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結果,只是沒想到溫檸會直接找她當面說,她以為,按溫檸的性子, 少不了要別扭傲嬌一番, 她甚至準備好了主動去詢問。
唇邊徐徐綻開笑意, 還沒來得及擴大, 就因溫檸接下來說的話而凍住了。
“但是你先答應我三個條件。”溫檸低眸掃了一眼證件, 伸手輕輕摁住。
顧遲溪輕聲道:“你說。”
“第一,領證以後各玩各的, 互相不得干涉對方的私生活。第二,關系對外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除了你媽媽,但你要確保她不會外傳。第三,互相尊重對方的選擇,你不能強迫我做不願意的事。”
溫檸直勾勾地望著顧遲溪, 抬起右手,每說一個條件就豎起一根手指,語氣堅定, 狹長的桃花眸裡閃動著微光。
顧遲溪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心口刺了一下, 輕擰起眉, “如果……我不答應呢?”
被刺中的地方隱隱疼了起來, 一股酸和麻的感覺蔓延在她心上, 她仿佛被高高拋棄, 又重重跌落。掉下來那瞬間, 失重的滋味讓她慌亂。
溫檸怔愣, 略有些意外,摁著證件的指尖動了動,片刻,拿了起來,欲往包裡塞。
“等等——”
顧遲溪倏地站起身,繞過辦公桌,將她的手連同證件一起抓握住,“我答應你。”
她垂下眼,拇指抵住溫檸的手。
纖長的睫毛如蛾翅,輕巧地蓋住了眼裡的情緒,再抬起,滿滿的隱忍克制,手上愈發用力。
溫檸抿緊唇,忽然有些不忍。
她可以跟顧遲溪領證,可以接受形式上的婚姻,但是不能接受顧遲溪這個人。她們之間,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時間的鴻溝留下的傷痕抹不掉,只能盡量不觸碰,但它永遠在那裡。
即使她容易心軟,有這三個條件做前提,她也不會對她產生什麽感情。
一年後,無債無情滿身輕。
溫檸盤算得很好。
“我也有條件。”顧遲溪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挑眉道:“什麽?”
顧遲溪目光深深,“我們必須住在一起。”
“……”
“那不就被別人發現了嗎?”溫檸急道,下意識抽出了手,連帶證件也攥得緊緊的。
一旦同事知道了她們的關系,雖然不會造成什麽實質上的影響,但人言可畏,將來公司裡少不了關於她們的八卦。無論她做什麽,都要跟顧遲溪捆綁在一起。
光是想象就覺得窒息。
這話一落,空氣迅速冷寂。
顧遲溪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動了動指尖,蜷起來,聲音低沉:“不會的。”她將溫檸的手和證件捉回來,“有任務的時候,尤其早班和紅眼班,你就跟我住酒店,離公司近,方便。休息的時候,我們就住你家。”
“你放心,酒店我包了一整層,套間臥室隨便你挑。天和灣我不會經常去,去之前會先和你說。”
她越說聲音越低,有妥協的意味。
溫檸又心軟了。
這人一貫強勢,稍微放低些姿態,便處處透著惹人憐惜的氣質。尤其當她想到,所有溫柔和脆弱只有自己看得見,心口就止不住酥酥麻麻的,一點也扛不住。
一面覺得是裝深情,一面又很吃這套。溫檸陷入了自我糾結。
“……好吧。”她勉強應道,低下頭。
顧遲溪緊繃的神經才放松,見她眼睛有點泛紅,心又提了起來,腦裡一陣胡思亂想,“檸檸,是不是覺得委屈?”
“沒有。”溫檸連忙搖頭。
顧遲溪思忖道:“如果你實在不願意……”
“願意。”
溫檸打斷她的話,笑了笑,狹長的桃花眼微眯起來,“既然要合作,就得拿出誠意,你能答應我的條件,我也能答應你的條件。”
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之間只剩下純粹的利益,她不該再把過去的感情摻雜進來,與其兜兜轉轉反反覆複,不如從一開始就想明白,下定決心。
等到償清債務,她就是自由的鳥,天空那麽大那麽廣,想愛誰就愛誰,然後徹底從顧遲溪的影子下走出來。
顧遲溪凝神望著她,烏黑的瞳仁裡柔光閃爍。
“你證件帶了麽?”溫檸避開那目光,四處張望。
“明天吧,”顧遲溪彎著嘴角,抬手勾起她耳邊碎發,“今天我這邊還有點事,等明天上午我去接你,記得穿白衣服。”
那縷碎發被掖到耳後,她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如同愛.撫溫順乖巧的小貓。
溫檸遲疑了幾秒,點頭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
顧遲溪轉身走到桌子另一邊,從自己包裡翻出一張紙,回到溫檸跟前,捉起她的手放進去,“我先兌現承諾。”
那是一張支票,大寫著“叁仟萬元整”。
底下印著兩個紅章。
溫檸一愣,“你知道我會答應?”
