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遇現在並不好過。
從下午上課開始,她的狀況就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她就像一台壽命將盡的老式電視機,眼前的畫面逐漸變得粗糙扭曲,偶爾夾雜著黑白噪點,她想揉揉眼睛卻發現只是徒勞,漸漸連肢體反應都開始遲鈍。
好在她的腦袋還是清醒的,在破損般的電流聲中,喬遇勉強辨別出系統斷斷續續的話,終於理解了現狀。
她不能說完全不明白自己身上的異狀是因為什麽。
整篇文章修改需要的時間不短,她一遍遍地打磨,最終在昨天才敲定了終稿,把修改後的文章交給了系統。
‘你就找個適當的時候,都發出去吧。’
‘……全部?’
‘嗯。’
喬遇那時很認真地點了頭,笑的很灑脫。
‘反正反饋來得很快,如果我明天能平安度過的話當然萬事大吉,如果不能的話——’
如果不能的話,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喉頭湧上一陣苦澀,心卻不可思議的平靜。
輸了嗎?
耳邊的聲聲呼喚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霧蒙蒙地像隔著山海,她艱難地分辨出那是老師的聲音、從燁的聲音,還有彌衣和陸遙,還有——
“……喬遇!”
還有林傾,林傾。
她突然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已經模糊不清的視野裡,只有林傾的臉是清晰的。
喬遇意識到這大概是最後的時間,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的時候,她對著林傾笑了,看到滿臉要哭出來一樣表情的女孩子眸中乍然綻出光彩,卻讓她的心感到清晰的痛意。
說些什麽,該說些什麽呢。
告別,愛意,安慰,祝福。
不是的,這些都不適合。
喬遇閉了閉眼,胸中有微弱的火苗仍在燃著。
她還沒有輸的那麽徹底,她只是暫時退場。
並不覺得快樂,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悲傷,她只是覺得很平靜,能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唯一被她故意漏過的……是對林傾的交代。
我將要對你做出非常過分的事。
將來我會後悔也說不定,但在即將實現的現在,我沒有懷著任何悔意。
若這個世界中只有你和我,我也許會自私地抱住你讓你和我一起陷入泥濘。但現實不是這樣。
自私,自我滿足,自以為是,我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人。這是我的獨斷,一切後果也都是我咎由自取。
啊啊,別露出這樣的表情,我親愛的人啊。
我也並不是無所畏懼。
整個世界上,我最怕你因我而生的痛苦。
我想過這件事應該告訴你——本是應該告訴你的,但我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該如何同你說我要做一件把握不到十分之一的事,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可能會去個很遙遠的地方,我怕你用快要哭出來一樣的表情倔強的凝視著我說不要去,那樣的話我的決心我的勇氣通通都會化成齏粉。
所以我連告別都省略了。
我還沒有放棄,但我不想讓你等一個不知何時會歸來的我。
她心中思緒紛繁,想了很多,很多。
但在最後的時間裡,喬遇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溫和地輕輕吻了林傾的額頭。
然後她在教室裡失去意識,視野裡陷入一片黑暗,心中最後的念頭釋然又堅定。
——反正沒有你的時間,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
每個人在夢裡都有過這樣的體驗,就是從高處墜落。
但有時也會在這基礎之上增加一些情節或變化,就像現在的林傾正在經歷的。
她好像漫無目的地在雲端上行走著,林傾突然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夢境,她透過雲團看到腳下是被黃昏覆蓋的城市,霓虹伴隨著閃爍的喧囂,真實的讓人心驚。
而她單薄的身影立在雲端,腳下還算堅實,但往前一步的話——如果就這樣往前一步的話。
林傾突然生出一種衝動,試探性地邁開腳步,卻被一隻手拉住了。
她下意識地回頭,視線裡影影綽綽,只能看到個單薄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但莫名讓林傾覺得這個人的氣息很熟悉,只是手上傳來的溫度格外冰冷。
見到她停下腳步,對方才放開她,似乎好脾氣地對她笑了笑。
然後那人腳下的雲團突然散開了。
林傾用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個人在下落,她幾乎沒有思考就奔跑著追隨那個人一躍而下,驚惶的盡可能伸長了手。
周圍的景象隨著她們的下落而不斷改變,從溫暖的黃昏很快轉變成無光的暗夜,原本隱約能聽到的煙火喧囂也漸漸遠去,最終化為一片寂靜。像是躍入了光照不到的深海,只有她們兩個人在永無止境地下沉。
但她還是追不上那個人,就算再怎麽努力,再怎麽伸手,對方總是和她差著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
那樣的話,一起墜落也可以——
就在林傾心亂如麻地生出這個決然念頭的同時,她腰上忽然一緊,身不由己地高高向上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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