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覺得, 宋問是所有人的剋星。包括他。
同時他也覺得,宋問是許多人的救星。也包括他。
自他出生起,他就不知道應該堅持什麼。如果用一句話概括, 那就是做個好人。
這個卻是太難了。因為總有人希望他是個惡人。如果他是個惡人,那麼一切或許會簡單很多。甚至連他自己也開始懷疑, 如果自己做個惡人,是不是會過得更輕鬆?
人這一生, 享受著過, 它太短暫。可煎熬著過, 它太漫長。
他要在諸多的不公之中堅持一段沒有期限的時間。哪怕做到,也會無依無靠的了結此生。除了許繼行聞樂等寥寥幾人,恐怕沒有人會在意他的死活。而這些人, 過不了多久,也會遺忘他的存在。
他注定是要一個人走過這條路的。
有過一念之差。每次想到這些, 就覺得人生無限淒苦。可他終歸做不了壞人。
隨後宋問出現了, 讓他明白, 原來是有人時刻擔心他誤入歧途, 想要將他拉回正道的。一個多管閒事, 又難以讓人討厭的人。
如果有人讓他願意一輩子走在一起, 那大概只有宋問了。
住在錢塘, 他有了許多沒有過的體會。這裡熙攘熱鬧,似乎永遠沒有冷清的一刻。
也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牛二。
唐毅簡直無話可說。
宋潛對他的事情很是心急, 偏又拿著兩人無可奈何。
宋潛跟他說:「殿下, 您要是不屬意小女, 宋某就要為她謀劃了。」
唐毅眉毛一挑:「嗯?」
宋潛:「為了我的未來外孫,我要給我兒開一個比文招親。」
「……」唐毅看了眼一旁的宋問,見她沒什麼反應,問道:「她是擂主?」
那宋潛這輩子想見到他外孫,估計是沒什麼希望了。
宋潛想了想,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兒。
「不。」宋潛摸著自己下巴上的橫肉,正經道:「我要讓宋毅來主持。」
宋問翹著腿,用袖子擦了擦桌上的蘋果,好笑道:「你這麼厲害,怎麼不自己上呢?」
「你還和我鬧脾氣?」宋潛板起臉道,「你這樣的年紀,早該成親了。要是算一年生一個,你知道我少了幾個外孫嗎?」
「那可真是人間慘劇。」宋問呵呵笑道,「要不要給他們立個牌位?」
宋潛抬起手,要打死這個不孝兒。宋問迅速抱頭跳到一旁,說道:「還嫌家裡吃飯的不夠多,不夠吵嗎?」
宋潛喝道:「不夠!」
他搬了個凳子,就坐在門口,以**擋住幾人的去路,凶道:「給個說法吧。」
這還需要給個說法?
宋問走了兩步,說道:「那這樣,你就去公告一下,就說我宋問,要招一名親傳弟子,悉心教導,傳授我畢生所學。」
「我又沒讓你招學生!你少在這裡糊弄我!」宋潛怒道,「你學生還不夠多嗎?你都開了幾個學館了!」
宋問說:「一個人學習的態度,最能體現他的品行。笨一點是沒關係,可是他總得好學不是?不然我怎麼能忍受?」
宋潛又想了想,是這麼一回事兒。他看向唐毅,賊兮兮道:「殿下,那我去了啊?」
唐毅:「……」
宋潛:「我可真的要去了!」
唐毅欲言又止,就聽宋問拍著手道:「好好好,就請三殿下幫我仲裁,畢竟我也是個不好下決定的人。」
唐毅半句話都憋了回去。
宋潛:「那我現在就去。」
宋問不耐揮手:「去去去。」
宋潛抬起頭,大步跨出門外,喊道:「我這就去!」
「什麼?」林唯衍抱著長棍在旁邊皺眉道,「不吧?」
他要不高興了,哪有那麼隨便的?要是來了個不喜歡他的人怎麼辦?
宋問拍拍手站起來:「我招個學生,有什麼好不好的?就麻煩你們兩個了。到時候要是人多,你就勸退幾個。」
宋問說要招學生,那來的人可真是不少。
莫問男女,不說老少,能趕來的全都來了。一時間整個餘杭都人滿為患。
畢竟宋問是誰?宋問怕可以說是一個能知天機的人了。除此之外,她身份尊貴,人脈通達,家財萬貫,聲望甚高。
做了宋問的學生,還怕考不上科舉?還怕沒機會飛黃騰達?
不管是什麼本意,這消息一出,全天下都沸騰了。有志學子無不群聚而來。
她只有一個條件,三十歲以下。也只招一個,萬中挑一。
宋潛不好說的太明白,只能另外囑託唐毅,多關注一下,誰家子弟沒有成親,家室如何,兄弟姊妹關係如何,父母是否安在等等。
唐毅會聽他的話,才是信了邪。
一眾年輕公子哥,擠在宋家門口,他們手裡舉著自己的文章,大聲喊道:「求見宋先生!」
隨後門打開,林唯衍一肩扛桌,一肩扛凳,走了出來。身後唐毅拿著筆墨紙硯跟出來。
唐毅坐下,堵在門口。
唐毅掏出小冊子,將墨硯擺在地上。用筆尖蘸了蘸,冷漠道:「先交銀子。」
眾人愣了愣。
銀子?宋問會在乎銀子嗎?這莫非是一種試探?
