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煉宗終於翻身了。
師兄弟幾個和弟夫一起關上門在玄煉觀方丈裡吃飯時,才真正有了那種師門重新團聚、重新興盛起來的實在感。
滿門都是搞藥膳的,坐在一起吃東西就講究了些。原來在山野住著,門派又窮,師門傳下來那麼多做精緻菜品的手藝,能練的卻只有山裡的野獸和蘑菇、筍子;如今觀裡的吃用卻是宮裡賜下的,許多從前只在書上見過,卻無緣試做的菜品都上了桌。
桌上小銅鍋裡用竹蓀吊湯,煨著青駁魚泥凝成的魚豆腐,底下的火極小,水微微沸著,推著魚豆腐隨水起浮,香氣也在這一起一浮中淡淡飄散開。臨到吃時每人舀上一塊竹蓀和魚豆腐,澆上極清鮮的素湯,再撒上幾絲剛出籠的蒸血燕,便是一道鮮嫩柔滑的開胃湯菜。
頭一道用了燕窩做湯菜,再做湯就撞了口感,不新鮮了。所以魚翅並沒用做成翅蠱,只用紗布包著下到上湯裡煨入味,再用蔥姜炒香存下的蟹黃醬,舀上兩勺清湯,把碼好味的魚翅也滑進去同燒,做了一盤浸滿蟹香的濃汁扒魚翅。
遼參則是用砂鍋烹調,用花彫和上湯一同細細燜進味,收出紅亮的濃汁,最後再澆上一層炸得金黃的蒜油。
再有金舌鮑魚、老蚌懷珠、竹蓀釀蟹翅,滿桌參鮑燕翅都是他們師兄弟幾個人手一道菜做出來的。按禮說晏寒江是他們這一代唯一一個娶進來的媳婦,新婦進門是該服侍幾個伯伯、姑子的,可是誰叫這位家屬他是個男的呢?
不只是男的,還那麼大年紀,那麼高的身份,真讓他洗手做羹湯的話,他們這群凡人也不大好意思吃。師兄師姐也只好把他當個女婿待——女婿是客,進了家沒有讓客人幹活的,他就只情坐著吃就行。
晏寒江也不白吃,從鱗片底下的隨身空間裡掏出一壇靈酒分給眾人。酒一倒出來便有一股奇異的幽香縈繞在房間裡,整個屋裡的空氣都像化成了靈氣,呼吸時肺腑清透,身子輕盈,頭腦也比平常靈醒得多。
喝上一口,更是有飄飄然欲脫俗胎之感。
一家人正吃著,方丈門忽然「砰」地一聲被人推開,青天白日之下,涼風無聲無息地透進層子裡,遠遠從院裡走進來一個蒼蒼白髮、面如少年的修士。
玄煉宗幾位受過封的高道心裡跳了幾下,生怕這是皇家來抽查的,看見他們坐在這兒吃葷腥之物。看到人——看到那頭標誌性的白頭髮之後卻都猜出來人的身份,都默默鬆了口氣。駱凌霄站起身來,快步到院裡迎他,恭敬地問道:「老師是來找我的?萬仙閣那邊忙不過來了?我本想再和師兄弟們呆幾天便起程……」
徐江苑將手一擺,指向邵宗嚴:「咱們這兒能有什麼工作,我不是來找你的,是來找他的。」看著邵代理和晏家屬一臉茫然,嘴角微挑,道了一聲恭喜:「千蜃閣終於給之前發出去的客戶端都安上了一個報警系統,以後修仙版客戶的肉身和神魂遇到危機,融入神魂中的客戶端就都能主動報警求助了。」
的確是喜事,不過這也不算他的喜事吧?裝好這個系統之後,他的救援工作反而會增加才對,有什麼值得恭喜的?
