此,一直對郭斌心有忌憚的中常侍張讓卻絲毫不敢在他面前炸毛,待覲見結束後,更是親自引路,恭恭敬敬地將郭斌送出了宮門。
要知道,郭斌離京後的一番作為可稱得上是膽大包天了。北上塞外三城的事情,因為在天子那裡早有報備,故暫且不論,而南下交州卻不是小事。身為潁川郡守,郭斌守土有責,況且如今黃巾余孽肆虐中原,一地首長的擔子更是不輕,就算潁川剿滅黃巾軍得力,境內絕少見到山賊草寇侵擾,可國法畢竟是國法。
可這暫且不論,郭斌最膽大包天的事情,卻是他竟敢帶人將林邑國王擄到了洛陽來。所幸林邑國小民貧,若是在塞外,郭斌膽敢妄自率軍挑釁邊地的匈奴人或鮮卑人,那罪過可就大了,說是妄啟邊釁也不為過。
所幸郭斌將事情做得漂亮,要知道俘虜一國之主獻於陛前,那是何等榮耀之事。不要說郭斌這個小小的潁川郡守,便是天子劉宏,因為這事兒也要告祭太廟的。實在是太露臉了,整個東漢一朝,除了光武帝劉秀有這個能耐,能有如此“豐功偉績”的天子確是鳳毛麟角。而且郭斌也不是惹了事兒便將爛攤子扔給交州,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派何曼率軍南下的事情如何能瞞得過人去?
每到王朝末年,諸事大多不大較真,郭斌如此作為,若放在漢高祖、或是光武帝朝,說不得要革職去官,甚至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如今卻只是一頓訓斥便罷了。要天子劉宏將這事放下,在很大程度上還是托了從交州運送甘蔗北上的福。
劉宏聽說郭斌又找到一個做生意的新門路,心中也不由得暗暗驚歎:“這個郭潛陽,倒真是個做買賣的好材料,不虧了那個善財童子的雅號。”可是驚歎過後,他自然又開始思考郭斌這運送一次甘蔗收益幾何了。郭斌對劉宏也算得是極了解的,於是面上裝作極為難地道:“微臣知道瞞不過陛下去,這甘蔗從嶺南一路走海運到潁川,其中雖無稅卡,卻畢竟是做生意。這樣,便每年上繳十萬錢作為來往各地的稅錢,陛下以為如何?”
劉宏正考慮如何從郭斌身上薅羊毛呢,聽郭斌開口就是十萬錢,先是一喜,再是一驚,卻是面不改色地冷哼一聲,道:“哼,你小子倒是好算計!每年五十萬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登時,郭斌滿臉黑灰,哭喪著臉道:“陛下,微臣小門小戶小買賣,賺點兒養老的銀錢不容易,您下手倒是輕點兒啊!”
劉宏見狀,不由莞爾,隨即板起臉來,道:“你小子少給我來這一套,朕的話那是金口玉言,既然說出來了,哪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見郭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心中頗不忍,便繼續道:“這每年的五十萬錢,非但是這一條商路的賦稅,連著香山島朕也禦批給你去建設莊園。”
劉宏身為天子,如此撈錢也實屬不得已。如今黃巾之亂剛剛平定,各地大大小小的山賊、土匪又冒出了頭,再加上西北羌人作亂,北宮伯玉等率領數萬騎兵打著誅殺宦官的旗號入寇三輔,侵逼園陵。天子雖派遣了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及中郎將董卓征討,都不克,而叛軍實力則進一步擴大,擁有十萬之眾,天下為之騷動。一時間,原本“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的大漢天下,似乎竟處處都是口子。
朝廷要用錢的地方極多,可劉宏手中卻也沒有余錢,所幸郭斌曾給他出了諸如博覽會那樣的許多賺錢的主意,劉宏還有點兒家底,可經過黃巾軍一攪和,又是所剩無幾了。因此,為了籌措西北軍資而費盡心思的劉宏,便重新將心思打到了賣 官上去。如今郭斌既然硬是往槍口上撞,那劉宏還不給他攥出團粉來?郭斌能賺錢,這在天下都是有名的,他當然不會客氣了。
郭斌見狀,暗道不趁著如今多撈點兒好處,那就撈不到了,竟與劉宏討價還價起來:“既如此,那微臣便認了。只是這一路飄飄蕩蕩地,沒個落腳點,著實危險得很,便請在夷州島上建設一處莊園,以作中轉之用。”
這時候,劉宏身為天子的大氣便體現出來了,大手一揮,道:“罷了罷了,都準了。你自己派人去找地方,找到合適的便可建設莊園,朕禦批的。”