所以早就把支票準備好了?
“不,”顧遲溪搖頭,“我只是早做準備。”
“……”
溫檸盯著大寫後面那一串零,反覆咂.摸,心情莫名沉重。
好像並不吃虧。
三千萬買她形式上的一年,說到底還是太貴了,她都覺得自己不值這個價。其實,就算沒有這所謂的“答謝”,她也會幫顧遲溪這個忙,拿了“禮”反倒顯得被動。
可是錢已經送到了面前,她實在抵不住這份誘惑。
“檸檸?”顧遲溪輕聲喚她。
溫寧抬起眼,挑了下眉,說:“就不怕我拿錢跑了?”
以為檸檸識破了“謊言”,顧遲溪一顆心吊著不上不下的,腦裡思索著如何圓過去,或是解釋,卻沒想到虛驚一場。她抿著唇笑了笑,嗓音綿綿:“那我就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溫檸偏過臉,避開顧遲溪過於直白熾熱的目光。
“沒事我先走了……”
她落荒而逃。
一陣風從身邊掠過,辦公室大門開了又關,顧遲溪站在原地,聞著空氣裡殘留的那股香味,許久才回神。
後知後覺,複雜的滋味淹沒了她。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溫檸提的條件卻給她來了個措手不及。
前天她還在懊惱,自己會不會太魯莽,不應該直接提到錢,而是先把證領了,還債的事情等到過些日子再說。但這麽做的後續可操作性無法預估,她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一年內把舊事解決,更沒有信心溫檸會在一年內放下芥蒂,原諒她。
屆時她拿什麽理由說服溫檸接受她替她還債呢?
直接打舊情牌,會勾起過去不愉快的回憶,簡直是往傷口上撒鹽。倒不如直白些,一開始就明著說。
這等同於賣.身的合作,也許會讓檸檸心裡不好受,但陣痛總會過去。
沒有了債務,溫檸才能飛得自由,活得輕松。
即使付出的代價是兩人之間徹底淪為利益交換關系。
想到這裡,顧遲溪閉了閉眼,歎口氣,繞過辦工作坐回皮椅上,食指輕揉著眉心。
她也不想這樣……
可是那天太著急,太迫切,遇到與檸檸相關的事,便什麽都亂糟糟。
幸好,她賭贏了。
室外日頭毒辣,沒有一絲風,空氣也是燙的。
溫檸逃似的快步走出大樓,迎面遇著了人,險些撞上去,她頓住,對方也停下來,兩人視線交匯,皆是一愣。
是萬思琪。
想到前段時間的不愉快,溫檸理都沒理她,撇開臉,抬腿就要走。
“溫機長!”萬思琪拉住她胳膊,“等一下……”
溫檸皺眉,冷淡道:“有事嗎?”
“我——”萬思琪欲言又止,轉頭四處張望了會兒,“你出來。”
她拉著溫檸躲到旁邊的樹蔭下,又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才松開了手,略有些尷尬地看向溫檸,說:“溫機長,我想向你道個歉,就是……上次的事情……誤會你了,對不起。”
溫檸訝然,臉色稍稍緩和,“你查到舉報的人是誰了?”
“嗯。”
萬思琪點點頭,咬牙切齒道:“是我室友。”
乘務員當中有不少是外地人,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相熟的關系好的便會約著合租,一來是同事比較安全放心,二來互相之間有共同話題,不至於寂寞。
然而誰能想到昔日裡關系最好的人竟會在背後捅刀子。
溫檸冷不丁想起上次顧遲溪說的話,隱隱感覺到其中或許有聯系,試探性地問:“怎麽查到的?”
