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不見了!
大祭司被這個人隨便一扔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大祭司被他扔到那邊的空中,突然就消失了!
貼近傳送陣的人都看到了青金被邵宗嚴扔出去的一幕,然而傳送陣的空間有幻術掩飾,沒人能看到被拋到空中的精靈到底落入何地。他們的注意力焦點自然都焦中到了拋走精靈的邵宗嚴身上,追問他到底把精靈弄到哪兒去了。
然而到底是顧忌他和大祭司同進同出,身邊的晏寒江又纏了一身大漠裡最稀罕最不該有的水霧,那些人不敢真的對他做什麼,只是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把大祭司弄走,他是神賜予這片土地地的希望!」
遠在人群之後的大臣和將軍們急匆匆擠了上來,跟著質問:「你為什麼一定要帶走大祭司?他明明已經願意原諒我們了!你難道不生活在這裡嗎?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甚至推動他離開這片需要神恩的土地?」
「我的確不住在這裡。」邵道長抬起下巴笑了笑,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他在黑石獄時召喚來的,來到這個世界唯一的任務就是救他。他的需要才是我唯一要滿足的,至於你們需不需要神恩,又與我何干?」
一般人露出這樣的神情,總難免會讓人覺得狂妄可恨,可是搭上這麼一張堪稱禍水的臉龐,越是這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態度,越是讓覺得理所當然。大臣被他氣得吐血,可對著那張臉又捨不得下令叫人拿下他,只好攥著拳說:「可大祭司他最後已經答應留下來了!他心甘情願留下來了!你憑什麼把他強行帶走?哪怕你也是神之使者,也不該這樣罔顧他的意志啊!」
「……還是說你要代替他留下來,守護這片神恩之地?」大臣心裡還存著一絲希望,偷眼去看邵宗嚴和比他更有神使氣質的晏寒江。
邵道長瞇起細細長長的狐狸眼,冷笑著掃視過眼前這些人:「這話說得就不講理了。你們求了他他就得答應,我替他做主就是罔顧他的意思,合著他的事只有你們說了才算?」
大臣凜然道:「不是我們說了算,是大祭司不會違背萬千領民的意願,不會無視這裡所有人對他的愛戴與尊重!」
「那麼,」邵宗嚴涼涼問道:「他在黑石獄裡受苦時,這些愛戴他的人都在哪裡呢?他在向人求救的時候,這些需要他的人在哪裡呢?他被領主設計陷害時,這些崇拜他的人在哪裡呢?」
幾句話說得人群中鴉雀無聲,大部分人臉上都是一片慚色。也有人強辯說:他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當時領主的權勢暄赫,自己本身也是這片領域最強的戰士,他們又怎麼能與領主對抗呢?但他們心裡從未拋棄過大祭司祈福,一直在暗暗為大祭司祈福。
邵道長挑了挑嘴角,無情地說:「你們找我要也要不來,人已經回自己的世界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了!反正在我還沒把他救出來,毀掉領主的戒指之前,你們不是都當他是罪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嗎?那現在也別後悔,只當他死在黑石獄裡了吧。重新活過來的只是我們元泱蒼華網游的客戶,一個和你們沒有絲毫關係的普通精靈,你們的事他沒必要管一輩子。」
不行,他會降雨啊!這片大陸多麼需要雨,他怎麼能離開呢!
不少人心裡這麼想,卻沒臉把這話說出來。大臣強忍著臉上的刺痛和灼熱,開口乞求:「我們可以換掉曾傷害他的領主,我自己也會引咎辭職,只希望他能放下仇恨……」
晏寒江走到邵宗嚴面前,張開傘面擋住了那些企圖用哀憐的外表綁架他的人,冷冷道:「雨不是那個精靈弄的,是我降的。他的靈力被領主所封,已經沒法用出任何魔法了,你們還想找他回來嗎?」
許多聲「要」響起,也有一些人緊緊閉了嘴,開始考慮如何讓這位會下雨的真正神使留下,給大陸帶來水和豐饒的植物了。
邵道長不用跟人吵架了,抓緊時間點開選擇面版,用客服的權限輸入了「棲華小世界」之名。他跨進傳送陣後立刻也拉著晏寒江進去,徒留當地那群人四處尋找,後悔自己當初迫於領主的威懾放棄了真正的神之寵兒。
不管這些人後不後悔,後悔什麼,也不管那位領主後半生將為自己的貪婪和私慾付出多大代價,他們想要的人都不會再回來了。傳送陣光沖天而起,裹住邵宗嚴和晏寒江,將他們送離這片灼熱的沙漠,帶入了星光璀璨的宏大宇宙。
萬幸的是,這回通界令沒給他們派什麼新任務,兩人終於順順當當地落入了他們精挑細選出來的棲華小世界。
傳送陣光落下後,他們便透過那片淡金色光芒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繁華的城市。兩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座石牌樓,兩側開著大大小小的店舖,還有高達五六層的朱漆酒樓,街上人來人往,車馬川流不息,好一派熱鬧景象。
