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後太陽也升上來了,赤道地區特有的酷熱便席捲了這座小船,連挾著海霧的風都沒辦法降溫。兩人都曬得又乾又渴,剛一早晨就喝了半鍋水,晏寒江雖然不會渴,可也感覺到魚缸裡的水步步升溫,只能躲在水草下休眠了。
再這麼熱下去就要中暑了!晏兄那缸水也該變成小火熬魚湯了!
邵道長拍船而起,把固定在船邊的槳拆下來了一把,拿七股傘繩橫橫豎豎地捆成一根桅桿,再把剛收起來的防水布蓋在槳柄上,系搭出了一個能蓋住大半條船的三角帳篷。
魚缸擱左邊,客戶坐右邊,邵道長還把昨天那身濕西服搭在槳上當門簾,外面的風吹進來就是濕濕涼涼的,有點像家用的冷風扇。他自己則頂著傘盤坐在船中間,把另一隻槳也從槳鉤上拿下來,憑著單槳左劃一下右劃一下,朝大陸方向緩緩前行。
唐虞手裡捧著客服專用地圖,對比著看他們現在身處何地。
一夜風雨,根本沒法出去操舟,再加上風和洋流的影響,到現在他們也僅僅是沿著大陸漂出了十幾公里,離那座島的距離還是很近。可他現在的心境已經和之前不同,沒有那種亟切想要逃離魏凌的恐懼,反而開始享受起這種寧靜的海上生活。
他甚至想去泡泡水,釣個海魚來吃。
雖然旁邊缸裡就有新鮮的草魚,不過這條是肯定不能吃的。他扔下地圖往前探了探身子,拍著邵宗嚴的肩膀道:「你那書包裡有魚竿嗎?好容易到海裡還不試試海釣?」
包裡沒有魚竿,不過釣魚有時候也用不著魚竿。
邵宗嚴從救生包裡翻出針線盒,挑出最粗大的針,叫唐虞幫忙用打火機在下面燒,自己用衣服墊著手指,捏著針的兩端慢慢窩成鉤形,再把魚鉤穿過七股傘繩,就做成了個簡易釣魚線。他把早飯剩下的一小塊斑鳩肉穿到魚鉤上,直接便把繩子交給唐虞,還給了他一個小鍋盛魚,讓他自己享受海釣的樂趣。
唐虞這下子也不怕熱了,扯著繩子就往船頭跑,伏在舷上觀察了半天,就近找了個有魚的地方下鉤,之後就趴在那裡緊盯著魚線。邵宗嚴怕他曬壞了,把自己睡過的床單拿出來給他披上,自己仍是架著傘,在晏寒江的引導下不緊不慢地划著船。
坐在這柄大黑傘下,陽光是真的一點也曬不透,而且身後和兩臂都能感覺到水族特有的清涼。有時略往後倒一倒,甚至還能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支著他,哪怕劃再久也不會覺得累。
只是不知道晏兄會不會累?他握著槳回頭看了眼魚缸,只見那只草魚倦倦地趴在水草下,不知是睡著還是精神都貫注在他這裡而累到了。
總之,中午還是得給他弄頓新鮮的補補,別老吃剩的了。
邵道長動了這心思,便放下槳,將傘塞到陰涼的船艙裡,人也鑽過去摸了摸魚缸,低聲道:「晏兄先歇歇,我去弄點新鮮魚來做午飯。」
他要動手,就不是唐虞那種小打小鬧的做法了。邵宗嚴掏出從島上拿來的餐刀綁在槳柄圓頭上當成臨時魚叉,倒提槳柄走到了船頭。
唐虞正趴在那兒等著水裡的魚啄餌,感覺到邵宗嚴走動時船身搖動,便興興頭頭地起身朝他招手:「你看這底下有好多魚,我這邊馬上就有魚上鉤了!」
