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沒有因此有半點停歇,幾乎在恢復意識的一瞬間,他就驚坐而起,繃緊了神經。
這也很正常,畢竟在他失去意識前,他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還是在智化寺裡跟怪物戰鬥。
然,此刻,當他環顧四周,他看到的卻是一間陌生的、整潔的客房,而他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床榻上,且已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其身上的傷口也都已上好了藥、並進行了包扎。
“啊!”這時,在床榻邊負責看護的一名丫鬟被突然起身的小林嚇了一跳,不禁輕呼了一聲。
林元誠聞聲,注意力也很快鎖定了在了那丫鬟身上,他立刻警覺地盯住對方問道:“你是誰?我在哪兒?”
經歷了智化寺中的種種幻境後,當下的小林多少有點神經過敏,哪怕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看起來沒什麽威脅的弱女子,他也有所忌憚。
“我……”那丫鬟愣了兩秒,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施施然行了一禮,低頭應道,“回公子,奴婢小瑩,此處是‘繡雲莊’,小瑩奉了主人之命,在此照顧公子。”
“你主人是誰?我怎麽來到這裡的?我的同伴在哪兒?”林元誠一邊問著,一邊已經掀開被子下了床,並在與那丫鬟保持距離的前提下,緩緩向窗邊挪去。
那丫鬟被他這麽劈頭蓋臉的連續發問,也是有點兒懵,好在這時,房門突然就從外面被推開了。
接著,便走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林元誠認識,雖說當初對方只是給了他“管家老張”這麽一個虛假的身份,但後來小林自然是從雲釋離那裡得知了,這位老者,乃是當朝公主朱青赮身邊的大內高手,張季慨張公公。
此刻,張季慨是在遠處憑著卓絕的耳功聽到了屋裡的動靜,知曉了林元誠已醒,才迅速移動過來的。
“你是……”林元誠看到張季慨時,頗為驚訝,脫口而出就要叫對方名字。
可是這話到嘴邊,卻又沒能出口。
因為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小林腦海中馬上反應過來一件事——既然張公公在這兒,那是不是意味著青赮公主也在?
考慮到他們混元星際門“糞坑殺駙馬”,還有他自己個人“醉酒打金枝”的“光輝事跡”,他自是不太想去面對朱青赮的。
而張季慨呢,倒是頗為從容,他一進屋,還沒等小瑩開口給他請安,就衝其擺了擺手,道了句:“行了。”然後,他便轉頭對還在懵逼的林元誠道,“你,隨咱家來。”
說罷,張季慨就背著雙手,大搖大擺的又出了門。
林元誠見狀,稍微思考了一下,還是選擇跟出去了。
到了這會兒呢,其實小林才算是從剛剛睡醒的那股子懵勁兒裡緩過來,他心裡一盤算:我之前都失去意識不知道多久了,如果眼前這些人要害我,那早就動手了,沒理由等我醒來,更不可能幫我處理傷口;再退一步講,哪怕我現在還是處在某種幻境之中,那對方不殺我,還給我演這麽一出戲,肯定是有所圖啊,我跟過去看看他們搞什麽名堂再說唄。
這麽想著,他便走出了客房,隨著張季慨來到了屋外的廊上。
踏出房門後,迎面而來的便是暖和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林元誠的精神也是為之一振。
他從廊間朝外望去,只見自己身處的這座莊園建築典雅,景致秀麗,目力所及之處,皆是讓人感到舒心自在的畫面。
林元誠看了兩眼,當即心想:從我身上傷勢愈合的情況來看,我昏迷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就算有人連夜將我帶離京城,一兩天的時間也走不出太遠,也就是說,這座莊園就在京城的附近,而能在京城附近坐擁這樣一處產業的人……
想到這兒,他基本已經確定,自己方才的猜測沒錯,這座“繡雲莊”的主人,八成就是青赮公主了。
長話短說,片刻過後,在張季慨的帶領下,林元誠來到了一處院落之外。
還沒走進院門,林元誠就已聽出來了,此刻院兒裡有人在比劍,且那打鬥的雙方是誰小林都能猜到……
乒乒乒——
果然,當張季慨和林元誠走進院子時,便看到那院中的空地上,朱青赮正手持一柄銀色細劍,向著令狐翔猛攻。
令狐翔大家是了解的,單論防守這塊,小林也得心服口服叫他一聲大師兄啊,所以就算是身上的傷勢還沒全好,令狐翔也是完全可以給公主當陪練的。
順帶一提,也正是因為令狐翔防守能力強,故而他先前受的傷也沒有林元誠那麽重,醒過來的時間也比林元誠早了整整一天。
“喲,林,你也醒啦。”看到林元誠現身,在旁觀戰的泰瑞爾立馬走過來打招呼。
“嗯。”林元誠應了聲,隨即就問道,“你們也都沒事啊,其他人呢?”
