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於劍神宗脈元境小弟子觸動君瀾劍,引來天雷,將方圓十裡山林化作一片焦土的傳言, 還是有不少人心中存疑。
本來麽, 君瀾劍是什麽?劍神宗傳承之物!鎮宗之寶!怎麽會輕易落入一個脈元境的小弟子手中?
雖說傳言中驚動君瀾劍的後輩是樂君皓之女, 但是, 且不說君瀾劍作為宗門傳承之物, 看不看血緣,就說樂君皓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了,從未聽說他還有後, 這件事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
指不定是哪個老怪物動了君瀾劍又怕成為眾矢之的, 才把這件事推到一個小輩身上,如此行徑當真算不得高明。
故而許多人聽過傳言後都對此嗤之以鼻, 尉遲氏也不好太過宣揚這件事,事實實在過於離奇, 一傳十,十傳百, 內容根據聽的人或有意或無意地合理化潤色,逐漸偏離真相。
最後, 楓紅雨在坊間聽說的版本是:
樂君皓奪舍劍神宗後輩弟子轉生, 身份被玄天宮發現, 雙方在嵐江交手,樂君皓借君瀾劍大發神威,重創玄天宮姬玉泫, 逼走來救姬玉泫的魔龍子,可自己也因此受創,遭到君瀾劍的反噬,如今已覓地療傷,不知所蹤了。
而樂小義的名字則在有心人的操縱之下,如曇花一現,很快又淡出眾人視野。
幾天之後,嵐江之戰已成江湖人的飯後談資,只有極少數對君瀾劍有所肖想的人還在默默關注這件事的動向。
至於還在暗中調查樂小義幾人下落的尉遲氏劍神宗等勢力的行動,更是少有人知。
楓紅雨將收集到的消息整理起來,親自送到仟州最大的玄天宮據點。
她在一座獨院外停了片刻,等院門無聲打開,她才邁步走進去,穿過前院,自回廊繞行到書房。
“進來。”門內傳來女子清冷的聲音。
楓紅雨推門而入,姬玉泫正伏案疾書,待楓紅雨走到書桌前,躬身一拜,她才擱筆,聽楓紅雨匯報近日市坊間的風聲。
聽到已少有人再提樂小義的名字,姬玉泫緊皺的眉頭才稍微松了幾分。
她從袖口取出一枚暗紅玉符,交給楓紅雨:“我已經給臨丹分部去了書信,將你調到我身邊來,以後不用再負責外部事務,只聽我的調遣,明白了嗎?”
楓紅雨看著姬玉泫手中那枚玉符,神態有片刻呆滯。
姬玉泫遞出去的玉符半晌沒被楓紅雨接過,不由眉梢一挑:“怎麽,不願到我手下做事?”
“不,不是……”楓紅雨欲言又止,神態糾結。
姬玉泫好像明白了,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不依不饒地追問她:“那是因為什麽?”
楓紅雨被那雙狐狸似的笑眼盯得頭皮發麻,姬玉泫喜怒無常,她擔心自己如果說了實話,恐怕才剛調過來立馬就要被革職了,故而非常難受。
可如果一開始不搞清楚情況,以後萬一發生什麽變故,她連心理準備都沒有。
“你放心說,我不會生氣。”姬玉泫好整以暇,她料到楓紅雨心裡的想法,立即堵死了楓紅雨的退路。
楓紅雨想找條地縫鑽進去,找不到就自己挖一個。
她想想經過這幾天在姬玉泫手下忙活,與姬玉泫的相處,主觀感覺姬玉泫大多數時候都講道理,而且體恤下屬,或許直言也沒關系?
楓紅雨猶豫半天,最後一咬牙,硬著頭皮開口:“就……屬下以前聽過一些關於少宮主的謠言……咳……”
話說到一半,她就紅了臉,埋下頭不知所措,她自己都說是謠言了,還要向姬玉泫確認什麽呢?
姬玉泫頗覺好像,像沒發現楓紅雨的窘迫似的,笑吟吟地把話接下去:“聽說我食色,男女不忌,閣中玩寵無數?”
楓紅雨渾身一哆嗦,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將腦門砸在地上,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姬玉泫好笑地瞅著她,將玉符扔過去,敲在楓紅雨後腦杓上:“說了沒事,你起來吧,就算我玩寵無數,也看不上你這樣的,你可以出去了。”
楓紅雨松了一口氣,連連叩了幾個響頭,抓起紅玉起身欲走,行至屋門前時,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什麽叫看不上她這樣的?她這樣的怎麽啦?
她這樣洛青城不是也……哦,呸!提這女人作甚!
