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祗歎息道:“你父母緣淺,別怪他們,上一輩的恩怨讓他們自己解決去,你現已成年,又成家立業,對父母,要孝順,但也不可失了大義。”
傅祗看著這個孫子,叮囑道:“拿不定的主意就去找三娘,她比你更知道怎麽處理這些事情。”
傅庭涵乖乖的點頭。
傅祗就沒話了,靠在枕頭上望向窗戶,“天,似乎亮了,你把窗打開我看看。”
傅庭涵先往他身上蓋了一件衣裳,一直拉到脖子處,這才去把窗戶推開,天邊一抹淡橘色雲彩就映入眼簾。
祖孫兩個就默默地看窗外的朝陽,太陽升起得很快,先是一片橘紅,一錯眼的功夫,山頭就蹦出來半個太陽,有一抹光直直地映在了推開的窗戶上。
傅祗一下握住了傅庭涵的手。
傅庭涵連忙回頭,“祖父?”
傅祗嘴巴張了張,還是道:“你若有余力,幫我找一找你三個叔叔和兄弟們,自天下大亂後,信息斷絕,我再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傅庭涵連忙道:“我一直讓人留意,一有消息,我即刻派人去接他們。”
傅祗笑了笑道:“好,好,我想他們應該還活著,只是天下太亂了,不知流落到了何處,希望他們躲好一點吧。”
傅庭涵:“祖父還有什麽要叮囑我的嗎?”
傅祗看著他搖頭,“你父親和你三個叔叔間,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父親,他,太強,雖聰慧,卻直率而不知權變,性又悠然,若沒有你母親,不知他要遭受多少苦難。”
“可也因為你母親,他才會參與朝政,本來,他這樣的性格,山野是他最好的歸宿,”傅祗道:“你三個叔叔雖不及父親多才博識,卻能屈能伸,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就會努力的活著。”
傅宣不一樣,他很驕傲,且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為大晉奔波不是因為他愛這個朝廷,愛這個國家,在他看來,大晉就不該救,腐朽的,就應該由著它死去,天下總會找到自己的道,大勢衍變,並不用人多做什麽。
而他,區區一小人耳,力量薄弱,也做不了什麽。
他奔波勞累不過是因為責任,因為他的父親和妻子都要救大晉,身為兒子和丈夫,他不能棄他們於不顧,所以他就跟著努力。
可只要傅祗和弘農公主不在,他立刻就會放棄,甚至,若有人取他性命,他會盡力一逃,逃不過,他也不會過多掙扎,他會很坦然,甚至是開心的迎接死亡。
傅祗常常覺得,這個兒子隨時可能死去。
傅庭涵一度給他相同的感覺,他總覺得這孩子很虛幻,他對塵世間很淡漠,好像隨時都會離開一般。
“而你和你幾個兄弟間,我也最憂心你,”傅祗道:“現在天下大勢變化,而你在大變中央,看似有權有勢,卻也最危險。”
“我不知將來會如何,只希望你能記住,人的性命只有一次,不論身處什麽境地,都不要放棄性命。”
面對傅祗期盼的目光,傅庭涵點頭,他看著也不像是會自殺的人啊?總覺得祖父對他的認識有些偏差。
天亮了,驛站的人陸續醒來,趙含章最先過來,看到傅祗清醒,立即高興的讓太醫過來看,心底卻很憂慮。
弘農公主和傅宣他們也過來了,心中一樣憂慮,只是面上都不顯,高興的陪傅祗用了早飯。
太醫過來為傅祗把脈,也笑著表示“傅刺史病體好轉了。”
但一出門就和弘農公主及傅宣道:“傅公想吃什麽就讓他吃什麽吧。”
他遲疑了一下後道:“也就這一二日的時間,若想他好受些就在驛站停留,回京,馬車不好快,怕是要走兩日。”
相當於最後的時間都在路上了。
弘農公主一聽,眼淚便不由自主的落下,她回頭看向屋內,趙含章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顯然也聽到了。
面無表情的趙含章顯得過於冷峻,太醫有些害怕,連忙低下頭去行禮,躬身退到一旁。
弘農公主就看向她,問道:“你說要回京,還是在這兒等一等?”
趙含章垂眸思索片刻後道:“祖父想到洛陽見的人都在這兒了,倒不必急著趕回去了。”
弘農公主松了一口氣,點頭。
傅宣和傅庭涵更沒有意見了。
趙含章到底還是讓驛丞把雞殺了,給傅祗做雞湯面吃。
弘農公主要親自下廚以表孝心,把傅宣拉到廚房讓他揉面,傅庭涵也被安排了摘菜的任務。
趙含章則讓人把傅祗抬到田邊看水稻和小麥。
此時水稻才剛剛抽穗,而春小麥已經葉片偏黃,再過二十天左右春小麥就可以收割了。
趙含章走到田邊掐了一穗上來給他看,“這種子一般,畝產不高,今年好好的挑選麥種,明年畝產應該能好一些。”
傅祗將麥穗放在手心,一顆一顆的捏過去,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容,“已經很好了,比往年好太多了,司農寺給的農具很好用,一犁便能將壟間的草犁掉,又加厚了麥根的土,加之新的漚肥法讓肥料多了不少,今年雍州的冬小麥收成就不錯,可惜種得太少了,好在春小麥和豆子補了上來,我都去看過,皆長得很好,今年應當是豐年。”
傅祗說到此處精神更好了些,神采奕奕的,“大將軍活人無數,雍州的百姓都要給你立生祠呢。”
趙含章道:“只要不再有因饑寒而亡的百姓就好。”
這卻不容易辦到,至少不行,有太多失去父母的孤兒弱小,還有失去兒女的孤寡老人,他們活得總要比一般人要難一些。
但此時傅祗卻充滿希望,和趙含章笑道:“我相信大將軍一定可以做到。”
趙含章也不由衝他笑了笑。
傅祗扭頭去看眼前的麥田,放眼看向更遠的地方,輕聲道:“只要你保持初心,一定可以做到,三娘,莫要學前人,荀修遠不及你。”
趙含章在他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傅祗便無話了,略過朝政不提,讓人抬著他坐的椅子去看大豆。
和小麥相比,大豆種得很粗糙,地裡的草比大豆還要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缺人,很多地都不能精耕細作,只能粗作,基本上是犁地後撒下種子,再犁一次除草就可以了,很多地連肥料都沒放的。
粗作就是畝產低的最重要原因。
趙含章見怪不怪,她走到地裡摸了摸毛豆殼,鼓鼓的,高興道:“割一些,我們中午可以吃水煮毛豆。”
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