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郭斌兄弟倆起了個大早,讓管亥提了幾個包裝精細的香皂往陽翟城外的司馬徽家行去。至於為何先去司馬徽家,郭斌有自己的考慮。
司馬徽,字德操,潁川陽翟人。精通經學,是東漢末年的名士,人稱水鏡先生。為人清高拔俗,有識人之明,曾向劉備推薦了諸葛亮和龐統。後為避黃巾之亂,舉家遷居荊州襄陽。南陽名士劉廙(音“異”),襄陽名士向朗(《出師表》中提及的向寵便是他胞弟之子)都曾師事司馬徽。
而後世小說中如雷貫耳的潁川書院,據郭斌旁敲側擊,得知是並不存在的。而在21世紀的河南禹州尚存的潁川書院其實是始創於唐朝,原本是潁川豪族荀氏的一座別莊,書院成立後就被捐出來做了學堂。
後漢三國時期並無書院這種地方教育組織,真正的教育機構只有官學與私學。官學在中央有太學,兩年一次入學考試,在地方稱為“學、校、庠、序”(郡國曰學,縣、道、邑、侯國曰校,鄉曰庠,聚曰序)。而私學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郭家兄弟所上的族學了。
東漢以明經取士,所謂的“經”,便是經學。世家大族想要獲得參政權利,最好的方法便是讓族中子弟學習經學。世家大族所謂的家學淵源,便是家中有明經的人,教授族中子弟,使他們得以出仕,以此來保證家族地位。因為官學多為今文經學派把持,古文經學派的學者便通過私學來傳播自己的學術理念。這些古文經學大師便成為地方豪族巴結爭取的對象,也是寒門子弟想要通過明經入仕的最便捷的途徑。
司馬徽是古文經學大師,交遊廣闊,而且與地方豪族關係密切。郭斌想通過送他香皂來做個廣告,擴大影響。如果能通過司馬徽的關係聯繫上潁川的豪族,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郭斌三人來到陽翟城南二十里處的一處村子,村子坐落在山腳,山不甚高,卻是鬱鬱蔥蔥。山上的泉水匯成小溪,在半山腰的峭壁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瀑布。隨後蜿蜒而下,在村西南匯聚成了一個水潭,而後曲曲折折地向東流去。水潭中生著幾株荷花,漂浮在水面的荷葉就像一艘艘圓圓的綠舟。潭水的盡頭是一座跨過小河的木橋,是村莊的入口。正是中午,村莊內升起幾縷炊煙,河邊的田埂上坐著幾個正在吃飯的農夫。
郭斌一邊心中暗暗感嘆這沒有霧霾的漢朝村落生活竟如此寫意,一邊往木橋處行去。這時一陣悠揚的琴聲飄入三人耳中,郭斌不曉得是什麼曲子,只覺得清新淡雅,閒淡自適。心中卻是暗暗慚愧,懷著這麼骯髒齷齪的利祿之心來這仙人隱居之所,實在是不應該啊,一邊卻加緊腳步向前走去。
走過木橋,往村中行去,循著琴聲來到一戶農家前。
這戶農家用木籬笆圍牆,籬笆上爬滿了郭斌叫不出名來的藤狀植物,木棍拼接的大門半掩著,琴聲正是從半掩的柴扉中偷跑了出來。郭斌與郭嘉對視一眼,道:“此處必是德操先生仙居。”
管亥聽到了,便欲上前推門,卻被拉住,只聽郭斌道:“中正且住。”中正便是郭斌給管亥新取的字了。
待一會兒琴聲停了,郭斌方整了整為了今天特地準備的簇新的細麻布長衫,上前叩響柴扉,口中道:“可是司馬德操先生仙居,陽翟郭斌特來拜訪。”
門中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請進。”
郭斌三人推開柴扉,向裡看去,但見院子裡種著若干蔬菜,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從大門蜿蜒到北屋。北屋門口正站著一位約莫四十歲的男子,但見他身材頎長,面色清癯,一身鶴氅,腳蹬木屐,頭上隨意別著一隻木簪子,面帶微笑,看著三人。
“鄙人司馬徽,不知三位是……”
管亥懾於這番仙風道骨,正站在兄弟倆身後不知所措,郭斌上前一步道:“小子郭斌,陽翟城西郭家莊人氏,久聞德操先生才高德韶,只恨不能一見。今日攜舍弟郭嘉並家人管中正特來拜訪,得聞仙音,實在是不虛此行。”
司馬徽見這三人相貌堂堂,特別是為首兩個年紀雖輕,然眼中明亮似有神光。而且舉止得體,談吐不凡。遂伸手延客道:“既是遠道而來,三位請進。”
穿過長滿青苔的青石板路,管亥卻堅持侍立在屋外,怎麼也不肯進來。郭斌無法,只得由他了。
進得屋內,卻見客位上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一身青袍,用一根細麻布條綁了頭髮,兀自在那裡喝酒,袍子上落了酒漬也不在意。見郭斌兄弟進來,只掃了一眼,並不起身。
司馬徽也不作介紹,只請郭斌兄弟入座,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兩位小友今日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郭斌開口道:“小子無禮,今日來得實在是唐突了。”頓了頓又道,“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鄙莊產得一物,名喚香皂。想要在縣中發賣,只是苦於無有門路,特來向先生求助。”郭斌這幾天見識了童淵的一觸百通,還有小郭嘉的思想靈動,天馬行空。知道在這些人精面前抖機靈實在是徒惹人厭煩,於是索性單刀直入,照實說了,反而落得坦蕩。
果然,這時早前來的男子又掃了郭斌一眼,眼中精光乍現乍收,嘴角上翹,露出一抹冷笑,顯然已認為郭斌不是無良商人就是來打秋風的了。
只見司馬徽面色不變,微微笑道:“徽一介腐儒,不通貨殖之術,郭小友此舉卻是緣木求魚了。”
止住要說話的郭嘉,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郭斌突然發出一聲長笑。
司馬徽道:“卻不知郭小友因何發笑?”