楓紅雨鬱鬱不樂地出去了。
楓紅雨走後,姬玉泫將幾條不同的書信卷入顏色各異的竹筒。
石刹翻窗而入,取走姬玉泫標記好的信件,臨行前問了一句:“我才剛走一會兒你就鬧騰那麽大的事出來,傷怎麽樣了?你可不能死啊,我還指望你把我姐姐接到大禹來。”
“死不了。”姬玉泫翻了個好看又精致的白眼。
石刹放心了,沒再多言,又馬不停蹄地傳消息去。
她前陣子在姬玉泫身邊待了一段時間,姬玉泫動用玄天宮的勢力給她弄了一個新的身份,底子乾乾淨淨,又著人假扮她,捏造了一個她已經逃亡天聖的假象。
待龍都風聲消停過後,她便徹底倒戈,答應只要姬玉泫把石月婉接到大禹來,她就作為玄天宮的探子為姬玉泫做事。
這麽優秀一個人才姬玉泫當然不能放過,立即就下令讓天聖那邊的動作加快一些,石刹接到石月婉的親筆信,這才出去活動了一下。
哪成想她剛走,姬玉泫就一個人和樂小義跑去仟州,搞了一身傷回來。
送走石刹,姬玉泫坐在桌前神思恍惚,看著堆了一山高的奏報,想到樂小義至今未醒,她的心緒便頗為煩躁。
姬玉泫扔了筆,挪了一下書櫃上的棋盒,藏於書房內的密道緩緩開啟。
密道很長,且有數不清的岔路小道,姬玉泫熟門熟路地穿過繁雜的暗道,出來時,已至一座僻靜的莊園。
這座園子裡只有祁劍心和樂小義兩人。
姬玉泫一來,祁劍心就發現了她,姬玉泫於主屋拜見祁劍心,聊了兩句樂小義的傷勢,祁劍心搖頭,姬玉泫的眼眸便黯淡下去。
“祁前輩忙吧,晚輩去看看小義。”姬玉泫拱手告退。
自那日戰後,祁劍心帶姬玉泫和樂小義二人暫時躲進深山。
姬玉泫率先醒來,從祁劍心口中了解了那日戰況,亦得知了樂小義為救她動用君瀾劍,後傷重不醒的經過。
對於自己和魔龍子之間的交易,祁劍心也直言不諱,姬玉泫聽他說完,沉默良久,最後提議將樂小義帶來仟州的分部。
鑒於樂小義傷重,不能舟車勞頓,祁劍心也沒有別的去處,便未拒絕姬玉泫的安排。
祁劍心不放心樂小義,要親自守著,姬玉泫求之不得,像祁劍心這樣的高手,玄天宮裡也不多,她還使不動。
照看樂小義的傷是細活,姬玉泫每天至少來三趟,再忙也不假他人之手,每次都會提前向祁劍心報備。
姬玉泫將樂小義看顧得仔細,她一舉一動,祁劍心看在眼裡。
想到樂小義怒斥尉遲弘義,宣稱劍神宗連魔教都不如的話,祁劍心愈發為自己先前出賣姬玉泫的事心生慚愧。
姬玉泫繞過前廳去了後院樂小義養傷之地,祁劍心守著依然毫無感應的君瀾劍,無奈自言自語地歎了一句:“可惜我癡長那麽些年歲,竟不及一個小輩豁達。”
以魔教正道定人之正邪,他與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何區別?
姬玉泫來到樂小義下榻的臥房,輕輕敲門三下,未聞回音。
她斂眉,輕聲道:“小義,是我,我進來了啊?”
言罷,推門而入。
樂小義靜臥於榻,眉目平靜。
因為長時間困在地底沒有見光的緣故,她的臉色很白,身上細密的劍痕在姬玉泫細心看顧之下逐漸愈合,許多傷口已看不出痕跡了。
姬玉泫行至床邊,仔細探過樂小義的腕脈,確認樂小義的內傷基本痊愈,體內真氣平緩運行,自成周天,修為在君瀾劍劍氣提煉之下又有精進。
可她還是沒有醒過來。
姬玉泫在樂小義身邊坐下,蔥白的指尖輕輕撫過樂小義柔軟的眉眼。
她很難想象,像樂小義這樣性情柔和溫潤的人,如何指天而怒,發瘋發狂,正面叫陣先天修為的魔龍子,不死不休,決絕悍勇。
指腹停在樂小義側臉一道不明顯的劍傷邊緣,姬玉泫微微虛眼,眸底寒意一片。
魔龍子。
她料到抓走小茹的是個熟人,卻沒料到那個熟人是魔龍子。
那日,她殺盡攔路的死士,要繼續往前追的時候,魔龍子就在林外候著她。
看出她窮途末路,他沒費多少力氣就將她擊昏帶走。
樂小義今日這個樣子,全拜魔龍子所賜。
瀚海西龍宮,野心不小。
既然魔龍子能比她更快找到小茹,又對地底那隻女鬼如此熟悉,那麽合理推測,十一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會不會是瀚海西龍宮一手安排?
是他們將那隻鬼種在她身上,等時機成熟,設局引走姬千城,試圖無聲無息地奪舍她的身體。
可惜他們沒料到姬千城提前在她身上下了護身禁咒,法術施到一半,姬千城匆匆趕回,反將一軍,將那女鬼剝離出來,壓在禁陣之下。
那場變故於神魂有損,在姬玉泫身上落下病根,致使她每隔一段時間,渾身劇痛不止,卻藥石無醫。
姬玉泫沉浸於回憶之中,神態黯然。
忽有一隻蒼白的手抬起來,食指虛虛點住她的眉心。
姬玉泫抬眼,樂小義腦袋偏向一側,長睫一眨一眨的,微笑地看著她,輕輕哼道:“你與我多大仇,幹什麽看著我就皺眉了呢?”聲音虛弱且沙啞,卻讓姬玉泫眼底一下有了鮮活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