他們雖然心有不解,但這邊好歹算是有了點動靜。交銀子能進,那就交吧。
擠在前面的男子率先問道:「多少銀子?」
唐毅看了眼他的臉,麻子密佈,耳朵招風,他說道:「你十兩。」
十兩銀子實在不少了,可那公子哥依舊迅速掏出,一點不見猶豫,可見家底豐厚。
唐毅一揮手,林唯衍側身放他進去。
後面幾人略帶猶豫。能拿出來的,還是直接過來交的。拿不出來的,咬咬牙,準備回去借了。
一名白衣公子哥跟著擠了過來要繳銀子。
五官清秀,衣著素淨。
唐毅指著他說:「你需要一百兩。」
那年輕公子哥愣了愣,忽而怒道:「憑什麼?!」
唐毅:「憑現在是我看門,我說了算。」
聞樂在一旁捂臉,不忍直視道:「公子,別說你自己是看門的。」
看門什麼的,委實太掉份了。他好歹也是堂堂皇親吶。
「你這人分明是渾水摸魚,趁火打劫!」那書生不堪氣憤道,「方才忍你也罷,可你這也實在太過分!你在這裡隨意收銀,宋先生知道嗎?惹怒了他,你擔待的起嗎?」
唐毅敲著筆桿,面無表情的答道:「擔待的起。」
那人怒吼道:「你以為自己是誰?太過自以為是了吧!」
周圍幾人忽然一片靜默。小心扯著他的衣袖道:「外鄉來的吧?」
書生憤然道:「外鄉來的又如何?憑這就欺負我?」
那人說:「這位是陛下親兄,三殿下。」
書生:「……」
「那又如何?」書生甩袖道,「權貴便可隨意欺我?」
「你要是想來,也可以晚一點再來。到時候人少了,一兩銀子都不用交。」唐毅埋頭道,「想來見宋問的人這麼多,錢塘本地的都見不完,你一外鄉人,難道不該貴一些嗎?而且越有可能被收徒的,越要收的貴一點。不然宋問要是那麼快收到學生了,其他人不都白來了嗎?」
林唯衍一本正經道:「而且我宋問不缺錢。」
這倒是真的。
雖然這道理聽著實在很奇怪,但似乎又很有道理。
宋問見人,總要有個先後順序。論文采排,誰也不服誰。論銀子排,倒是相對公正。
就是這銀子若是收得多了,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痛。
那書生聽著以為,自己是極有可能被錄取了,當下欣喜道:「當……當真?」
林唯衍抬手一指,冷漠道:「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書生今日打擊重重:「為何?」
林唯衍:「你懷疑了宋問。」
「我沒有!」書生急道,「我只是……略有疑問。」
「不用說了,你就是沒有機會了。你的罪狀在於你值一百兩。」林唯衍乾脆拒絕道,「不要問我是誰。我字一百一。」
書生:「……」
這兩人立志於要將苗頭扼殺在搖籃裡。
宋問躲在門旁聽了一會兒,一陣無語。於是掩嘴咳了一聲。
唐毅揮手道:「進去吧。僅此一次。」
那書生欣喜若狂,朝他抬手作揖,然偶邁進門裡。
宋問招學生,的確是認真的。
嶺南那邊百廢待興,卻苦於沒有人手。唐清遠已數次寫信,請她相助。或是指派幾位熟悉嶺南事務,又有天分的學子,過去協助。
她唯一認真教過一年的學生,就是雲深書院的學子。乙班如今大多在朝中任職,可見其影響力。
只是,宋問學生雖多,卻已經很少正經授課了,大多是在忙於推行大學建設的事情。學生資質如何,她也不敢隨意定論。不如趁此機會,招一位有基礎,又有天賦的人,送到嶺南去。
至於只招一位,當然是為了名頭好用,
一直忙到臨近中秋,宋問還是沒選定那名學子。唐毅看她如此認真,臉色也越發難看。
氣氛轉冷,林唯衍覺得自己任務艱巨,他提議說:「大家去逛廟會,去聽大曲吧。」
大曲就是歌舞戲,戲曲的雛形。
眾人應允。
宋毅說:「殿下,我姐姐雖說看似全無所謂,但是如何也是位姑娘。你看她身邊,合適的人只有你,你心中又是怎麼想的呢?」
唐毅皺眉嗯了一聲。
他有走下去的勇氣,卻沒有再失去的勇氣。
他知道自己怎麼想,但是卻根本不知道宋問怎麼想……
兩人坐在木凳上,左右都是不相熟陌生人。曲目中在講一段惡俗的情愛故事,宋問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唐毅問:「你莫非真要在學生裡面找個闔眼的?」
宋問視線從台上撤下來,驚道:「豈可能?我爹就是開玩笑的。」
怎麼說那也是帶了師徒關係,宋潛真沒那麼大接受力。
唐毅:「……」
唐毅打好的腹稿,又一次被折斷。他頓了頓:「你等等。」
宋問笑道:「其實有一點,我覺得你跟大義是很像的。」
唐毅略感煩躁,隨口問道:「什麼?」
「大喜大悲,驟起驟落。」宋問說,「只是,他會放下,而你不會。放不下的東西,會成為一種痛苦。你不是智者,但你是個堅韌的人。世上智者太少了,所以堅韌的品行,便顯得尤為重要,也尤為難得。」
宋問:「每個人都想有依靠的走下去,和是不是堅韌沒有關係。我願意保護你,也願意相信你。」
唐毅哼了聲,扭過頭,發現宋問正看著他,曖昧的朝他發笑。唐毅心生戒備,不知她要做什麼。
唐毅心中警鈴大作之時,對方將頭搭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