邵道長也俯了身子朝船下看去,發現救生艇舷下的陰影裡有不少銀光閃閃的小魚在游動,唐虞下的釣鉤附近正有幾條圍著餌食游動,時不時試探著啄一下。
他不欲打擾唐虞的樂趣,自己繞到船側找魚。救生船停下來之後,因為在水面上形成了一片陰影,倒是吸引了不少來蹭陰涼的小魚,而以這些小魚為食的大魚也偶爾浮上水面,快速地捕獵後又潛回深層。
邵宗嚴很有耐心地站在船舷上,從海水反射的光芒中尋找魚身形成的陰影,終於等到了一條從海中慢慢浮來的大魚。那條魚體態細長,動作靈活而兇猛,在海裡游動的速度也極快。它浮上來的那一刻便張大了生滿利齒的巨口,叼住一條正在船下乘涼的小魚。
兩股力量在水下撞擊,擊起一片水花,海波上倒映的太陽也被攪碎,化成一片刺眼的光芒。船頭忽然猛地一墜,傳來唐虞歡欣的叫聲:「我釣著魚了!邵宗嚴,我親手釣著魚了,咱們中午就吃這個吧!」
船身搖動,水下所有的小魚都迅速地轉身逃遁,那條叼著小魚身子往下吞的大魚逃得更快。水波日影晃動,再加上小魚奔突,那條大魚下潛的身影被遮掩得幾乎看不見,可邵宗嚴卻在那一刻忽然魚叉脫手,擲向魚身旁邊的海水。
船體因為這一擲的力道微微下沉,那桿現做的魚叉卻立在水上,晃動了幾下之後才開始下沉。血跡從叉下蔓延開來,邵宗嚴微微傾身抓住合金柄,提起來後便見小刀上叉著一尾還在擺動身子的大魚。
剛才還興沖沖提著魚向他報喜的唐虞快要震驚死了,再看自己手裡那條巴掌大的小魚都覺著寒磣。
從小成績優異,能為了打遊戲踏下心來做一整套綜合了高數、線代、概率論和數理統計卷子的客戶完全被震住了,跑過去抓住魚叉,摸了摸那條還在掙扎滴血的大魚,帶著幾分莫名的崇敬問道:「你就叉了那一下吧?居然叉上來這麼大一條魚……你怎麼算出來海水折射方向和折射率的?」
邵道長不欲在這種暴露教育水平的話題上多糾纏,默默扭過頭,道:「我宗門窮,弟子們不總能吃上肉,所以我們不在山裡打獵就下河撈魚,叉魚、釣魚都是練熟的手藝。這是在海裡,要是小溪裡我還能下蝦簍捉蝦、捉螃蟹呢。」
唐虞崇拜地看著他,順便把大魚嘴裡那條跟他自己剛釣出來的差不多大小的小魚拉出來,一起扔進鍋裡。
那條大魚足有他一條胳膊長,就是光吃最好的腹肉,三人這一頓都吃不掉,可惜在這小船裡不能生火,魚肉只能片出來蘸料生吃。邵道長包裡還收著昨天做飯的刀,便拿出來剖腹去鱗挖腮,剔掉內臟和大刺,切成薄如蟬翼的魚片堆在盤子上。
做好的第一盤魚生他就給了唐虞,還從背包裡拿出醬油、芥末倒進小碗裡讓他隨意蘸。再加上早上沒吃完的米飯和三文魚、龍蝦之類剩菜,雖然涼了點,也不失為一頓豐盛的美餐。
唐虞看著一盤子邵宗嚴勞動的成果,實在不好意思先吃,便勸他先下筷,邵道長卻很有風度地擺了擺手:「你先吃,待會兒還要煩你多釣幾條魚,咱們只有一隻槳能用,說不準要在海上漂流多久。」
「你放心,我會釣來更多的魚,雖然大概比不上你叉的那隻。」
唐虞昨晚滿心只想上岸,現在卻覺著在海上多漂一陣也無妨——只要有這位客服在,無論哪裡都是安全的。或許不會有住別墅那麼舒服,可是心有了依靠,身體受些苦也就不算什麼了。