徐江苑毫不見外地走進方丈裡,拖過一張椅子也上了桌,倚在桌邊倒了杯酒,含笑敬給邵宗嚴:「千蜃閣前一陣子上上下下都忙這件事,一直人手不足,如今終於弄完了,也能空出人手幫你搭起無妄小世界辦事處的架子了,怎麼不值得恭喜?」
邵宗嚴接過酒來,沾了沾唇,滿臉期待地問道:「難道說千蜃閣派了人去無妄小世界?那以後有她們賣圓光,我就不用賣了吧,就能跟晏兄還像以前一樣隨住定居,想去哪住就去哪住?」
徐江苑點了點頭:「人已經派去了,知道你在這邊做救援任務呢,就叫我來告訴你一聲,以後你就升職為無妄小世界領事,只負責管理工作,底下的銷售和建設會有兩位執事具體負責。當然救援工作還是非你莫屬,甚至以後還會更多更困難,你要有所準備。」
那倒是本行,無所謂準備不準備,總比天天化妝出門,還要擔心被狂熱粉絲認出來要強多了。邵宗嚴真心實意地笑了笑,也倒酒敬了徐江苑三杯,謝他對自己和自家師兄的照顧。
眾人陸續落座,祁會封也起身敬了徐江苑幾杯酒,謝他照顧自己兩位師弟,還給他們都找了能通仙神的好工作。他這輩子除了重新振興師門,也就盼著這幾個師弟妹能有個好歸宿,如今這兩人能做神仙,還能幫襯別的兄弟姐妹,最初都是靠了徐江苑的幫襯,他心裡對這位素未蒙面的仙人一向懷著很深的謝意的。
徐江苑自不推拒,一面喝一面問他們這回是怎麼解決這次救援問題的。說到大師兄吊著威亞從天而降,把徐貴妃迷得差點納頭就拜時,他忍不住大笑起來,捧著杯子問:「我觀你很有做真人秀的天份,要不要到我萬仙盟來修仙?」
真人秀……是個什麼東西?
大師兄怎麼想也想不出自己做過跟真人有關的東西,只得回頭向那兩位能修真的師弟求助。邵宗嚴半靠在晏寒江身上,情真意摯地勸道:「大師兄你就答應了徐兄吧,萬仙盟可是好地方,員工不用考試,只要拍拍戲就能拿到靈石和丹藥補貼,還可以以內部價拿到自學教程,努力努力就能修仙。咱們玄煉宗當初被逐出京城,不就是因為不懂正經仙術,會的都是些沒用的spring藥、雙修秘術嗎?那時候的祖師們要是也會點『興雲布雨』而不是只會『翻雲覆雨』,咱們根本就不會淪落到滄山去。」
三師兄駱凌霄也在萬仙盟打工,見過大千世界的世面,遂也附和道:「宗嚴說得是,真人秀就跟咱們在宮裡裝神弄鬼騙皇上妃子也沒什麼區別,師兄你都做慣了的。咱們師兄弟這年紀在仙人看來也是極年幼的,正是向學的時候,只要開始修行就不晚。」
提起修行來,邵宗嚴便掏出法寶囊,把自己代理的圓光拿出來堆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幾位師兄師姐:「我現在是元泱蒼華遊戲的分銷代理,手裡有的是客戶端,師兄們也試著玩一玩吧?平常也不影響做別的,數年後分魂學成歸來,本體就可以按部就班地正式修仙了!」
徐江苑眼看著他以權謀私,也沒阻止,反倒也加入了這個討論,借地給萬仙盟拉人:「你們這個世界科技水平不發達,真要去執天閣、無名谷之類的地方,開始時或許還能掙扎著跟上,越到後面就越難提高,不如就先在文華宗以文入道,35級轉職後入我萬仙盟,在工作中學習。就是做不了演員,也能像我這般做個開闢一界的領事,或是邵宗嚴那樣的客服——你們別看救援工作辛苦,卻是最能積攢功德的,以後渡劫都比別人輕鬆呢。」
有兩個師兄弟進了萬仙盟,又有徐江苑這樣不遺餘力的勸說,眾人心裡就此深深植下了要去萬仙盟修行的種子。
修仙之心炙熱起來,他們就連飯都吃不安穩了,早早下了桌,各自拿了枚圓光登入,很快便陷入了一套套可怕的試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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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千蜃閣那邊還有工作安排,邵宗嚴和師兄弟們吃了一頓散伙飯後,就去和客戶道別,通過傳送陣回到無妄小世界。
