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小房間的門有了輕微的響動,看來他也沒睡。韻錦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錚站在房門口朝她打了個手勢,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著他走到了家裡小小的陽台上。
韻錦平靜地看著他在黑暗中的側臉,靜靜地等他發話。
程錚輕聲說:“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媽媽逗我玩,說‘阿錚呀,等你長大了,媽媽就可以把全部的事業交給你了’,我問‘媽媽把全部都給了我,自己要什麽呢?’媽媽就說‘等你長大了,爸爸媽媽都老了,什麽也不想要了’,我繼續問:‘老了之後會怎麽樣?’媽媽說:‘會離開’。於是我當場大哭,我不要長大,不要他們老去,不要離開。媽媽很無奈,但還是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每個人最後都要跟你說再見’。長大後,我想,我媽是對的,陪你到最後的那個人永遠隻有你自己,但是,曾經陪伴過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跡卻永遠不會消失。”
韻錦說:“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安慰我嗎?”
程錚笑了,“我隻是看不慣你像被遺棄的小狗的模樣。”
“你不會懂我的心情。”
“蘇韻錦,別那麽武斷,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懂。你總是說,我們之間的差異讓我們不適合,但不管是什麽出身的人,或貧或富,期望愛和被愛的方面是沒有區別的,對我公平點。”
這似乎是韻錦記憶中跟他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對話,也許是因為疲憊了,很多平時她不願意說的話也說了出來:“什麽是公平,程錚?為什麽你喜歡我,我就必須回應你?過去種種我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來潮地到學校、甚至到家裡來找我,三番五次打擾我想要過的生活,你從沒有問我想不想要,原不願意接受,就這樣把你的感情強加給我,這就是你的公平?”
從來沒有人跟程錚說過這樣的話,從小到大,他習慣了擁有別人羨慕的東西,好的家境,好的外在,好的成績,這些東西太輕而易舉地地屬於他,隻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種東西,便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應當擁有。“我以為至少你會有一點愛我。”
“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有你這樣的男孩子愛過我,到老回想起來或許都覺得幸福,但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要的愛是對等的,可你連對我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所以居安說得對,我不敢愛你。那天你問我,如果你願意改了你的脾氣,我們會不會有可能,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為我改變,你很好,隻是跟我不合適。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適的那個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一定會幸福。
” 媽媽的婚禮在簡單而喜氣的氛圍中進行,當天男女雙方的親戚朋友都來得不少,一團熱鬧和氣中,沒有人察覺一對年輕男女間莫名的疏離,以韻錦男朋友身份出現的程錚自然博得了赴宴親友的一致誇讚,尤其是韻錦的外婆太,八十多歲的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拉著他的手硬是不肯放。程錚不願意跟韻錦多打照面,就樂得承歡膝下。誰知老人家硬是讓人把韻錦尋了來,雙手各抓住他們兩人,連聲對韻錦說:“阿錦呀,這小夥子好呀。”韻錦哭笑不得,外婆太患白內障幾年了,連人的五官都辯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於是她半蹲在老人身邊,半真半假地問到:“阿太呀,你說他好在哪裡?”
老人喜滋滋地說:“他不是叫陳真嗎?陳真是好人呐,幫著霍元甲打日本人……”韻錦忍俊不住笑了起來,程錚則半張著嘴,完全失去語言。笑歸笑,外婆太鄭重地抓過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說道:“我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如果你們結了婚,外婆太還活著,一定要親自來告訴我。”程錚看著韻錦不語,韻錦則用另一隻手輕拍老人的手背, 哄著承諾道:“阿太,你放心,一定會的。”看著老人心滿意足地笑開了花,韻錦在心裡默默地說:“對不起,阿太,也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媽媽婚禮結束的第二天,程錚返回了省城的家,不久,韻錦也回了學校。媽媽自然搬到了男方家,韻錦也跟過去住了幾天,他家的環境跟她們那個舊房子相比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叔叔對韻錦也很關照,那關照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韻錦深感自己客人的身份,既然是客,就不應該久留。
大三開始後,韻錦做家教輔導的那個小女孩上了初中,她也就結束了使命。由於媽媽和叔叔都不同意她再申請助學貸款,執意要付她學費和生活費,韻錦先前的拒絕惹來了媽媽的眼淚,她哭著說:“韻錦,就當是讓媽媽心裡好受一些。”韻錦不是泥古不化的人,她知道這種時候接受是對大家都好的決定。
生活的壓力不再那麽大了之後,她的時間相對多了起來,在系辦的工作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也就繼續做了下去,隻是她在不經意抬頭間,再也看不到那個有著清澈笑容的人。他畢業後,聽說還是順利進入了永凱,曾經讓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個人,畢竟是慢慢失去了聯絡。
至於程錚,在整整一年的時間裡,她沒有再見過他,關於他的隻字片語,也是透過鬱華那裡得知,無非是些他在某某設計比賽中獲獎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遠離她之後,他還是那個擁有一切的程錚,也許他也會慢慢淡忘,那個他曾經愛過,卻又帶給過他失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