“說起來有點奇怪……”萬思琪喃喃道,“這個月初我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說讓我小心室友害我,當時我一臉懵逼,然後撥了那個號碼,居然是空號。”
溫檸:“……”
“真的嚇我一跳,莫名其妙的,還以為碰到了鬼呢。然後那段時間我留意了下我室友,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覺得應該是有人惡作劇。”
再之後,大概上周二,萬思琪臨時和人換班,去了趟醫院,回來時,聽到室友在陽台跟人語音聊天,聊到舉報她的事,笑得特別大聲。
她至今記得室友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十分生硬地問了一句:你今天不是有班飛?
然後兩人撕破了臉,掰了。
只因為室友沒通過頭等艙考試,而萬思琪今年剛過,小時費比她多十一塊錢。
經過舉報那事,萬思琪又被降回了普通艙。
她一面氣得要命,一面後悔自己莽撞,冤枉了溫檸,不分青紅皂白把溫檸包庇她的事情抖落給領導,害得對方被停飛半個月,白白損失了錢。
雖然飛行和乘務屬兩個部門,但工作上交集頗多,無端端與人結下梁子也不好。
萬思琪把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委屈兮兮地看向溫檸,雙手合十衝她鞠躬:“溫機長,真的對不起……”
溫檸正走神。
事情發生在上個月底,顧遲溪來找過她,當時答應了她不會管這件事,隨後月初萬思琪收到了神秘短信,接著就抓室友現形。一連串的前因後果,她很難想象與那個人無關。
短信會是顧遲溪發的嗎?
除了部門領導和顧遲溪,沒有人知道真正的舉報者是誰,前者與她非親非故,顯然不可能管閑事,思來想去只有顧遲溪會這麽做。
“溫機長?”萬思琪喊她,“這事怪我,沒有弄清楚就……”
溫檸恍然回神,擺擺手,說:“算了,都過去了。”
“我請你吃飯賠罪好不好?”
“不用。”
“那——”
這姑娘還想說什麽,溫檸不願再糾纏下去,借口道:“我約了朋友,趕時間,就這樣吧。”她轉身往停車場走。
整件事情過去了那麽久,大家八卦幾天后散了,溫檸損失的錢也被顧遲溪用另一種方式補了回來,並沒有給她造成太大影響。倒是她發現了更微妙的事情——顧遲溪始終有意無意在幫她。
先是神秘短信,後是兩萬塊包車,做得小心又克制。
溫檸坐進車裡,打開空調,把那張支票拿出來,就著停車場冷寂的燈光細細看了幾遍,一時百感交集。
這些時日,她嘴上說著不在意顧遲溪當年離開,內心卻仍留有執念,那人輕飄飄一句“讀書”的解釋完全不夠,她是不信的。
她做不到主動開口去問,那樣顯得她好像有多在乎。
現在,兩人徹底變成利益合作關系。
如此也好,給了她一個徹底斷掉念想的理由,不必再執著於過去,執著於解釋,這般長時間給自己催眠下去,說不定她就真的能從心結中走出來。
第二天,溫檸早早起了床,洗漱收拾,穿了件白襯衫,隨意搭配一條熱.褲,坐到梳妝台前。
鏡子裡她的臉很清瘦,下顎線骨感分明,一雙深邃勾人的眼睛像含著露水的玫瑰,微光閃爍,眉目間帶著剛睡醒的惺忪感。
她給自己化了素顏妝,淺咖色的眉,細細的棕色內眼線,淡到近乎透明的蜜桃唇釉。
吃早餐時,溫檸給姑姑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過兩天就把錢打過去。
姑姑一聽是五十萬,不肯收,隻借十萬,溫檸好說歹說,連哄帶騙,勸了許久才勸服姑姑,她的心也安定下來。
與以往不同,這次不是暫時的安定,而是塵埃落定,終於能躺下休息的感覺,從身到心都是輕松的。一頓早餐吃得比這幾年裡任何一天都要舒適從容。
九點,溫檸接到了顧遲溪的電話。
“檸檸,我到門口了。”
那人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柔,總像是怕吵著她,溫檸聽著,心不由自主提起來,莫名緊張,“好。”
她掛掉電話,拎著包去穿鞋,打開門那一瞬間,她回頭望了眼屋子,今天她從家裡出去是單身,等到回來就是人.妻了,有些感慨和不舍。
走出大門,穿過院子,一輛藍色轎車停在外面。
車後排的門打開,顧遲溪下來了,她也穿著白襯衫,款式中規中矩,黑直的長發披散在肩後,臉上化了淡妝,唇色比溫檸的要稍微紅潤些,她沉靜的黑眸裡映出溫檸的身影,起了一絲波瀾。
“檸檸——”
她彎起嘴角,迎上前。
溫檸的目光卻落在車子上,打量一番,疑惑道:“你換了車?”
