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在院門前站了一整天,終於等到來替班的同門:“樂小義,時辰到了,你去休息吧。”
“接下來就辛苦你了。”樂小義向對方打了個招呼,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住處。
這間屋子很小,陳設非常簡陋,床上鋪了一層席草並一個草扎的枕頭,窗戶沒有封閉嚴實,隱有些漏風。
樂小義對此習以為常,盤坐在床上歇了一會兒,看著外邊天色不早了,於是起身,從枕頭下邊抽出一把用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劍。
她摸黑去了院子後邊的樹林,又走得稍遠一些,及至僻靜處一方空地,確認四周無人,這才珍而重之地解開劍上的布包。
劍是把舊劍,但是保管地非常仔細,劍身擦得透亮,可見用心。
指尖輕輕撫過劍鞘,沉斂的眉眼中掠過一抹愁思。
隨即抽劍出鞘,只聽鋥一聲響,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劍隨風走,招出如龍。
樂小義在林中舞劍,劍招爛熟於心,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
清風徐來,樹葉沙沙直響,仿佛配合樂小義舞劍時的縹緲之姿,悄無聲息地吹起她的衣擺。樂小義隻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竟將手中的劍舞出脫塵出世之感。
劍招到了關鍵之處,樂小義提運體內真氣,傾注於手中之劍,出招的瞬間,風聲戛然而止。
招式突兀斷開,後繼無力。
握劍的手抖得厲害,劍哐啷一聲跌落在地,濺起一蓬灰塵。
她身形踉蹌,捂著肩膀蹲身蜷縮,清秀好看的眉眼皺成一團,呈現痛苦的神色。
樂小義在來劍神宗前受過傷,這傷成了頑疾,經久不愈,每每有真氣行經這一處的經脈,就劇痛不止。
她已在劍神宗修煉八年,修為卡在氣元境十二層,不得寸進,沒有成為劍神宗外門弟子的資格,只能流落底層做個看門護院的雜役。
她今年二十三歲,還未突破體元境,甚至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修煉者,別說那些驚才絕豔的天縱英才,就連普通武夫她都比不過。
若再過兩年,她還是停滯不前,就會被遣返下山,雜役也做不了了。
她不甘心,若不是受了傷,莫說體元境,就是脈元境,於她而言,又有何難?
樂小義咬了咬牙,待傷痛稍緩,她再次抓起地上的劍,持劍起舞,然而又在同樣的地方折足。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喲呵,我說是誰呢?天都快黑了還如此刻苦,這不是咱們樾清居外院兒大名鼎鼎的俠女樂小義嗎?怎麽?這一招還沒練成呢?”話語中滿是挖苦之意。
樂小義不必回頭,便知來人是誰,她咬牙冷哼一聲,提劍欲走。
“誒!別急著走啊!”那人快步上前,一下攔住樂小義。
女人穿著外門弟子的袍服,縱然只是最簡單的素白衣袍,也比樂小義身上的粗布衣裳精美多了。腰間有一塊刻了名字、象征外門弟子身份的腰牌,還別了把嶄新的鐵劍,身後跟了兩個外院雜役。
他們都認識樂小義,樂小義在劍神宗做了八年的雜役,明明修為早就達到氣元境十二層,可多年來沒有突破,許多比她年紀小的雜役後來居上,趕超她進了外門,成為正式弟子,而她卻還在原地踏步。
此番不巧,被與她有過節的何雲露撞見她狼狽落魄的模樣,兩人頓時投來既無奈又憐憫的目光。
何雲露也並非刻意在此蹲點,等著來看樂小義的笑話,只不過今日接了任務在身上,負責巡查這片樹林,恰好路過,她可不會放過這個挖苦樂小義的機會。
她比樂小義晚幾年才來劍神宗,雖然沒什麽天賦,但她家裡人幫她打點好了關系,在修煉上不缺資源,自然囂張跋扈,因與一個新上山的小弟子起了衝突,樂小義竟當眾落她顏面。
梁子就這樣結下了,當初她的修為不及樂小義,不敢找樂小義的麻煩,後來發現樂小義就是個紙老虎,等她也修煉到氣元境十二層的時候,就處處給樂小義下絆子。
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她突破了體元境,正式成為外門弟子,那之後就一直忙著修煉,樂小義對她已經毫無威脅,倒是沒怎麽來膈應樂小義,沒曾想今天會湊巧偶遇。
女人長了一張俊俏好看的臉,此時卻掛著尖酸刻薄的冷笑,在日暮時昏暗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猙獰:“自打我成為外門弟子,咱們得快一年沒見了吧?怎麽說都是認識好些年的老朋友了,怎麽?不敘敘舊?”
“我和你沒什麽好敘的。”樂小義面無表情,薄唇抿成一條細線,“讓開!”