剛出傳送陣,便有兩位穿著休閒服、長髮幾乎委地的美貌少女上來相迎,廝見之後主動自我介紹道:「我二人是千蜃閣幻真島外門弟子吳淑華、吳容華,以後就在邵道友手下工作,還望道友多多關照。」
邵道長客氣地回了禮:「在下修為不及兩位上真,該說關照的是我。這些年我也只做了些推銷工作,對於如合開拓一界工作都不熟悉,以後此事悉當交託兩位,我只願還做個普通救援人員就夠了。」
兩位女修垂著頭斯斯文文地笑道:「道友辛苦已久,以後該當由我等多做此事,只期望有需要時道友能現身相助就夠了。」
「那是自然。」邵宗嚴早想把這份銷售工作推出去,當場和他們交了帳,除了自己該留的靈石和藥品補貼之外,剩下的都轉給了兩位女修。她們做事也更有章法,早在他回來之前就在市中心租了門店,貨櫃佈置得景景有條,還用圓光為背景,放著邵宗嚴救人的鏡頭做廣告,整個店舖裝修得高端時尚,堪比唱片公司的銷售門店。
裡面買東西的人也是烏泱烏泱的,還有各路媒體出來進去地拍攝。
邵宗嚴幾乎是捂著臉進捂著臉出的,回來之後還心有餘悸地跟晏寒江說:「不愧是千蜃閣派來的前輩高人,別說咱們這種當街推銷的自不能比,就連江苑兄那個萬仙閣也比不得她們弄的有派頭。」
怎麼就敢這麼出風頭,不怕被人堵得連家門都進不了嗎?大派女修的想法他這個偏遠小世界出來的男人真的弄不懂啊。
曾在文藝圈裡混過,見慣大場面的晏寒江卻沒他那麼保守,淡定地說:「你本來也是出名到根本不敢露臉,既然如此,再出名一些又有什麼大不了?趁著她們剛來,沒有工作需要你配合,咱們去旅遊一趟。我在你們門派吃著那些海鮮都沒海味了,這回去海邊吃個新鮮點的。」
邵宗嚴這個領事是掛名的,幹不幹活都沒所謂,不過提到要去海邊遊玩,他卻是有點擔心晏寒江,搖了搖頭:「吃什麼還不都一樣,你要是讓海水濺到身上,過敏了怎麼辦?超市裡也有鮮的……」
晏龍君傲然笑了笑:「我當初海水過敏,是因為我的原身是只能生活在淡水裡的草魚,可現在不一樣了,你聽說過哪條龍還分淡水龍海水龍的?龍族都是全水文的,以後別說海水,就是酒池裡我也照樣能游一遭!」
他難得有這樣好的興致,邵宗嚴也捨不得拒絕,便和兩位吳真人打過招呼,定下了旅遊的日子。晏寒江對著電子地圖研究許久,化作龍形載著他直奔目標而去,也正好省了買機票的麻煩。
那座海島是新月型的,一面稍稍凹進去像是環著海,沙灘是乾乾淨淨的淺白,海水延伸出去不遠就被一座珊瑚礁小島攔住,在海灘和島之間只隔著一灣清透見底的溫柔碧水。
這時候還沒到公共假日,海邊來旅遊的人並不太多,偌大一個海灘上只有十幾個旅遊團的遊客和一些當地年輕人。海濱上搭了一溜躺椅和遮陽傘供人免費休息,不遠處就是冷飲店,想喝什麼,只要打個手勢就有送餐員送到身邊。
邵宗嚴穿著嚴嚴實實的平腳泳褲,身披一件白襯衫,左手腕上繫著法寶囊,舒舒服服地倚在躺椅上曬太陽。頭頂的陽光被陽傘擋住大半,並不顯得太炙烈,倒是烤得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手邊還放著一杯芒果味的清涼果汁,熱了就拿起來啜飲一口,清爽酸甜的滋味頓時讓人心曠神怡起來。
晏寒江倒不愛曬太陽,坐在旁邊慢慢吃了一碗冰淇淋,起身在他額上印下了一個涼涼的吻,溫聲道:「你先躺著,我去下海游個泳試試。」
他來這個小島可不是為了曬太陽,而是要享受一下當草魚時沒能享受上的,在海裡恣意游泳的滋味!