“嗯,”顧遲溪牽起她的手,“聽你的,排面。”
“……”
溫檸早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忘在了爪哇國,這會兒經人提醒想起來,頓覺尷尬,她抿了抿唇,抽出手,一言不發去開副駕門。
“我們坐後面。”顧遲溪拉住她胳膊。
“哦。”
車子內飾是清新素雅的米白色,後排兩個座位之間擺放著一對手牽手的小熊娃娃,溫檸多看了兩眼娃娃,待顧遲溪上來,立刻移開了目光,低頭玩手機。
“小范,去民政局。”顧遲溪對司機說。
“好的。”
離開了天和灣,路上車子漸多。
溫檸刷了會兒微博,沒看到什麽新鮮話題,放下了手機,一抬眸,余光察覺到顧遲溪在看自己,脖子僵了僵,佯裝自然地轉向另一邊,看窗外風景。
車裡寂靜,冷氣開得很足,溫度卻好像無形中升高了,她抬手拂了拂頭髮,指尖蹭過自己的臉,有點熱。
許久,身旁的目光收了回去。
溫檸暗暗松口氣。
“證件都帶了嗎?”顧遲溪突然問,視線又掃了過來。
溫檸隻點頭,沒看她。
知道的兩人是去結婚,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離婚,彼此間不說話,連眼神交流也沒有。冗長的沉默,氣氛越來越尷尬。
“對了,”溫檸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道,“昨天我在公司碰到萬思琪,她跟我道歉,說知道了舉報的人是她室友。”
顧遲溪微怔,感受到身側投來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嗯?然後呢?”
“你和這件事有沒有關系?”溫檸盯著她的臉,不放過一絲細微的表情。
顧遲溪向來冷淡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但是在溫檸面前,她很難偽裝,壓不住的情緒流露出來,輕易就被看穿。
有關系。
她不想讓溫檸知道自己參與了其中,畢竟上次答應過不管這事,便含糊道:“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就回答我有沒有。”溫檸抬了抬下巴,語氣有一點奶凶奶凶的。
“……有。”顧遲溪知道瞞不住,索性承認,以為溫檸生氣了,她忙抓住她的手,安撫地揉著,“萬思琪說了什麽?”
她老實認慫的樣子讓溫檸忍俊不禁。
簡直與昨天在會議室裡看到的顧總判若兩人。
溫檸憋著笑,強行板起面孔,複述了一遍事情經過。
“短信是你發的吧?”她挑眉問。
顧遲溪垂下眼,拇指探入她的掌心,打著圈,細細撫著上面的紋路,半晌,點頭道:“是我用網絡虛擬號給萬思琪發的,本來我沒指望能起作用,只是給她提個醒,碰一下運氣。但是沒想到她自己撞破了……”
說到這裡,她心虛地瞥了眼溫檸,語氣愈低弱。
“我答應過你不管這件事,但沒有做到,是我食言了。我……還是不想看到你受委屈,那比我自己被冤枉還要難過。”說完抬眼,眸光深深地望著她。
她五官清冷深邃,透著禁.欲疏離的倨傲感,眉目間卻充盈著無限溫柔,眼神脈脈含情。
溫檸心一顫,被那雙深沉的黑眸攫去了魂,激烈的電流淌過,一瞬間湧遍四肢百骸,她頭有點暈,身.子也感覺到塌.軟。
車內驟然陷入了安靜,充斥著深長的呼吸,雜亂的心跳。
蜜桃色的唇近在咫尺。
突然,溫檸轉開了臉,哂笑道:“幼稚。”
“……”
“你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大動乾戈。”她冷淡道,看向窗外,窗戶玻璃映著她臉上酸澀的笑,她的睫毛顫啊顫,眼睛眨得飛快。
顧遲溪神色失落,握緊了她的手,說:“與你有關的每一件事,對我來說都不是小事。”
溫檸眨眨眼,抿緊了唇。
雖然事情與顧遲溪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但是好歹這人幫了她,於情於理,她都應該說聲謝謝。她嘴唇張開又合上,心裡是感謝顧遲溪的,話卻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許久,溫檸淡淡地哦了聲,不痛不癢道:“是你自己要管的。”