“呃……”泰瑞爾頓了頓,“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而就在他倆說這幾句的時候,正在向令狐翔請教劍法的朱青赮也發現了小林,她當即就停止了練習,呼吸都沒調整好,就奔這邊來了。
“你可算醒了。”朱青赮一邊徑直朝著林元誠行來,一邊就開口言道。
林元誠呢,有點尷尬,但人都在眼前了,行個禮吧:“林某,見過公主。”
見他低頭抱拳,神情閃爍的樣子,朱青赮忍俊不禁:“呵,林兄,這才幾日不見,怎麽跟我說話變得那麽客氣了啊?”
“公主見笑了……”林元誠知道人家在取笑他,但這種程度他根本無所謂,在混元星際門待久了,他那關鍵時刻裝孫子的能力可說是水漲船高,“之前林某有眼不識泰山,無意間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恕罪。”
青赮怎麽樣咱先不說,至少在一旁的張季慨眼裡,小林的這番應對是很不錯的。
老張心道:“這小子雖是江湖草莽,但說話辦事倒也算知進退、懂禮數,盡管之前的事兒不能全怪他,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忍讓著,難能可貴啊……”
“哼……恕罪?”朱青赮見小林態度這麽生分,反倒有些不高興了,“那就得看你怎麽表現了,你要是能讓我滿意呢,我就恕你罪,但你要是不聽話嘛……”
林元誠一聽這話不對頭啊……
幾個意思?這還訛上我了是怎麽地?難不成她是想就此要挾我給她當部下?
“呃……公主。”林元誠這時的語氣就強硬了起來,“林某雖不敢自稱什麽英雄好漢,但好歹算個江湖兒女,我可從未想過要在達官顯貴的身邊當個家臣……”
“我說要讓你當家臣了嗎?”朱青赮見他有點急了,微笑便又回到了臉上。
“啊?那是要我……”林元誠一聽,這不對啊……不當家臣,當什麽?閹了當宦官,跟你入宮伺候你?這就有點過了吧。
“你和你師兄,一個冒犯了公主,一個弄死了駙馬……”朱青赮是聰明人,她顯然是清楚之前“糞坑殺人事件”究竟怎麽回事兒的,所以此處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挑明了說,“我讓你們在這兒養傷,期間教我一些劍術,不過分吧?”
林元誠聞言,朝遠處的令狐翔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令狐翔一句話沒說,只是聳了聳肩。
兩秒後,林元誠又看著朱青赮,一臉無奈地回了一個字:“行……”
…………
同日中午,林元誠總算是有時間坐下來和令狐翔、泰瑞爾交流了一下,詢問了自己昏迷以來發生了什麽。
此處咱就不把他們那來言去語一一道明了,就以說書人的視角給列位看官講一下。
首先,十三死肖的危機,無疑是成功解決了。
這其中,實沈猴是在剛逃出封印時,便於煙燈坡上被梁景鑠用“淨天地神符”消滅的。
星紀牛是在旬月之前被不動子一拳打死在了京城的大街上。
然後是大梁雞,在一家青樓中被假扮成梁景鑠的無常太歲用第二張“淨天地神符”加自身妖力所滅。
接著,是玄枵鼠、鶉尾蛇、鶉火馬、降婁狗這四肖,以及被他們轉化的七個倀鬼,即貪、殺、淫、妄、飲、奢、惰這“七邪”,皆斃於智化寺一役。
至中元當夜……
大火兔在街上死於黃東來和孫亦諧的聯合偷襲。
闖入東華門的析木虎和壽星龍與不動子激戰一番後被消滅。
闖入午門的鶉首羊被無常太歲所滅。
而闖入玄武門的娵訾豬……在與煙澹子交戰的過程中,它本來是佔盡優勢,縱然是煙澹子以赴死的決心對其發動的一式咒術,也只是讓它受了點傷而已。
好在,關鍵時刻,煙澹子身上的一件法寶忽然自行啟動,讓其反敗為勝;而那件法寶,正是先前不動子和雙諧一同面聖之時,送給煙澹子的那個小壺(本卷第四十七章)。
當時看來,不動子好像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而隨手送了個見面禮給煙澹子,還順帶裝了個逼……但直到中元那晚,死裡逃生後,煙澹子才明白,原來這是不動子在救他。