他嘴角含著淡淡的歡喜,夾起一大筷鮮甜的魚肉,沾上醬油和芥末,配著自己團的飯團吃了下去。辛辣味融著海魚特有的鮮甜,比不上餐廳的精緻,可是剛剛釣起、現宰現殺的新鮮魚肉就勝過了任何精巧的烹調。他胃口好得出奇,自己一個人就腫了整整一碟子下去,然後將嘴一抹,抓起釣繩和一點剩魚肉又了舷邊。
把顧客忽悠去釣魚之後,邵道長便把剩下半條魚收拾出來,片了一碟同樣薄如紙、晶瑩剔透的淡紅色魚片,端進了防水布搭成的船艙。進去之後他便拿自己的身子擋住魚缸和盤子,將手伸進魚缸摸了摸草魚,湊到水面低聲道:「晏兄出來吃點兒吧。」
小草魚一甩尾巴,濺起一片水花,整條魚就像火箭一樣躥出水面,上半身在空中化成白白嫩嫩的人形,魚尾捲起來朝缸緣拍去——半路卻拍到了邵宗嚴柔軟的掌心,被他接好放到了盛生魚片的盤子裡。
倒好醬料、撥出剩菜和米飯,倆人就抱著點做賊的心理,悶頭對吃了起來。晏寒江吃東西到底不方便,邵道長便拿大些的魚片包上米飯和切碎的羊排,和上點料汁做成小肉卷,讓他自己抱著吃。
一邊照顧小魚一邊還要防著唐虞窺破真相,他自己吃得也是蠻累心的。正往小魚肉捲上鋪菜,船頭那邊唐虞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嚇得他筷子差點落地,連忙朝晏寒江一擺手,捏著弄了一半兒的魚卷轉身看去。
碧海天光之間,唐虞的背影微微顫抖,右手指向遠方翻起的浪濤。
浪花之間,夾雜著幾點同色的小舟,卻是快得異乎尋常,眨眼前便駛到了他們這部救生船前,五艘快艇隱隱布成了包夾之勢。這些快艇遠看著小,近遠卻至少有救生船兩倍大,且船身俱為鋼鐵澆濤,乘風破浪如履平地,一路馳來,身後都拖出一條長長的白浪。
中間那條船上傳來粗獷的喊聲:「唐先生,魏總想見你,你……和邵先生跟我們回去吧!」
唐虞臉皮繃得緊緊的,心裡卻奇異地沒有那麼恐懼,他回過頭來看著船艙,嘴角努力挑起一點,問道:「你不會讓他們帶我走的,對不對?」
邵宗嚴嘴裡正嚼著魚肉卷,暫時不方便出聲,但是他人已起身往外走,用自己的行動給了唐虞最大的支持。
他那套西裝還在船桅上晾著,渾身上下僅披著一件敞懷短浴衣,腰間裹得緊緊的,用帶子系出一道不盈一握的曲線;衣擺下露出兩條結實修長的腿,無論是走是站都能晃瞎人眼;更不用說那張臉因為捕魚時曬到,皮膚至今還微微泛紅,簡直如承露牡丹,妖嬈得讓人不敢直視。
五艘快艇,十幾個氣勢洶洶來替老闆捉拿逃家情人的保鏢都沉默了。他們面對唐虞時的氣勢在這個光靠臉就曾在武林中拉起一*腥風血雨的假道士面前根本不堪一擊,邵宗嚴提著救生包風輕雲淡地走到船頭,目光徐徐掃過眾人,揚聲問道:「你們為何而來?」
連聲音都好聽成這樣,難怪老闆才一宿就……貼身保鏢回憶起早上闖進老闆房間時看到的滿床狼藉,更憶起他們進去時仍在持續出.精不止,險些因為馬上風而去世,被推進搶救室前還在喃喃喚著唐虞名字的總裁,咬牙狠心罵道:「你們把魏總害成那個樣子!你……你要是害怕,自己走了不就得了嘛,何必要拐帶他現在最寵愛的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