邵宗嚴看了這副街景就有些心顫,握住晏寒江執傘的手,悄聲問道:「我身上都是紙鈔,也沒去銀行換個金條銀條什麼的,咱們在這麼大城裡吃什麼?不如搬到鄉下地方,我還到處算卦,鄉下人好歹樸實,不會算著算著就鬧出非要跟我私奔的。」
關鍵是,鄉下地方很少有那種動不動就能指揮一地兵馬或是一派弟子來追殺他的大勢力,就是再有人看上他,大不了換個村子接著算他的命。
而且在這幾次救援當中,他發現自己還挺有做廚子的天份,說不定也可以開個小飯館,讓晏兄當掌櫃……不不,他還是找一個年紀大、靠得住的掌櫃在前面支應,再雇幾個小夥計,自己在廚房掌勺,就讓晏兄在魚缸裡安安穩穩地養傷就好。
晏兄是做大事的人,這些柴米油鹽不用他碰,養好傷之後他還得跳龍門呢。
邵道長大拇指捻著其餘四個手指頭的指節,猶如算卦一樣算著自己從超市裡買來的食物能支應多久,家裡有什麼可當可賣的,大體能換多少銀子。晏寒江卻默不作聲地拉住他的手,扳開手指,在掌心放了一個小小的繡囊。
「這是我年輕時攢的錢,發行紙幣之後都沒用了,就一直隨便放著也沒換。我櫃子裡還有件過年做的馬褂,你也先換上,這些日子暫時一個人好好過。我之前吸收了那枚戒面的太多靈力,得稍稍休息一陣消化,待得完全補回我受損之軀,就可再戰龍門了!」
提起跳龍門,他的精神氣兒也比之前昂揚幾分,按住邵宗嚴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搖身化作一隻巴掌大的瘦長草魚,恰恰好落進了那只剛從救生包裡拿出的魚缸中。
邵道長心裡自是為他高興的,只是想起將來又要獨自一人過日子,草魚精不會再跟他交流,心底總有些寂寞。
他暗暗歎了口氣,一手托著魚缸,解下背包擱到地上,換上了那件更符合此地風尚一點的墨色對褂大褂。那枚繡囊裡足有五十兩紋銀,便是住大客棧也夠過一個月半個月,若到稍偏僻一點的鄉下賃房子,足個以住個幾年。
他手裡許久沒摸過這麼多銀子,掛在哪兒都怕丟,恨不得擱進救生包裡。只是這兩個包都附有空間法術,不能兼容,他只好撩起下擺將繡囊塞進褲袋裡,掏出自己充門面的拂塵搭在手肘,左手托著花瓣口的小圓玻璃魚缸,仙風道骨地走出了傳送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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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寒江再度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在一間煙霧繚繞的大屋子裡,屋頂比他的商品房挑高高出快一半,頂上只糊了白紙,被煙火熏得微微發黃。轉過身子用右眼看,可以確定缸邊就是一扇大敞的雕花木窗,外面是個綠化的園子,陽光近乎筆直的灑落下來,曬得水裡暖乎乎的。
左眼看到的卻是一座煙熏火燎、人來人往的小屋。眾多穿著赭色短衣、戴著頭巾的人類當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灶台邊顛勺的邵宗嚴。他的臉被灶膛裡高高冒起的火苗映得發紅,額頭、脖子上滲出一層薄汗,左手顛著比他身子粗上幾倍的大鍋,右手拿著炒勺在鍋裡快速翻動,把一勺底芡汁均勻地打進去。
他正認真觀察著,尾後忽然傳來一道惹人生厭的粗魯吼聲:「東家,東首第三桌的客人點了菊花魚,咱們後廚的魚都用得差不多了,可否先用這條?」
一隻大手從缸口烏雲蓋頂,抓向缸裡那條稍稍長長了一點,不再只有巴掌大的草魚。
晏寒江一擺尾巴,頭浮到水面上,悍然和那只沾滿魚腥味,指甲縫裡還卡著血沫的肥厚的大手對峙!
灶台上忽然傳來重重的「光啷」聲,鐵鍋和炒勺一起被主人扔在火苗翻滾的炙熱鍋台上。之前還專注地看著它們的大廚眨眼之間便到了窗台前,柔若無骨的手伸出來擋在魚缸和那隻大手之間,緊張地叫了一聲:「別動!」
那只沾滿魚血的手停在缸上不敢再動,主人粗啞無禮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就是一條小草魚嘛,又不好好吃食,怎麼養都不長肉,還不如昨天買來那二十條肥美……東家你不讓動這個,就把後院養的拿出來吧,人家王老爺還等著呢!」
邵宗嚴揮揮手讓他離開,自己專心地捧著魚缸凝眸觀望。他眼中彷彿倒映著晴好的天光,神光璀粲,嘴角勾出淺淺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了缸頂,試著摸了摸草魚頭頂。
草魚抬起身子,在他指尖啄了一口。
他猛地抽回手,把魚缸抱在胸前,起身對廚房裡的人說:「不管什麼老爺,今天沒有魚就是沒有魚,以後也不再做魚了!剩下的你們看著招呼,東家我今天有事,下午……不,你們通知出去,三天之內不做菜!」
他抱著魚缸興沖沖往外走,身上的圍裙都顧不得脫,整個人頓時解脫了平日柴米油鹽的塵俗,如同一隻振羽待飛的白鶴,高姿逸態,令人心折。直到他飄出廚房許久,來端菜的小二和一旁負責切洗的雜工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東家就這麼走了,客人怎麼辦?」
客人愛怎麼辦怎麼辦,晏兄好容易醒過來,怎麼也得給他做頓水煮魚補補身子啊!