輕挑秀眉,微抬著下巴,嘴半噘——窗戶玻璃上映得清晰,活脫脫一副死傲嬌的樣子。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顧遲溪不由得翹起了唇角,哄寵的語氣說:“是,我心甘情願。”
小性子還是沒變。
她拇指緩緩揉著溫檸的手心,停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梳開她五指,將自己的手交錯扣進去,勾住那根小拇指。
溫檸縮了縮手,想收回來,卻被扣得牢實。
“松手!”她轉頭瞪眼。
顧遲溪立刻松開。
——嘁。
慫死了。
還老總呢。
溫檸腹誹一番,心情格外好。
……
到民政局登記的同性伴侶很少,不用預約,走流程非常快。
拍照的時候,工作人員要求兩人靠近些,顧遲溪怕溫檸別扭,主動偏頭,但沒想到溫檸也很配合地湊過來,她們的臉猝不及防碰到一起。
溫檸:“……”
顧遲溪:“……”
兩人十分淡定且默契地分開了一點。
拿到結婚證,溫檸看著手裡的紅本本,內心沒有半點起伏,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任務,有了交代,過後的事情再與自己無關。
走出民政局那一刻,她仍有點恍惚。
這樣就結婚了。
沒有花車,沒有婚禮,沒有祝福。
身邊的人是夢裡那個人,自己的心卻不是夢裡那顆心,人生中最讓她充滿美好幻想的事情就這麽倉促過去,不免覺得遺憾。
她低著臉輕歎,胡亂把證件塞進包裡。
顧遲溪留意到溫檸的動作,不由攥緊了手裡的紅本,嘴唇微動,她大概知道溫檸在想什麽,其實那也是她心裡所想。她也想要神聖浪漫的婚禮,想要親朋好友的祝福,想要溫檸的心。
但是,兩人目前僅為合約關系,連領證都不過是走流程,那些美好的東西只能想象。
七年前她就把檸檸的心弄丟了。
“走吧。”溫檸拉開車門坐進去。
顧遲溪小心細致地將結婚證放好,上了車,見溫檸閉眼靠著椅背,斟酌道:“檸檸,要不要跟我去酒店看一下?”
“可以。”
車子緩緩往羅蘭國際駛去。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顧遲溪愛上了住酒店,各式各樣的套房,比家裡更舒服,更有安全感——在她暫時沒有買房自住的打算之前。
一個人,住哪裡都是住,只要能遠離母親。
酒店很大,幾棟高高低低的建築相互毗鄰,大堂側面的小門裡有一部VIP電梯,專人看守,顧遲溪帶著溫檸進去,直達最頂層。
門打開,外面是清冷空曠的大廳。
典型的英式田園風格,隨處可見清新雅致的碎花裝飾,色調多為素白和奶綠,通透而舒服,牆面上掛著幾幅風景油畫,角落裡還有一台老式鋼琴。
顧遲溪把這一整層都包了下來。
穿過大堂,推開滑門,後面是客廳,兩側分別是主臥、次臥、衣帽間、浴室等,另一頭還有其他功能性房間,不常用。
“檸檸,你覺得可以嗎?”顧遲溪簡單介紹完,將征詢的目光投向溫檸。
溫檸掃視一圈,覺得沒什麽新鮮的東西,就是個很正常的大套房,小時候她和爸媽出去玩經常住,但這裡的設計風格很吸引她,顯得不像酒店。
工作使然,她也經常住酒店,幾乎不“挑食”。
“不喜歡嗎?”
顧遲溪見她愣神,以為是不滿意,思慮片刻道:“那我們先住天和灣,有空一起去離公司近的小區看房子。”
“就這兒吧,挺好的,”溫檸搖搖頭,伸了個懶腰,“不用買房子,反正一年後就離了,浪費,也省得我分你財產。”
雖然兩人是合約婚姻,但終歸有法律效力,她已經拿了人家那麽多錢,離婚的時候要是再分一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能省事便不麻煩。
從現在開始就要嚴格遵守“合約”的條款。
顧遲溪怔愣,眸光忽而黯淡,扯了下嘴角,轉移話題道:“日常用品我都準備好了,你挑一間房,今晚就可以過來住。”
“明晚吧,我後天的班。”
“好,”顧遲溪點頭,“那我跟你去天和灣。”
溫檸:“……”
她抿抿唇,挑了下秀眉,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伸手指了指左側的主臥,“你住這間?”
