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衍恨不得將自己的身價貼在自己的身上。
宋問卻覺得他的身價真的是很多變。
「我還沒有江湖稱號。」林唯衍想了想道, 「就叫一百一。」
宋問哭笑不得道:「人都給你聽老了!有本事把你手裡的東西放下。」
林唯衍咬了一口:「小號包食宿。」
宋問推他:「去去去,找別人。別人不摳門, 還比我惜命。」
林唯衍硬擠上前:「字看眼緣。」
「字號是一個人的內在靈魂。」宋問道, 「別去讀書人多的地方, 容易被打死。」
林唯衍不屑道:「我天天去。」
而且如入無人之境。
宋問走進雲深書院的大門,林唯衍熟練的翻牆而入。
宋問出現在書院,一個個看見她都很是興奮。
跟在她身後, 不住問道:
「先生!先生您來啦?」
「先生今日講什麼?」
「先生您今日看著很精神, 真是風采照人!」
宋問甩頭,驕傲道:「那是自然。」
帶著一干小馬屁精們走進學堂, 宋問拍拍桌示意眾人都坐好。
宋問捂著心口道:「前幾日我坐在馬背上, 用慘重的代價, 切實的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類的生活水平, 與科技發展水平息息相關。」
眾生一臉懵逼。
「我決定把這個重任交給你們。今天給你們講講物理……講講《墨經》。」宋問合手道,「有沒有人對水利啊,橋樑啊, 機關術, 諸如此類感興趣的?」
一學子道:「工部?」
「對,工部。」宋問道,「我想你們大多數人,應該對機械都會有興趣才對。」
孟為舉手問道:「弓¨弩算嗎?」
「算啊。物理學的好, 就是四兩撥千斤的智慧。我們只需要用很小的力氣,就可以射出很有力的箭矢。」宋問道,「機械設計中, 包含很多的原理。其中比較常見的一種,也是應用非常廣泛的,槓桿原理。」
孟為又問道:「先生,何為物理啊?」
「物理嘛……」宋問悄悄自己的脖子道,「是很玄幻的一門學科,也是幫助我們認識和探討世界的。比如《墨經》當中所提到的一些問題。大家不要太糾結於它代表什麼,只是一種分類。」
眾生點頭。
「衡,加重於其一旁,必垂。權、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宋問道,「這就是槓桿的平衡,你們肯定是唸過的。」
宋問給他們簡單回憶了一遍何為槓槓,而後直接把公式給列了出來。
眾生將信將疑的將其寫下。
梁仲彥懷疑道:「先生,您確定?」
《墨經》中有幾句話,提到過槓槓、滑輪、斜面等簡單機械原理。比阿基米德提出槓桿定理要早了兩百多年。
只是並不知道重量與臂長間,有這樣明確的關係。
宋問拍拍手道:「不信可以自己去驗證嘛。歡迎打臉。」
「這門課,你們可以多聽聽。出門別和人家比力氣,說句實話,你們還真比不過他們。」宋問道,「但是!讀書人要靠智慧!他們力氣再大能搬多少重的東西?你只要有足夠長的木板,多重的東西都能搬起來。」
眾生欽佩點頭。
這聽著就覺得很厲害。
不。能將這規律總結出來的人,就很厲害。
「但其實這些知識,難的不是學習,而是應用。」宋問道,「看見什麼,能夠想到它需要什麼。而後反思自我,自己所學的,有什麼是能夠做到的。比如說,銖秤。」
孟為疑道:「銖秤?」
銖秤是宋朝時期,以銖為計量單位的秤。也就是一種刻度更加精準的秤。
宋問道:「其實還有一種東西叫托盤天平,有興趣的可以過後找我,現在就不和大家多贅述了。」
李洵忽然站起身,驚道:「宋太傅?」
眾人轉向門口,才發現真是宋祈,跟著院長一起過來了。匆忙起身行禮。
宋祈抬手一壓:「坐。」
眾生重新坐下。
宋問握著戒條,走下高台,立到一側,請他上去。
宋祈從她身邊走過,宋問挑起眉毛,對上了他的視線。
宋祈清明的眼神中,帶著一股威壓。見她回望,便站在她身前不動了。
那目光中沒看出別的意外,宋問卻挪不開眼。
宋祈臉上的肌肉,忽然一陣輕微的抖動。
院長不明所以,在身後急道:「宋先生?」
宋問抱拳笑道:「失敬。」
退到了後方,和李洵共擠一個位置。
宋祈攏住衣袖道:「少俠既然已經聽了這般久,想來是有心向學的。不如下來一起聽聽?老夫不大喜歡說話的時候,頭上呆著個人。」
宋問一驚。這樣竟也發現的了?