他們現在住的是一座三進大宅院,最外頭一溜南房破開門改成了飯館,前院開了園子種菜,中院青石路兩側擺著一人高的大陶缸用來養魚,裡面的正房才是住人的。外面的飯館雖然有些吵,進了正院後人聲便已低了不少,進到房裡把窗一關,也算得上清清靜靜了。
邵道長托著魚缸一路給晏寒江介紹他們的新家,神色飛揚,帶點小驕傲小激動問道:「晏兄覺得這房子如何?我已經買下這房子,到官府過了契書,而且是可以傳及子孫的長契,哪怕將來咱們到別的世界定居幾十上百年,回來仍有落腳的地方。」
他直把缸托到明堂裡才放下,自己坐在一旁太師椅上,從小碟裡撿了胡桃、松子,用夾子夾開,打算從水面上灑下去餵魚。草魚浮到水面上,身子一縮一彈猛地蹦出魚缸,化作了長身玉立的玄衣青年落在他面前,纏著一身清潤煙水,嘴角含著淡淡笑意,凝眸看向他:「我入定這些日子多虧有你維護,眼下舊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以後就不必總以原形見你了。」
邵宗嚴想到剛才那驚險的一幕,略覺慚愧,低頭笑道:「那也是我管束不嚴,讓晏兄受驚了。你這一年未醒,我也不敢把你放在別處,生怕有人偷了你,或是有野貓眼鳥地下來啄傷你,只有留在身邊才放心。你給我那五十兩銀子,我就租了間店面做滷味,後來慢慢攢了點銀子,索性就在這鎮上買了房子……」
說著說著,他竟看到晏寒江朝他伸出手來,連上半身都彎了下來,向一朵黑雲罩頂而來。他忽地想起了之前被草魚精和那把黑傘擋在危險之外的景象,怔怔看著那人俯身下來,腦中一片空白,心裡卻隱隱有什麼想法要浮出來。
直到他的緊張感到達頂點時,晏寒江的動作忽然停下,左手落在茶几上,抄起一把松子又站了起來。
邵宗嚴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復了色彩,心也狂跳起來,尷尬得恨不能找塊豆腐撞死。他把剝好的松子塞進自己嘴裡,嚼了兩口定了定神,霍地起身,紅著臉費力地笑了笑:「你先坐這兒吃點,都是今年新下的,味道不錯。對了,這些日子你一直沒醒,現在肯定餓了,我去給你做吃的!」
他一陣風似的從廳裡刮出,速度與對靈力的控制都與一年前不可同日而語,可見這些年開飯館之餘,也沒撂下修行。而且他身上的氣運似乎又稍稍增長了一絲,也不知是不是斬運刀吸收了那枚戒指部分靈氣之故……他好像,比那時更勾人了。
晏寒江將靈氣透到眼裡,運起觀靈術看著他離開之後留下的一室粉紅,將手插到其中,感受著那種纏人的溫柔氣息,心裡卻又有一絲不解。
若是劫運增強,不受控制地釋放出來,廚房裡的那些人怎麼沒事?按理說普通人應當遠比他這個修為精深的冷血淡水魚類大妖容易受影響,可他現在都感到了邵宗嚴的魅力與日俱增,那些人類為何反倒沒事?
他揮了揮手,想趕走那些附在手上的粉紅霧氣,卻是揮也揮不開。他索性也不管那些劫運之氣,坐到太師椅上,拿起剝好松子吃。
松仁飽滿,味道清香甘潤,沒有久放後會出現的陳油味道,比他在超市買的好吃。他拿起幾粒還沒剝開的,手指輕輕一捻就把外殼捻碎,裡面的松仁卻都還是飽滿鼓立的,他把上面的薄皮也捻碎吹掉,配著冷掉的茶水慢慢吃了幾粒,忽然覺著有些無聊。
這麼寬闊的廳堂只有他一個人坐著,沒人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做菜,沒人給他縫小被臥,沒人在他茶几上記帳,沒人聽他指點修行上的重點……
都是因為少了那一個人。
習慣了上千年的清靜如今變成了令人不適的孤寂,晏寒江想透其中原由,便不願再委屈自己,扔下吃剩的松子殼,聞著油煙氣味朝廚房走去。
只隔了半座小小的院子,那片清冷便被嗆人的油煙味和熟悉的鍋勺敲擊聲取代。廚房門大開著,邵道長忙碌的身影和水煮魚料特有的香辣氣味撲面而來,一下子溫暖了這座空曠的院子。