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勸周雲衫不要走, 拉著周雲衫的衣袖:“爹, 我們去求祖父, 他會幫我們的, 你不要一個人去擒龍幫。”
周氏祖宅的周堂原來是周雲衫的父親,可哪怕周泠楓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雲衫仍沒有改變主意, 他揉了揉周泠楓的腦袋, 微笑著說:“小楓,你還小, 許多事不明白,有些問題, 並不是舔著臉去求人就能解決的。”
“可那是祖父呀,我們是親人。”周泠楓淚眼朦朧, 不放棄地爭辯著。
周雲衫默然,眼底盡是歎息之色。
“你不要這麽悲觀, 為父與你那麽多, 只不過是未雨綢繆。”他笑了笑, 看不出絲毫勉強,哪怕他即將去的地方是龍潭虎穴,可能一去不返, 但他的態度仍然從容,“你在鏢局要聽易姑娘的話,若她帶你走,你就走,不要回頭。”
周泠楓哭得更凶了,死死抓著周雲衫的衣角不撒手,樂小義於心不忍,卻對此束手無策。
最後,林言壽實在看不過,周雲衫後頸挨了一下,兩眼一閉暈過去。
周雲衫眼睛也微微發紅,可他到底不是再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年紀,許多事都需壓在心裡,再不舍,該了結的恩怨始終要有人去面對。
林言壽將周泠楓交給樂小義,然後去了趟後院,做了一番安排,讓幾個鏢頭帶著鏢局弟子連夜出城,去別的地方暫時躲避一陣子。
鏢局弟子們難免驚慌,但對這樣的安排,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南陽鏢局裡有不少弟子是周泠楓這些年收養的孩子,所以鏢局裡他們都無條件地寵愛著周泠楓,大家都是一條心,對鏢局足夠信任,不管林言壽說什麽,他們都會照做。
安頓好了鏢局的鏢師和弟子們,石三跟著林言壽從後院走來,他已經知道周雲衫即將前往擒龍幫,並將周泠楓托付給樂小義,讓樂小義帶她去周氏祖宅。
“讓我跟小師妹一起,我保護她。”石三為人憨直,但在周泠楓的事上,他比誰都上心。
他拒絕跟隨別的鏢局弟子一起轉移,周泠楓去哪裡他就去哪裡。
周雲衫沒說不允,算是默認了。
水陽城東十裡之外,東台山周氏老宅後花園,兩名老者在樹下弈棋。
其中一位黑衣老者落子,另一方局危,落棋者一聲哼笑:“老匹夫,怎麽多年不見,你的棋藝退步如此迅速?今日你找老夫來,恐怕根本不是為了下棋吧。”
坐在棋盤另一方的周氏老家主周堂對其人所言充耳不聞,撚起一枚棋子在手,卻久久難以決斷。
片刻後,棋子脫手,跌在棋盤上,將原本整整齊齊的黑白棋子全敲散了。
心神不定,神情黯然。
方才嘲笑他的人便不說話了,沉默片刻,他喟然一歎:“你說你這是何苦呢?骨肉至親,什麽坎兒過不去?再說小楓她娘已經故去那麽多年,逝者已矣,何故還揪著人家出身不放?”
“你們啊,都倔,不然怎麽能是父子呢?一個不肯認錯,一個不肯服軟,為了個屁大的事情鬧了那麽多年,你該知道雲衫若去擒龍幫,必定九死一生,還不動如山?”
“老匹夫,他可是你的兒子,今日你若說一聲要和尉遲氏翻臉,我這把老骨頭便也豁出去同你走這一遭,怎麽樣?敢不敢?”黑衣老者絮絮叨叨,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勸了半天,對面的人居然一個吭聲都沒有。
那老者把手裡的棋子一扔,隱有些薄怒:“去或不去,你倒是說句話呀?”
“那可是尉遲氏。”周堂長眉一抖,神態彷徨。
“呵,尉遲氏。”黑衣老者重複一句,嘴角勾起的笑容頗為猙獰,“尉遲氏這些年做了多少孽?他們真當我們這些老骨頭都瞎了不成?比起玄天宮的真小人,老子更恨尉遲氏的偽君子!”
光是罵了一句還不解氣,黑衣老者怒衝衝地劈出一道掌風,嘩一聲響,院內幾棵樹接連倒塌,更遠的一處池塘嘭一聲掀起幾丈高的水浪,塘裡遊魚炸得滿天飛,在空中懸了一息,又落回去,嘩啦啦下起一片荷葉雨。
周宅的下人一個個驚慌失措,忙不迭趕去池塘邊收拾殘局。
“你能不能別每次來都搞破壞?”周堂眉頭一蹙,臉色發青,“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這是借機故意炫耀你的鐵掌又有精進!”
黑衣老者嘖了聲,一臉被發現了真相的無賴樣,他踹了一腳地上的石子,哼道:“到底去不去?”
周堂胸口起伏兩下,用力倒了一口氣,道:“去!”
擒龍幫位在水陽城北側梟龍山,幫主李擒龍多年前來水陽落草,佔山為王,一晃就是一百多年。
如今擒龍幫的勢力已經遍布整個嶽州,水陽作為擒龍幫發家之地,駐扎於此的自然是整個擒龍幫最精銳的力量。
只不過,以往喧聲鼎沸的擒龍幫這兩天的氣氛非常詭異。
李擒龍唯一的兒子李呈昨天夜裡死了,死於玄天宮姬玉泫之手。
水陽城誰不知道,李擒龍修煉邪功?他靠采補女性陰元提升自己的修為,在某一方面有損,因此不易有後,幾百歲的人了,隻得了李呈這一個兒子,修為還遲遲不見突破,眼看著日漸衰老。
現在李呈死了,李擒龍後繼無人,擒龍幫再大的家業,等他壽元耗盡,也要拱手送人,李擒龍怎能甘心?