他緊了緊黑白花的大浴巾,起身朝那一泓碧海走去。邵宗嚴也連忙抄起墨鏡帶上,抓住他的手腕一帶,站起身來跟他一同走向海邊——晏兄現在可不是全身都整整齊齊穿好了龍皮的,萬一沒搭上皮的地方過敏了,自己還能及時把他撈回來。
滿海灘都是情侶,有男女也有男男,兩人這麼拉著手也不顯得太突兀,就這麼慢慢走到了海灘邊緣。海浪從遠處撲上岸,鹹腥的白沫隨著風濺上人臉,邵宗嚴感覺臉上濺濕了一點,立刻把眼鏡推上去,抓著晏寒江的臉仔細看了一圈。
他的臉上也濺了幾枚細碎的水珠,右邊太陽穴摸起來濕漉漉的,可是臉皮卻沒有任何過敏反應。邵宗嚴脫下襯衫給他擦乾淨臉,又在濺過水的地方摸了摸,不放心地問:「真的沒覺得癢?我還帶著魚缸呢,不舒服咱們就進缸去拿清水沖沖。」
晏寒江握著他的手大笑起來,拖著他走到海潮能撲到的地方,讓海浪浸沒兩人的腳面,讓他看自己雪白的腿腳:「沒事吧?我自己過敏了這麼多年還能不知道,現在是真的好了,物種都變了,哪兒還能一直過敏。」
他隨手扔掉那件襯衫,把自己的浴巾繫在邵宗嚴腰間,拉著他一步步走向海中,直到水沒過膝時忽然向後一倒,兩人一起淹沒在碧水之下。
邵宗嚴猛地嗆了口水,下意識就要掙扎,卻被晏寒江抱住了,就在水裡清清楚楚地對他說:「喘氣,你身上披著我的皮呢,就像正常喘氣一樣,不會憋死的。」
他咳了幾聲才反應過來,試探著淺淺地吸了口氣。吸入鼻腔的果然不是腥鹹的海水,而是比水面上靈氣更濃的空氣,清清涼涼的,帶著海水特有的腥氣。多呼吸了幾次,他也漸漸適應了這樣的感覺,身體慢慢放鬆,餘光掃過不遠處在海水裡走動的人腿,趴在晏寒江胸口問道:「這裡有好多人看著,要不再往海裡游游?」
「我就是帶你來看這個的。」晏寒江放鬆雙臂,雙腿拍水,拉著他的手游到礁島旁。貼近海底的部分珊瑚還都是活的,顏色艷麗嬌黃,一層層像靈芝般迴環堆疊,還有許多指頭大的艷麗小魚出入其中,的確是他們這種常年生活在內陸的人從沒見過的美景。
邵宗嚴小心翼翼地貼近,摸著細絨絨的珊瑚蟲,指尖引逗著那些藏在縫隙裡的小魚,深深感覺到了龍族能生出那麼多不同種族的孩子背後隱藏的天賦能力。
想不到龍族的專長是**啊!當初晏兄還是草魚的時候可從沒弄過這東西,頂多就是釣釣魚給他吃,或者自己變成小魚給他玩,變成龍之後可真浪漫……
他正雲裡霧裡地想著,晏寒江忽然伸手從礁石上掰下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邵宗嚴接過去對著陽光看了一眼,那竟然不是什麼石塊,而是一隻粘在礁石上的鮑魚。
鮮鮑魚?晏兄千里迢迢帶他來海邊,就是為了拾這個吃?
晏寒江那裡又摳了幾枚鮑魚下來,捧在手裡滿目溫柔地說:「這種鮮鮑魚比干的發製出來的更新鮮,有那種清甜的海鮮口感。一會兒再去海底挖幾條海參來,再看看海面附近有沒有海蠣子粘著,到海邊來才能吃到新鮮海貨,以前我自己不能下水,只能買著吃,這回終於能現抓現吃了。」
他現在已經是龍身,有了爪子,伸出指甲來在殼邊劃了一圈,便把鮑魚肉剝出來,就在海裡啃了一口,頓覺鮮甜無比,比人類精心烹調出來的還美味。邵道長那點浪漫細胞頓時給柴米油鹽磋磨沒了,看他吃得香甜,自己也掏出個小刀撬鮑魚,還到海面附近找了找,果然找出了幾枚肥厚的牡蠣,也一併撬了下來。
別的遊客看見他的舉動,漸漸也朝礁石這邊游來,只是不認識那些粘在礁石上的大貝殼,見他剔了一袋子,便問他怎麼吃。這種大牡蠣原本是能生吃的,不過邵宗嚴自己不太吃生食,便教了他們些清蒸、酥炸之類的做法。眾人聽得饞涎欲滴,連忙游回岸上找電磁刀、脈衝槍之類的工具回來撬海蠣,把好好的海邊浪漫遊變成了美食游。
那麼多人興沖沖地過來找牡蠣,他們兩個始作俑者反倒收了手,兜了一兜水淋淋的海鮮上岸,預備找個小店借人家的爐子做飯。誰知才剛踏上海岸,通界令中忽地響起一道甜美溫柔的聲音:「有修仙版玩家的身體陷入危機中,客戶端報警儀自動求助功能開啟,請客服人員做好救援準備。」
客服和客服家屬披著一張龍皮,拎著一袋海鮮,就這麼水淋淋地從海灘上消失,進入了通界令幻化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