可惜,能掐會算的不動子,縱然救了很多人,卻終究救不了自己。
為了消滅無常太歲,不動子在算盡生死後,還是選擇了舍身取義,與其同歸於盡。
至此,十三死肖全滅,但不動子、梁景鑠和能澤大師……也都在這場劫難中犧牲了。
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
斯人已去,正氣猶存。
…………
次日,當孫亦諧、黃東來和煙澹子還在紫禁城向皇帝複命時,林元誠、令狐翔、泰瑞爾和秦風四人,都已被青赮公主的人馬給接走了。
原來青赮公主自半個多月前和混元星際門的人有過交集後,一直都在打探他們的消息,只不過她是在暗中關注,並沒有出來干涉或妨礙他們。
直到眾人逃出智化寺那晚,青赮從探子的來信上得知了林元誠等人受了傷,正被送去醫館救治,這時她才采取了行動,派出手下把幾人接到了她在京城附近置辦的別莊——“繡雲莊”中。
青赮能請到的大夫,自然是比普通醫館裡的強,於是,兩天后,便有了本章開頭的那一幕。
這裡得提一下的是,秦風目前雖然也在這繡雲莊中,不過因為他的傷勢較重,仍在臥床修養,故而林元誠沒在院子裡看到他;而那於漸離嘛……因為前文中提過的一些原因,他不想和皇家的人再有什麽瓜葛,所以打一開始他就沒跟著青赮的手下走,反正他的傷也不重,便獨自離開了。
在林元誠昏睡的兩天之間,雙諧因收到了青赮送去的書信,也來過繡雲莊一趟,並跟泰瑞爾和令狐翔講了中元那晚的事。
眾人知道了不動子和梁景鑠都已犧牲的消息,也是一番唏噓。
而這時,泰瑞爾又宣布了一件令大家挺意外的事……他說他要“離開”了。
去哪兒呢?
想來列位看官也能猜到——東歐。
泰瑞爾告訴大家,先前他“掉進傳送門又回來”的那次,其實是被他過去那位亦師亦友的“主人”所在的組織給召喚過去的。
當時他的“主人”已經回到了歐洲,並和組織的人會合了,他們用掉了不少相當珍貴的材料才開啟了那個傳送門。
按他們的意思,是希望泰瑞爾直接留下,畢竟這傳送法術非常麻煩,幾乎是一次性的,但泰瑞爾卻堅持要先回來幫助他的中原朋友們先解決掉這十三死肖的大劫,哪怕是放棄這次與過去同伴們重聚的機會他也在所不惜。
那邊的眾人也表示了理解,在交換了一些情報,並讓其保重後,就把泰瑞爾又送了回來。
泰瑞爾回來後對大家隱瞞了他這“一來一回”之間發生的事,是因為他這事兒跟死肖的危機無關,他怕說了讓大家分心或產生一些愧疚。
而如今,死肖的危機解除,他便不必再藏著掖著。
既然已經聯系上了那些故人,且泰瑞爾現在已有足夠的語言和戰鬥能力可以獨自旅行了,那他確是該踏上“返鄉之路”了。
聽他說完,眾人感動之余,也不好再挽留他。
令狐翔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動身啟程,泰瑞爾表示可以再等個幾天,待自己的傷勢也恢復一下,再跟林元誠和秦風也好好道個別,然後便上路。
黃東來聽到這兒,想起了什麽,接著,他就把隨身帶著的那個已經滿是裂痕“九疑鼎”拿了出來,交給了泰瑞爾,希望泰瑞爾西行之時,可以順路上一次玄奇宗,把這件不動子的遺物和這次旅程的前後經歷都捎給渺音子,同時也能問問道長們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讓他更加快速安全地返鄉。
泰瑞爾自是答應了。
至於泰瑞爾此去回到東歐,與他的“主人”和“組織”會合之後,將來會遇到什麽事兒,這個到後文書他們把雙諧召喚過去的時候,咱再講不遲。
…………
再說說另一邊……
危機過去,皇上便要對那些有功之臣論功行賞了。
朱杝對不動子的死也甚是惋惜,有意再追封道長一個響亮的名號,傳頌世間,並給玄奇宗發些賞賜。
不過這事兒被煙澹子給勸住了,大體意思呢……就是陛下您搞的這些,不動子要還活著,肯定是不會要的,別說他了,我都不要。
所以到最後呢,皇上這份“打賞”的熱情,就都落到了另外兩位“護國天師”……也就是孫亦諧和黃東來那兒了。
而這倆貨也是精明得很,他們都明白,這波封賞,只要他們好意思開口,不算太過分的條件,皇上都願意給。
那要什麽呢?