夷州島地處偏僻,大多是些當地的土人,大漢都沒有派官員去過,劉宏自然不放在心上。
郭斌卻是大喜過望,隨即又諂笑著道:“陛下,眼看如今天色近午,微臣自寅時便進宮等候陛見,如今已是饑腸轆轆。嘿,也不知道這宮中的佳肴美饌是個什麽滋味。”
看了他這個樣子,劉宏的臉再也板不下去,噗嗤一聲差點兒笑出聲來,指點著郭斌道:“你這小子,就知道混賴。罷了,今日朕便大方一回。”隨即扭頭對侍立在身側的張讓道:“吩咐下去,今日朕賜宴,多給郭卿家來一碗粟米粥。”說著斜睨了郭斌一眼。
不是郭斌有意出乖露醜,他此次進京,參加楊賜的葬禮固然重要,將香山島與這條由南往北的近海商路在天子劉宏面前掛上號,從此名正言順、合理合法地做生意,也是一件大事,否則船隊要經過如此長距離的運輸,少不得要打通沿途官場,一次兩次還好,時間長了若沒有個正式的名目,始終不合適。
雖然不願意承認,郭斌在世人眼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帝黨,因此他有必要將這件事對劉宏坦白。況且當初他一怒之下便妄自攻入林邑國都,將林邑國王范熊擄了來,也確實是夠膽大包天的,他也需要就此事得到劉宏的諒解。因此,在劉宏將自己罵得狗血噴頭的時候,郭斌心中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不是他賤,不被人罵不舒服,而是劉宏肯罵他就說明當今的天子還是拿他當自己人。人心就是這麽奇妙,總是將最客氣守禮的自己展示給陌生人,一個領導若是不將你當做自己人了,說話自然也是客客氣氣。不要說劉宏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又有生殺予奪之權便會跳出這個規律。即便是天子,接觸的時間長了也與普通人一般無二,在外人面前自然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若是於自己人面前還要擺架子,如何能夠收服人心?
說到底,天子玩的也不過是平衡那一套罷了。就拿劉宏來說,外戚、宦官、豪族之間的關系需要平衡;中原豪族與西北豪族之間的關系需要平衡;除了這些,內朝與外朝的關系需要平衡;朝中各個大臣之間的關系需要平衡;各地郡守的任命也需要平衡。什麽是帝王心術?不過平衡之術罷了。只有手下各個部門、各個大臣相互之間有矛盾,卻不敢拿到桌面上說,還必須得同舟共濟將工作做好了,才是上位者最喜歡看到的。
下面的人整日裡只知道勾心鬥角,搞鬥爭、整人那一套,正經工作卻沒人做,那固然是不可以的。可若是手下之人關系融洽,一團和氣,沆瀣一氣,那上位者便只有被蒙蔽的份兒了。當然這其中也有輕有重,尋常之人還則罷了,若是做宰相的與手握重兵的將軍搞到一起去,那天子之位便要乖乖不得了。
因此,聽到天子劉宏上來便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郭斌渾身的骨頭竟仿佛輕了三兩,他知道這次算是過去了,這也是張讓不敢對郭斌炸毛的原因。
張讓自少年時便在宮廷中做事,漢桓帝時任小黃門,漢靈帝時張讓、趙忠一起升為中常侍,封為列侯。可以說他伺候了兩代天子,那是人精一般的啊!久在宮中,事情拎得清固然是一方面,了解天子劉宏的喜好,摸清了他的脾氣,才是獲得聖眷的根本。
劉宏貴為天子,何曾對一個郡守如此言談無忌過?而且,歷來的郡守都是以正人君子自況,又何曾與天子聊過做生意的事情?即便他們懂得做生意,也沒有人敢在劉宏面前如此不敬啊!也就一個郭斌,自從首次進京得到天子接見,兩人竟是相談甚歡,郭斌更是給天子出了個搞商品博覽會的主意。如今這個博覽會越辦越大,每年的收入近千萬錢,這即便是在劉宏看來也是一筆了不得的大財富啊!崔烈通過程夫人花了五百萬買了個司徒的位子,搞得天下騷然,罵聲不斷;可這個博覽會,非但天下各地的商賈爭相前來,便是朝中也是一片頌揚之聲。其中高下,一看便知,也難怪天子如此看重郭斌了。
見到劉宏竟開口將郭斌訓了個狗血淋頭,張讓心中雖也是極暢快,卻不敢真的在郭斌面前拿大,畢竟即便是以天子之尊,劉宏也就是在口頭上罵罵便得了。在劉宏乃至張讓的眼中,小小的林邑國算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