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所以,李擒龍瘋了,瘋得徹底,連尉遲氏的人今天來,他都沒有好臉色。
今天一整天,梟龍山上空的氣壓都格外沉重,誰都不敢去觸李擒龍的霉頭,唯恐一個不小心,惹怒了李擒龍,他一個巴掌下來,就屍骨無存了。
夥計們戰戰兢兢,小心伺候,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幫眾橫遭遷怒。
是夜,梟龍山一片寂靜,一道身影出現在山門前,守山的夥計先是一怔,隨後面色大變,紛紛行動起來,嘩啦啦圍了一圈,他們都不敢靠得太近,不能阻攔,只能眼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山門前的石階。
對方每走一步,都仿佛敲響一聲喪鍾。
擒龍幫的幫眾小心跟在後面,上到山頂,寬闊的擒龍幫主廳內,李擒龍已等候多時。
李擒龍年事已高,加之喪子之痛,大受打擊,竟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
修士的壽元與其修為相關,修為越高的,壽命也就越悠久,不習武的凡人,正常壽元只有百年,後天武者修煉到髓元境,其壽元也不過三百年。
唯有突破先天,才能獲得更長的壽命,據傳,大道之極是永生,卻不知這世界上,是否真有永生之人。
“來了?”李擒龍睜眼,昏花的老眼中閃過一縷煞氣凜然的精芒,“老夫還以為,周小兄弟窮盡此生也不敢踏上我擒龍幫的山門呢。”他抬手揮退廳內其余擒龍幫眾,一旦兩名先天高手過招,整個山頭都有可能被夷為平地。
周雲衫平靜的眼神在見到李擒龍的那一刻徹底變了,多年的涵養也壓不住他胸中澎湃的仇恨,凶戾的氣息自那雙幽靜若淵的眼瞳裡須臾沸騰起來:“你我恩怨必須作結,二十年前我便立誓,此生必親手殺你!”
多年以前,李擒龍醉酒過周氏宅院,見院內一女,**熏心,獸性大發。
那女子貞烈,寧死不從,趁其不備竟自斷心脈而亡,李擒龍酒意稍醒,匆匆離去,卻丟了一塊玉在院子裡。
周雲衫外出歸來,愛妻竟暴斃於自家庭院,他撿起那塊玉四處打聽,方知肇事之人竟是擒龍幫的李擒龍。
可那時周泠楓還不足兩歲,其母高氏出身不好,周雲衫不顧周堂的震怒硬要娶高氏之為妻,致使父子決裂,他去找李擒龍尋仇,若一去不歸,周泠楓便無人看顧。
故而再痛再恨,他也必須隱忍,一忍就是二十年。
如今周泠楓已長大成人,因緣際會,新仇舊恨疊在一起,他已忍無可忍。
李擒龍喉嚨裡發出難聽的怪笑:“就憑你,也想殺我?二十年前你不敢來,如今即便老夫如今勢微,又豈是爾等小輩都能肆意踩上兩腳的?”
“哼,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今日落魄,全都是咎由自取!”周雲衫怒目圓睜,一掌劈出,掌風掠過廳堂,衝向主位上的李擒龍。
李擒龍哼聲如悶雷炸響,他一拂袖,無形的氣浪擴散開來,與周雲衫來襲掌風撞在一起,轟隆一聲,廳內石柱劇烈震顫,劈裡啪啦炸開數不清的裂縫。
周雲衫再上前一步,又是一掌擊出,轟隆聲不絕於耳。
修為到了他們這種層次,若沒有承得住強大真氣的趁手兵器,隨便找把刀劍還不如赤手空拳來得爽快。
周雲衫和李擒龍都是靈元境高手,李擒龍的修為比周雲衫高出兩層,即便李擒龍已至垂暮之年,實力擺在那裡,正面交手周雲衫討不到半點好處。
可今日周雲衫來了就沒打算還能活著回去,他殺紅了眼,一路衝到李擒龍跟前,探手去抓李擒龍的喉嚨。
地面裂開,李擒龍座下金鐵打造的轎椅向下塌陷數寸,周雲衫的五指距離李擒龍的喉結僅一掌之遙。
一截寒刃穿透周雲衫的胸口,刀口另一端握在一冷肅的黑衣人手中。
周雲衫嘴角淌下一縷猩紅的血。
“哈哈哈哈哈!”李擒龍仰天大笑,等他笑夠了,“你說,如果我把你擒下,再將消息送給你那個寶貝女兒,她會不會親自來救你?”
周雲衫臉色急變:“李擒龍,你這個畜生!”
內力一震,沒入胸口的刀刃哢嚓一聲斷裂,周雲衫回身一掌將方才偷襲之人逼退:“還有尉遲氏,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人,遲早要遭報應!”
那黑衣人冷冷一笑,看著困獸猶鬥的周雲衫:“報應來得來再快,也總比你的下場要晚。”言罷,一掌擊中周雲衫的肩膀,打得他倒飛出去。
周雲衫轟然落地,黑衣人還欲乘勝追擊,忽然,他神情一震,詫異地低下頭。
腳下的大地似乎在動。
嘩啦。
金鐵交擊的鳴響由遠及近。
胳膊粗細的鐵鏈從廳外飛來,鐺鐺幾聲,穿透好幾根石柱,下一瞬,一股大力拉扯著將那幾道石柱從中間折斷,天頂蓋失去梁柱的支撐,頃刻間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