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錦顧不得額頭被撞得生疼,窘得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手忙腳亂地就想立即從那個人身上掙脫出來,卻感覺到慌忙間一隻手趁亂握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刹那間,她也感覺得到那雙手帶著緊張的汗濕,微微抖著,像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抓緊她。韻錦像被施了咒語般,定定地任他捏痛了她的手,其實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的幾秒鍾,她卻感覺到時間宛若靜止。然後那雙手同樣快速地松開,韻錦一抬頭,看到了程錚好像若無其事的面容,他一言不發地將手裡的另一個麥克風遞到韻錦面前。
韻錦的右手動了一動,又緊握成拳置於腿側,隨後,她避開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這首歌我不會唱。”包廂裡搖曳的光影滑過程錚清朗剛毅的面頰,一次次地在他的臉上變幻著明與暗的交替,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變化,就連遞出麥克風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沒有要收回的意思。周圍已經有人看出了氣氛的不對勁,隻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化解這略帶尷尬的場面。
“正好,這首歌我最喜歡。”從程錚身後伸出了隻纖細的手,不由分說奪下他遞出的那個麥克風。只見孟雪手持麥克風,微微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大屏幕,仿若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麽。
韻錦低低說了聲:“借過,我去一下洗手間。”她側身匆匆從程錚和茶幾間走過,他完全沒有為她讓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個地方悶悶地疼。
走出了沸騰喧嘩的包廂,外面像是另一個世界。“……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是前世流傳的因果,終身的所有也不惜獲取刹那陰陽的交流……”透過掩上的門,包廂裡的歌聲隱隱傳了出來。這是韻錦平日裡最喜歡的一首羅大佑的歌,她從來不敢唱出聲,隻是偶爾輕輕地哼,原來他記得。
她深深吸了口氣,既然出來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間走去。在快到洗手間的那個拐角處,韻錦再次被一個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聲,她揉著肩膀抬起眼,
正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周子翼那張時常帶著壞笑的臉上此刻帶著點驚魂未定的神態,明知撞上了同學也沒說抱歉,飛也似地跑過韻錦身邊,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韻錦疑惑地走過那個轉角處,只見莫鬱華的身影半掩在燈光的死角處。 韻錦心裡當下明白了**分,她試著走上前幾步,“鬱華,你一個人在這幹嘛?”
莫鬱華聞聲轉過頭來看著韻錦,一雙眼睛在暗處閃著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見了吧?他的樣子……看見洪水猛獸也莫過於此。”
韻錦在心裡歎了口氣,靜靜走到舍友的身邊。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跟他說了?”
莫鬱華看著別處,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來的話會不會更好一點。”韻錦打心裡感到難受。
“不,我不想哭。”莫鬱華緩緩說道,“我早料到會是這樣,其實我沒有奢求過有什麽結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隻是想去洗手間,正好在這裡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說,也許這是老天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他,有一個女孩子在這三年裡一直偷偷地在注視著他,盡管她不漂亮也不聰明,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但是,她喜歡一個人的跟別的女孩子是沒有區別。於是,我說了,他跑了。”她頓了一頓,對著韻錦努力微笑,“我隻是不想一直背著這個秘密,畢業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再見,以後也許都沒有說出來的機會。現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求仁得仁,我為什麽要難過?”
韻錦心亂如麻,那時斷時續的歌音也不放過她“……來易來去難去……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緊護我胸口……”她的歌聲真好,遠遠地聽著,也有動人之處。莫鬱華已經先回去了,韻錦急急進洗手間,直到再也聽不見那歌聲。
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韻錦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細細地看著鏡子裡那張濕漉漉的面孔。她沒有莫鬱華的勇氣,所以必須保護好自己,哪怕縮在殼裡面,也好過**裸地被傷害;她也沒有莫鬱華的清醒,沒有能力強迫自己抽離,她一旦放開自己向他走去,就會沉溺,所以隻有讓自己不要靠近。她從不提起,但並不表示不記得,那天晚上他的那個吻,帶著獨有的蠻橫的熱度,很久以後一直在還灼痛她。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何況是她這樣豆蔻年華的少女。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反覆地想,那麽多女孩子,他為什麽唯獨糾纏著她,憑什麽會是她?當然,可以解釋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她也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問題的關鍵恰恰在於DD她不願意做灰姑娘。是誰規定了灰姑娘必須被王子拯救?童話裡隻說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沒有人深究過,那幸福是多麽的卑微,沒有人問過灰姑娘原不願意,好像隻要她的腳合適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該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宮,然後永遠在幸福中誠惶誠恐,如果沒有他的拯救,她至今在冰冷的河邊浣紗。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個普通的漁夫呢?他們相愛,然後她脫離後母的家與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沒有了灰姑娘,隻有一個漁夫心目中永遠寵愛的公主。而她DD蘇韻錦,也許是沉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裡的公主。所以她不要程錚居高臨下的感情,不要做別人羨慕的灰姑娘,不要再聽見有人說,看呀,蘇韻錦多麽幸運,被程錚愛著,為什麽從沒有人說過,程錚多麽幸運,能愛著蘇韻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程錚誠然是天之驕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獨一無二。
後來,爸爸的去世,家裡的困境更讓她明白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學,但是當孟雪將那個沉甸甸的信封交到她手中,然後用她甜美的聲音說著:“蘇韻錦,我們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程錚都把一整個月的零花錢捐給了你”的時候,韻錦就知道她與程錚沒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謙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愛著的人面前低下頭,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