錢,沒什麽意思。
名兒,更沒必要了,有時候名聲太大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候我知道肯定有人要說了,那“地位”怎麽樣?比如說要求當駙馬。
那您往上回看兩行,都說了是“不算太過分的條件”了,您提這就有點過了。
再者,您如果了解一下平行宇宙的“明末”的情況就會知道,在這大朙,平民當上駙馬,不但沒多少好處,還可能是一種負擔。
前文中被炸死的麻駙馬,是因為他本身已經魚躍龍門、身在官場了,所以駙馬的身份能讓他錦上添花,但孫黃這種遠離官場的人,真娶個公主回家,純粹是找麻煩。
還有關鍵中最關鍵的一點——這大朙的公主,又不是每一個都是性格有趣的美少女。
皇室賜婚也不是你能挑挑揀揀的,到時候皇上幫你點一個,你又不能說不,那萬一你隨機的運氣不好,趕上個性格惡劣、模樣也跟你對不上眼兒的,豈不是找一輩子不自在?
那麽話說回來,孫黃二人到底要了什麽賞賜呢?
簡簡單單——兩塊禦賜金匾;匾上是皇上禦筆親題的四個大字“護國有功”。
就這兩塊匾額,分別往蜀中黃門和杭州孫府一掛,便堪比兩道護身符,有這倆玩意兒在,以後類似“慕容籍趁孫亦諧不在打砸孫府在杭州的買賣”這種事兒就基本不可能再發生了,這便算是為二人此後行走江湖斬斷了後顧之憂。
往後,他們別說是離家千裡,就算是萬裡……哪怕到了國外,也不用擔心被人“偷家”。
而說起這國外嘛,就在中元節過後不久,皇宮裡還真出了點兒事兒。
什麽事兒呢?
東瀛使節前來朝貢期間,暗盜皇宮寶物。
這個事兒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就是……有點兒惡心。
你說皇帝至於為了幾件皇宮寶物直接對日宣戰嗎?那是不可能的。
當時的大朙,對這些“鄰邦外夷”的外交態度,一直就是“花錢買面子”,即要求別人定時來“朝貢”,承認你是天朝上國、是老大,然後大朙這邊,也相對地給對方一些“封賞”作為回禮。
然而,那些鄰邦也雞賊啊,你不是覺得我蠻夷麽?那好,我也不要面子的,“朝貢”給你的東西,都是國內不怎值錢的土特產,反正值錢的玩意兒你也都有,不稀罕我的嘛,但你身為“老大”,你回禮給我的東西,可得是真金白銀,紗羅絨錦……
當然,光是這“朝貢”上厚往薄來、佔你便宜也就算了,更惡心的是,這些使節時不時還要搞些小動作來挑釁你一下。
且越是在大朙和北方遊牧民族摩擦頻繁的時期,周邊那些鄰邦的使節越是有這種傾向,其中又以東瀛使節為典型代表。
得,這回人家就偷了你幾個國寶回去。
待被察覺時,人早跑了,船都已經出海了。
你怎辦?特意派出使節去追回?去問責?
誰理你啊?
到了人家的地盤兒上,你大朙這些大員可是屁用不頂的,到時候人家隨便推倆替死鬼出來宰了,然後裝糊塗說東西沒了,你又能說啥?就算你啥都不說,沒準還要被對方嘲諷你們天朝上國為了一點點小玩意兒就來興師問罪,真是小家子氣。
這惡心事兒朱杝也是越想越氣啊,心說我就沒辦法治治這幫小日子過得不錯的鄰居了嗎?
誒?等等……我眼前不是就有倆“護國有功”的能人嗎?
你倆一個黃護國,一個孫有功,文能張口“撒庫拉”,武能糞坑殺駙馬……派你倆去,不但能替朕追回國寶,興許還能順點兒什麽回來吧?
朱杝這麽一琢磨呢,便要引出那——雙諧,走東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