林唯衍從房頂上跳下,輕巧落在院長的身後。
越過前面那位仁兄,走到學堂的門口,施禮道:「謝先生。」
而後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和孟為擠了一個位置。
被他越過的仁兄院長,瞠目結舌呆立在原地。
他們書院何時還有這樣的學生?
宋問摸摸下巴,心道不妙。
宋祈道:「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你這倒也算是,求己了。」
林唯衍問:「算在誇我嗎?」
宋問摀住了自己的臉。
宋祈點頭道:「算吧。」
林唯衍便又起身,很尊重的朝他一拜:「謝謝。聽說您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宋問猜想,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你見我第一面就稱讚了我,所以我也是個很厲害的人。
「於你比起來,我應該不算很厲害。」宋祈道,「我年輕也學過劍,但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遠比不上你。」
林唯衍看向宋問,炫耀般的拖長了音道:「哦——?」
院長小聲問道:「宋先生!為何會有別的學生在此?」
宋問改而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院長:「……」
宋祈道:「無礙,這位少俠既然能來這裡,也願意聽課,現在就是學子了。」
的確是他憑本事翻的牆,憑本事聽的課。
宋祈道:「我也是忽然興至,才來了這裡,反倒是打擾了宋先生。」
宋問:「不敢不敢。」
宋祈:「今日來,原本只是想來看看,方才聽了宋先生的課,反倒有些話想說。便多佔些時間吧,和大家講講學。」
宋問推了推旁邊的人,小聲道:「太傅經常來?」
李洵道:「得空的時候常來。任尚書之後,又忙了,便來的少了。」
宋祈原本是任戶部尚書的,但年歲上來之後,便辭了,只擔太傅的虛職。
兩年前,王粲暴斃。陛下便請他復任尚書一職。
宋問可算知道雲深書院裡,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官家子弟了。
原來是有太傅在背後撐著。
李洵在一旁也推了推她,說道:「先生,這才叫經義課。」
宋問:「……」
「咋滴?」宋問瞪眼道,「我也會!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好伐?」
李洵:「不是說先生不好。只是覺得,久違了。」
這一場久違的課上完,林唯衍在授意下迅速跑路。
宋問揮舞著戒條直追而去,躲過了院長的攔截。
兩人一路衝進馬車,逃回家中。
林唯衍坐在車內,很是認真道:「他可能認出我了。」
宋問詫異道:「你以前見過他?」
林唯衍點頭。
宋問:「你是誰?」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靠過去道:「你想我告訴你嗎?」
「不必!」宋問將他推遠一點,客氣道:「人與人之間,還是要保持一點距離。我允許你擁有自己的秘密。」
林唯衍道:「好吧。」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宋問到家,沒坐多久,便聽見有人敲門。
小五去開了門,回頭喊道:「少爺,是您的學生!」
宋問走出查看,那人已經側身閃進來,對著她行禮道:「先生!您認得我嗎?」
宋問笑道:「自然認得啊。做了你們這麼久的先生,豈能不認得自己的學生?丁有銘。」
丁有銘,父親是工部郎中。
平日裡沉默寡言,不善與外人打交道。但宋問觀察他,絕對是個猴精般的人物。
畢竟每次上課,他的手就沒安分過。
丁有銘似乎是跑著來的,還有些氣喘,低下頭輕笑道:「先生是第一個在課上,講機械和工部的夫子。」
宋問拉著他進院子:「你覺得呢?」
丁有銘道:「委實驚喜!從沒有人與我聊這些。我以前喜歡玩木製機關,先生總說,那是無用的東西。」
「我倒是覺得這是該學的東西。等用到發現不會的時候,再學就晚了。而且這也不是很難的東西。」宋問道,「你對這個很有興趣嗎?人生不是只有考進士一條路的,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歡的和擅長的。」
丁有銘道:「我以前不明白,可是我認識先生之後,明白了!」
宋問拉他坐下,給他倒茶,笑道:「你說說。」
「先生,聽您的課,我震撼非常,反思之後,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淺薄。」丁有銘道,「我真覺得,以前學的那些,學再多,學而不用,也是白學。先生說的話,我如今還記得。『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宋問謙虛道:「這是別人說的,我借用一下而已。」
丁有銘朝她挪近:「道理總是一樣的。先生,我很感動!」
宋問也很感動。
教書育人教書育人,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學生能有這份感慨和感悟!
這是何等的成就感?!
丁有銘激動的站起來道:「先生,我決定了,我要做一名俠盜!」
宋問笑容凝固。
宋問:「……」
宋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