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暑假,程錚家中不時充盈著來道賀、取經或乘機獻殷勤的人,那些人裡有他的親友、父母的同事、部屬、客戶,人人隻誇這眉目鬱鬱的男孩考上名校後仍寵辱不驚,可其中的滋味,隻有他深夜無眠地看著天花板時心裡最明白。一切都是他的獨角戲,就連讓他心蕩神旖的那一吻,原來也隻是她帶著憐憫的道別。十八年來一帆風順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淒惶的感覺,仿佛心中缺了一塊,這才發現身邊中有些東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蘇韻錦,你拿什麽還我?
蘇韻錦這邊完全又是另一番境況,程錚拿到通知書後的半個月,她也從學校領回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說起來還算幸運,以她那處在本科錄取線邊緣的成績,誤打誤撞地竟也考上了位於珠江畔那個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學,專業是公共關系學。大家看來個性內向的她選擇了這樣一個專業確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她是在跟自己較勁,當一切重新開始,她希望能活出一個不一樣的蘇韻錦。
籌集大學學費的過程並不順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讓家裡把能借錢的親戚朋友都借過了一輪,縱然學校的捐款讓她家還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計的人家,誰願意把錢借給這樣一個沒有了頂梁柱,沒有償還能力的家庭。好在她就讀的高中替她聯系到即將就讀的大學,考慮到她家的困難情況,予以暫緩交費,待到助學貸款批下來後再進行補交。蘇韻錦靠著暑假在家裡為縣城裡的一個服裝廠串了兩個月的珠子賺得微薄的一點錢,再加上媽媽想盡所有辦法湊齊的路費和兩個月的生活費,就這麽踏上了她上大學的路。
臨行前一晚,母女倆在家徒四壁的屋裡相顧淚垂。媽媽心疼女兒還沒踏上社會就背了一身的貸款,韻錦隻說欠銀行錢是付利息的,總好過欠了還不清的人情,惟一難過的是,到外省求學後,又要把媽媽孤零零一個丟在家裡。可是有一句話韻錦沒有說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媽媽還年輕,後半生難道就得一個人過下去?她的遠去求學也許是成全媽媽的另一種方式。
有一瞬間,韻錦也在心中想起過程錚,他這樣矜貴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裡,錯過了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許已經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了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