郭斌心道,就怕你不問。遂起身道:“今日南來拜見先生,但見此處背山臨水,田連阡陌;走進莊來,雞犬之聲相聞,來往農人也是彬彬有禮,怡然自適。端得是神仙洞府一般。”
司馬徽道:“小友謬讚了。”
郭斌繼續說道:“半日行來,頗有所感,請借先生紙筆一用。”
司馬徽知道郭斌這是要展露才學了,遂命一小童搬來桌案,奉上紙筆。郭嘉卻是掩住心中的好奇,暗道:“大哥自從腦子好了,每有驚人之語,今日這番,卻是要如何勸解德操先生呢?”早先來的青年因已先入為主,認定郭斌孺子,不知深淺,這是要班門弄斧了。不由心中對其越發不齒。
郭斌不理眾人心中所想,踱至案前,往硯台中倒入清水,細細研磨。又裝模作樣地沉思片刻,才提筆在紙上寫下三字。
這時青年依然飲酒未動,司馬徽與郭嘉卻是站到了郭斌身後。司馬徽看郭斌寫下的字,念出口來:“陋室銘。”青年聽了,心道這是要拍司馬徽馬屁了。卻聽司馬徽隨即驚到:“咦,這字,這是……”
郭斌心中暗道:“當年兄弟學習了幾年的書法,可不只是用來撩妹子的。”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往下寫去。
他寫一句,司馬徽念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時只聽青年輕聲道:“好,好一個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德操先生品質高潔,自不與世間蠅營狗苟之輩相同。”卻是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桌案邊。
郭斌一笑,繼續寫道:“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豫章陳蕃榻,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這時司馬徽驚得半晌方道:“豈敢比於先賢,豈可比於先賢……”
郭嘉心中卻又是震驚又是驕傲,又是暗自汗顏,心道:“大哥自腦子好了,便逐漸顯露才學。我卻常自滿於一點小聰明,實在是不該啊。”
“郭兄弟大才,戲忠佩服,適才失禮了,還請見諒。”郭斌一看,卻是適才的青年。遂擺擺手道:“哪裡,哪裡。”
司馬徽此時哈哈大笑道:“戲忠也有如此時候,”轉頭對郭斌道:“這位是戲忠,字志才,家住陽翟城中,昨日來莊中做客,飲醉了未曾回城,今日卻正遇見小友,實在是,實在是……”卻是說不出實在是什麼了,頓了頓又道:“此子自恃才高,不願與俗人交往,小友初來,未曾引見,望萬勿見怪才好。”
郭斌口中只道不敢,心中卻已經是樂開了花:“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可是戲志才啊,撿到寶了有木有。”
這時戲志才道:“郭兄弟這書法卻是從未見過。”
郭斌謙遜道:“小子塗鴉,有辱視聽。這是小子平素在家自己琢磨的,並無甚師承。”笑話,這可是王羲之的行書啊。郭嘉卻是聽得暗暗偷笑,大哥這般當面撒謊,也不知臉紅。
司馬徽道:“小友此書與隸書不同,變化多樣而又自有法度;古樸典雅而又不失靈動。意境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字體遒美健秀。竟然隱隱自成一家,實在是不可思議,實在是不可思議。”說到最後,竟是有些失態,連說了兩次不可思議。
戲志才道:“自得於規矩之外,蓋真是風塵物表脫去流俗者,不可以常理規之也。”
郭斌卻道:“彫蟲小技,貽笑各位方家了。只是書者止於修身養性,這脫俗出世的思想卻也有點不合時宜了。”
聽到這裡,司馬徽與戲志才對視一眼,不由身體微微前傾,顯是被郭斌的一番忽悠勾引起了興趣來。郭斌卻在心中暗笑,“水鏡先生、戲志才,一個也跑不了。”
時,帝年十五歲,攜潁川郡侯並汝陰侯拜見,會潁陰侯亦在,帝作《陋室銘》贈德操,滿座皆驚——
《司馬德操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