“嗯。”
“我住對面。”溫檸走向右側的次臥。
單單一間臥室就很大,沙發桌椅陽台樣樣齊全,一米八雙人床,上面鋪著嶄新的淡紫色床單被套,床頭甚至備好了手機數據線。溫檸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拉開衣櫃,裡面掛著一排還沒拆吊牌的衣服。
她愣了愣,隨手拿一件出來放在面前比劃,差不多合適。
拉開底下的抽屜,滿滿的成套的內.衣。
那人知道她的尺碼。
溫檸低頭看了看自己,臉頰微微發紅,耳根子生熱。
一夜之間準備得如此齊全,是顧遲溪的風格,一直以來但凡關於溫檸的事,她都特別上心。以前溫檸覺得這是專屬於自己的幸福,現在想想只有唏噓。
看好房間,中午了,兩人叫了餐,就在客廳吃飯。
下午,顧遲溪收拾好部分行李,隨溫檸去了天和灣。
兩三點,天上堆積著厚厚的烏雲,光線暗沉沉的,有暴風雨要落。
與顧遲溪連夜備好生活用品不同,溫檸幾乎什麽都沒準備,所幸一樓客房打掃過,還算乾淨,她把顧遲溪的行李箱提進去,搬來吸塵器,吸了一遍余灰。
“你就住這間,行嗎?”溫檸直起背,轉頭看向顧遲溪,“毛巾牙刷我那邊有備份的,或者等會兒你自己買也行。”
顧遲溪站在門口,目光探向隔壁房間,門是開著的,可以看到裡面鋪著床,有生活痕跡。
她收了視線,沒有回答溫檸,而是指了指隔壁房,“家裡還有別人?”
迎上她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溫檸噎了幾秒,說:“是給小瑜住的。”被她盯得頗不自在,稍稍避開,“她有時候會過來玩,在這住。”
顧遲溪看著她不說話。
黑沉的眸裡含著亙古不變的冰,好似風雨欲來。她險些沒藏住自己的情緒,默了片刻,壓下去,聲音淡淡地問:“她經常來麽?”
“一個月三四次吧……”溫檸低著臉,有些心虛。
自從上回兩人意外碰面,那股交鋒的火.藥味兒濃濃掀起,她就好像莫名其妙卷入了漩渦,被兩種無形的壓力同時拉扯著,夾在中間十分難受。
都怪這人偏執。
她想。
顧遲溪垂下眼,往前走了兩步,伸出修長的手指勾住她的,“結婚了,應該睡在一起。”
“合約而已,”溫檸甩開手,“再說,誰規定結了婚就不能分房睡?”
“檸檸——”
顧遲溪追著尋她的手。
溫檸把手背在身後,退了兩步,那人不依不饒,她一時惱了,冷聲說:“不住拉倒,睡大街去。”
這棟房子只有五個房間,樓上兩間分別是溫檸的臥室、溫檸爸媽生前的臥室,樓下三間,一間書房,兩間客房,其中一間是給偶爾來玩的何瑜留著的,就只剩下一間空房。
沒有選擇的余地。
顧遲溪身子一僵,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以前每每來溫檸家,她們都睡一個被窩,從小到大,沒有一次例外,如今她以溫檸妻子的身份搬進來,卻只能睡客房。樓上樓下,相隔好比天塹,中間是一道叫做“七年”的鴻溝。
她垂下眼,沒再說話,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收回來,推著箱子走到衣櫃邊,蹲下,默默地整理行李。
室內隻余下一片無言的尷尬。
溫檸看著她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軟.塌塌的,不是滋味,有些懊惱自己話說得太過,但又不好意思主動道歉,就這麽僵杵了一會兒,才想起要拿東西。
她搬著吸塵器出去,顧遲溪疊著衣服的手頓住,眼底泛了點酸意。
不一會兒,溫檸又進來了,把一小串鑰匙遞到她面前,“金色是開院門的,銀色是客廳大門的應急鑰匙,密碼150711,密碼鎖如果出問題,就用應急鑰匙開門。”
顧遲溪接過鑰匙,沒說話。
溫檸:“……”
——嘁。
還跟她賭上氣了。
至於麽。
幼稚!