何雲露被樂小義仍然猖狂的態度氣笑了,她就不明白了,樂小義落到這般田地,哪裡來的底氣和她叫板?
她兩手一抄,端端擋在樂小義身前,樂小義越急著走,她就越不慌不忙,哼笑道:“急著上哪兒去?莫不是要去宗務廳提交入門申請?這個時辰坐班的執事怕是已經走了,要不明兒再去碰碰運氣?”
這幾天又到了一年一次招收外門弟子的時段,何雲露明知道樂小義還未突破體元境,不可能成為外門弟子,卻故意這樣說。
她身後兩個雜役面有不忍,樂小義的人緣其實不錯,她自己不惹事,做完自己手上的差事會主動幫助別人,和同門相處還算融洽。
只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他們不敢向著樂小義說話,樂小義沒有前途,性格再好,也改變不了她的命運,何雲露成為外門弟子後,與樂小義的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犯不著為了樂小義得罪何雲露。
樂小義眸色微寒,冷冷地瞥了何雲露一眼。
何雲露被她瞪得心裡發毛,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竟因樂小義一個眼神心生畏懼,頓時惱怒不已。
一個再過兩年就會被打發下山的雜役,囂張個什麽勁?
她最討厭樂小義這種看起來無波無瀾的嘴臉,明明什麽也不是,卻好像高人一等似的,騎在她腦袋上猖狂!
心下惱怒,何雲露抬手就要給樂小義一巴掌,她倒要看看樂小義的修為是不是也和她的脾氣一樣硬!
樂小義聽聞風聲,後撤一步,身體往後微仰,避開何雲露掌摑,但她並未還手,還留有余地。
“你不要胡攪蠻纏!”樂小義漠然,握劍的手緊了緊。
如非不得已,她並不想動手。
“哼!”何雲露聞言冷笑,“我就胡攪蠻纏,你又能奈我何?”
她說著,又進一步,伸手來抓樂小義的衣襟,大有不肯罷休的架勢。
樂小義忍無可忍,手中劍鞘一旋,以極為刁鑽的角度送出去,比何雲露更快,後發先至,擊中何雲露手腕。
何雲露這一抓用了五分力,劍鞘點中手腕經脈,頓時整條手臂都麻了,胳膊被衝力彈起,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朝後一仰,退了兩步。
她兩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瞪著樂小義,她已經修煉到體元境二層,竟然被一個氣元境的廢物一招逼退了?
兩名雜役也面露震驚,彼此小心地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吭聲。
難道樂小義隱藏了實力?她其實早就突破體元境了?
這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的一瞬間就被何雲露劃去,不可能!若樂小義的修為已經達到體元境,為什麽不申請成為外門弟子?
一定是虛張聲勢!取巧罷了!
何雲露越發震怒,鋥的一聲拔劍出鞘,既然樂小義用劍,那她也用劍,就讓她試一試樂小義的深淺!
她來勢洶洶,一臉煞氣,樂小義劍未出鞘,端著劍鞘見招拆招,一退再退。
這一次何雲露用了十成真氣,她的修為本就在樂小義之上,又在外門修行一年,學了些招法架勢,樂小義只能憑借對劍招的熟練運用和敏銳的觀察力勉強應對,不多時,體力便跟不上,顯出些頹勢來。
何雲露這回放了心,樂小義的修為還停留在氣元境,方才那一下不過巧合而已!
她挽了個劍花,一劍橫掃,樂小義騰身而起,翻滾後退。忽而氣行經脈,不慎衝擊傷處,刺骨疼痛席卷而來,扯動一身筋骨。
樂小義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僵在半空,手中劍被挑飛,何雲露一掌震在她的胸口,將她打得倒飛出去,轟一聲砸在地上,掀起一地碎葉泥塵。
沙石灌入口鼻,嗆得她一陣劇烈咳嗽,喉嚨隱有腥甜之感。
每一咳都會牽扯舊傷,她的身體在劇烈的疼痛中不住顫抖抽搐,四肢發麻,完全動彈不得。
何雲露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見她如此狼狽,忽然便沒了興致。
她眸光稍暗,在樂小義身側頓了足足兩息的時間,最終沒再出手,悶聲不吭地收了劍,一句話也沒留,領著兩個雜役轉身走了。
天色漸晚,等到日光完全落入西山之下,樂小義才緩過勁,掙扎著坐起身,將掉在不遠處的舊劍撿起來,拖著一身傷到就近的小溪邊清洗。
她沒第一時間收拾自己身上的傷,卻是從懷裡掏了塊帕子,認真擦拭劍上的灰塵。
突然身後響起一陣風聲,樂小義警覺地抬頭,隻覺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瞬息掠過身側,她手背一麻,擦劍的帕子掉到水裡,劍已被人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