“衣櫃我消過毒了。”溫檸好心道,偷偷瞄了一眼箱子內。
衣服、香水、洗護用品、電腦、鞋子……很尋常的東西,像旅遊一樣。
顧遲溪動作慢條斯理的,低低應聲:“嗯。”
“地我拖過了。”
“嗯。”
“昨天剛打掃的。”
“嗯。”
“床單被套我等會兒給你拿,新的。”
“嗯。”
“……”
溫檸嘖了聲,有點無奈,偏又拉不下臉道歉,絞盡了腦汁,終於扯起話題:“你跟你媽媽說了結婚的事麽?”
顧遲溪眉心微蹙,“還沒有。”
“用不用跟她見面?如果她問起來的話,我們……”
“不用,”顧遲溪輕聲打斷,“我給她看結婚證就可以了。”
“哦。”
兩人都蹲在地上,尷尬杵著,溫檸實在想不到能聊什麽,正欲找借口離開,顧遲溪忽然開口:“晚上我有個飯局,大概八.九點回來。”
“……哦。”溫檸眨眨眼,“不用跟我說,你想怎樣就怎樣。”
顧遲溪抿住了唇。
一場暴雨落下來,到夜裡九點多才停。
臥室裡亮著暖黃色的燈光,溫檸洗過了澡,抱著手機窩在沙發裡跟何瑜聊天,下過雨的空氣有些涼,她沒關陽台的玻璃滑門,任由濕潤的微風吹進來。
聊得正開心,外面傳來車子駛近的聲音,溫檸起身探出視線,看到那輛熟悉的藍色賓利停在門口,顧遲溪從上面下來了,它調頭離開。
她屏住了呼吸。
院門開了,關上,接著客廳大門發出密碼鎖的“嘀嘀”聲。
溫檸低頭看了看手機時間。
九點半。
夜色黑沉,冷白的路燈淒清,紅磚房子靜靜佇立在黑暗中,窗戶裡漏出一絲微黃的光,人坐在窗邊凝神。
她忽然有了一種等待晚歸家人的感覺。
下午顧遲溪離開後,溫檸頂著暴雨去了一趟商場,按那人的大致喜好買了些生活用品。雖然她知道顧遲溪平常不用開架的東西,但是結婚倉促,一時沒有準備,湊合湊合是可以的,就當做是自己說話太過的道歉。
以後,她們就這樣互不干擾地生活了。
溫檸輕歎,低頭回復了何瑜的消息,這會兒覺得有些熱,她關上滑門,拉起簾子,把空調打開。
——篤篤篤
房門被敲響。
許是沒習慣家裡有人,溫檸嚇了一跳,直愣愣僵在原地,盯著門看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去開門。
顧遲溪站在外面,冷白的臉在燈光下似玉般光滑,眉眼間帶著倦意。
“怎麽了?”溫檸問,視線掃過她手裡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顧遲溪眼神略顯為難,說:“樓下廁所太大了,我不習慣,能到樓上來洗澡嗎?”
“……”
這是什麽奇怪的習慣?
明明以前沒有啊。
溫檸沒多想,樓上樓下洗澡都一樣,遂點頭道:“可以啊,隨便。”
顧遲溪轉身進了隔壁浴室。
房間隔音效果尚可,溫檸關上門,抱著手機繼續跟何瑜聊天,隻隱約能聽到一點點淅瀝的水聲。聊著聊著,她躺了下來,眼皮子有點打架。
——篤篤篤
又一陣敲門聲。
溫檸霎時清醒,爬起來開門。
“又怎麽了?”
“沒事做,找你聊聊天。”
顧遲溪穿著半透明的吊帶睡裙,剛洗完澡,她臉頰泛著微醺的粉,烏黑蓬松的頭髮柔順地披散在肩後,褪去了冰冷的疏離感,顯出幾分溫婉柔和。
溫檸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喉嚨滑動了一下,故作冷淡道:“不想聊。”
“我一個人害怕。”
“……”
那你平時獨自住酒店一整層就不害怕?溫檸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好嗎?”顧遲溪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檸檸最吃這套。
溫檸腦子裡一嗡,控制不住地心軟了,但又不肯完全妥協,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